第25節
屏風后的聞人雋也倒吸了口冷氣,大半個身子都無意識地壓在了屏風上,她身后的趙清禾從一堆柜子里拔出腦袋來,反應慢了半截:“怎么了怎么了,我們被發現了?” “沒事沒事,跟我們沒關,你快找,找完咱們趁亂溜!”聞人雋向她擺擺手,趙清禾懵里懵懂地應了聲,又一頭扎進了一堆矮柜里。 外頭的謝子昀還在如殺豬一般地嚎叫著,聞人雋抿緊唇,無意識叨念道:“老大,你可千萬別玩過火了,真弄出什么亂子來……” 她一顆心都系在駱秋遲身上,絲毫未發覺自己緊貼的屏風,正在往前傾斜,一點點慢慢移動著…… 門外的孫夢吟也同樣如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浴室里的情況,那門縫也被越擠越大,她毫無所察…… 就在這時,砰的一聲,浴室的大門被一腳踹開—— 孫左揚率先奔入,緊跟而來的是付遠之與姬文景,他們三人的浴室就挨在旁邊,一聽到聲響立刻趕來,匆忙間只披了外袍,長發都還是濕漉漉的,不住掉著水珠。 三人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正要開口時,又聽砰的一聲,那門終于承受不住重壓了,門外的孫夢吟與聞人姝一并摔了進來,室內齊齊響起一片吸氣聲。 “夢吟,你,你怎么會出現在這?”孫左揚看見自家meimei摔得齜牙咧嘴,兩只眼睛都快瞪了出來,付遠之也愕然望去,正對上聞人姝羞窘欲死的目光,他張張嘴,正要說話時,又聽砰的一聲—— 屏風倒了,這回摔出來的是聞人雋。 各方目光刷刷望向她,她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起,臉上被熱氣蒸得通紅,卻還強作鎮定,一副神游之狀:“誒,這是,這是哪里啊?我好像走錯浴室了……” 幾方人馬瞪眼相對,震驚難言,門邊卻陡然又響起一聲:“我天,這什么情況?” 歐陽少傅大步踏入浴室,身后一人緊跟進來,正是教甲班算術課的宣少傅,兩位少傅洗完澡后,正要出院落,哪知道會撞見這樣一派凌亂場景。 歐陽少傅眼皮子不住顫動著:“這是,這是男女混浴?還是打群架?誰跟我說說?” 他話音才落,將整個身子埋入衣柜里的趙清禾,忽地眼睛一亮,抓住那枚好不容易找到的玉牌,腦袋一個拔出,猛一站起,興奮轉身,高舉玉牌: “阿雋,我拿到玉麒麟令了!” ☆、第三十章:教算術的宣少傅 “所以說,你們四個,是因為一個鬼賭約,特意跑來偷玉麒麟令的?” “你們四個,是懷恨在心,狗改不了吃屎,特意弄條蛇來嚇唬人的?” “你們三個,是浴室挨在旁邊,純粹聽到聲音趕來看熱鬧的?” 冷月高懸,風拍窗欞,屋子里大門緊閉,眾人分站三排,駱秋遲一人而立,背在身后的手中,還漫不經心地捏著那條死蛇。 歐陽少傅的目光在那三排轉過后,終于停在了他身上,“至于你……” “少傅明鑒,我是老老實實洗澡的那個。”他懶洋洋一聲道,下巴點了點屋中的幾撥人,包括歐陽少傅與宣少傅,滿臉無辜:“正好好洗著澡,卻莫名其妙被九個男人,四個女人,以及一條毒蛇看了個精光,誰有我倒霉?” 說到“一條毒蛇”時,他還把背后那條蛇高舉到身前,謝子昀一聲“嗷”,差點跳了起來。 聞人雋幾人不由臉色通紅,歐陽少傅也清了清嗓子,略帶尷尬道:“嗯,你確是受了無妄之災。” “那依你說,你想怎么辦,要他們向你道歉嗎?” 歐陽少傅指了指四個低頭的姑娘,以及垂頭喪氣的竹岫四少,駱秋遲摸摸鼻子,踱步上前,走了兩圈后,忽地一下湊近謝子昀,害得他煞白了臉,差點又要尖叫。 “這樣吧,師姐們就算了,左右我是個男人,被看看也少不了兩塊rou,但給我送蛇羹的這四位,我可就……” 他說著,趁謝子昀沒提防,將那條死蛇猛一拍在他臉上,“不知四位廚藝如何,把這蛇燉成湯明早送到我面前來,怎么樣?” 謝子昀怔了怔,忽地響起一聲鬼哭狼嚎,歐陽少傅趕緊手疾眼快地上前,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叫什么叫,想被全院都知道嗎?!” 駱秋遲笑嘻嘻甩著那條死蛇,對著面目扭曲的謝子昀步步上前,吹了聲口哨:“不用四位怎么著,誠心認個錯,明早學堂上,把蛇羹湯端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再說上一句,駱兄,望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我們吧,這事就當過去了,如何?” 謝子昀氣到身子發顫,掙開歐陽少傅,恨恨呸道:“你想得美!” 駱秋遲笑意不變,忽地閃身上前,將那死蛇一把纏住謝子昀的脖子,“那沒辦法了,直接去找八大主傅吧,帶上你家蛇美人,現在走吧?” 謝子昀一躍三尺高,叫聲撕心裂肺,想將那死蛇抖出去,卻被駱秋遲重重壓住,掙脫不得,蛇頭就對著他鼻尖,他魂兒都快被嚇沒了,就差口吐白沫了。 “不能去找八大主傅,駱秋遲,你別嚇他了!”歐陽少傅上前把死蛇一扯,拽過謝子昀,往齊王柳三人那一扔,對駱秋遲皺眉道:“這事可不只關乎他們,還有這幾位女公子的名聲呢?” 提到“名聲”,聞人姝一下抬起頭,急得眼泛淚光:“是啊,這要是被凌女傅知道了,一定會去奉國公府告訴我娘的……” 歐陽少傅抬手止住她,望向駱秋遲:“這個事情,的確不能說出去了,能盡量化小就盡量化小,駱秋遲同學,你就別跟他們幾個臭小子計較了?” 駱秋遲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一雙清亮的眼眸能望進人心底般,歐陽少傅不由就有些發虛,忙拉過一旁的宣少傅,示意他開口: “阿宣,你怎么看?” 宣少傅在書院中向來沉默寡言,只與性情奔放,愛說愛笑的歐陽少傅交好些,問他的意見,其實就等于拉個人做和事佬,勸勸駱秋遲就此算了。 屋中,宣少傅淡淡看了一眼駱秋遲,忽地開口道:“就做蛇羹湯賠罪吧。” “聽到沒,宣少傅也是希望大事化……”歐陽少傅的聲音戛然而止,扭頭霍然瞪大了眼:“什,什么,阿宣你說什么?” “我說,就按照駱秋遲同學說得做,無論何人犯了錯,都應當賠禮致歉,天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這沒什么不對的。” 宣少傅淡淡掀了掀眼皮,還是一副波瀾不起的語氣,卻讓屋里眾人為之一驚,尤其是一直沒吭聲的付遠之。 他怔怔望著宣少傅,有些難以置信,所有院傅之中,他最為尊重的就是宣少傅,因為他自己最喜算術一門,所以對宣少傅也格外親近些。 可他一直了解宣少傅的性子,沉默寡言,無論怎樣都不會與人走得太近,像這樣直白地為人說話,還是頭一次。 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付遠之心中升起,他看了看駱秋遲,眼底有什么沉靜不明,如冰冷深淵。 一場雞飛狗跳的鬧劇總算收了場,竹岫四少最終還是領了罰,悻悻出門,駱秋遲走在最后頭,卻在邁出門檻時,被宣少傅輕輕叫住了。 月下門邊,那身長袍清秀文雅,遞給他一串黑曜算珠,淡淡道:“日后如果他們還來尋你麻煩,你就來找我,我會替你做主的。” 駱秋遲一怔,有些不知所措,那宣少傅便走近了些,壓低聲音:“我是第一任麒麟魁首,同你一樣,出自寒門。” 這一下,駱秋遲瞳孔驟縮,還來不及回應時,那串黑曜算珠已塞入他手心,宣少傅用只有他二人能聽清的聲音道:“已過世的魏于藍,魏少傅,乃我至交好友,亦是我畢生恩人。” 他頓了頓,抬眸看向駱秋遲,意味深長:“不,是許多人的恩人。” “你是我們這些人中最出色的,好好在宮學念書,日后必成大器,魏少傅在天有靈,也會欣慰萬分的。” 駱秋遲腦中亂作一團,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嘴唇翕動間,那宣少傅搖搖頭,微微抬手:“不必多言,放在心中便好。” 臺階上眾人好奇望來,不知宣少傅拉著駱秋遲在作甚,付遠之眼尖地瞥見那串黑曜算珠,臉色一變。 等到宣少傅走下來時,歐陽少傅不由問道:“阿宣,你怎么把你的黑曜算珠給駱秋遲了?你跟他說了些什么?” 那黑曜算珠常年系在宣少傅腰間,算作他的貼身信物了,當下,月光投在他清秀的眉目上,他只淡淡道:“沒什么,他對算術不甚感興趣,我倒瞧他是個好苗子,激勵了幾句罷了。” “可也不用……”歐陽少傅還想說些什么,宣少傅已經一抬手,走到了付遠之面前,清聲道:“遠之,你身為師兄,要對同門師弟多多關照才是,日后駱秋遲若在算術上有任何疑難之處,你都需悉心解答,宣少傅知道,你向來是個聰慧謙遜,秉性可貴的孩子,相信你一定不會藏私,定會傾囊相授,對嗎?” 冷風吹過付遠之的衣袂發梢,他怔怔地看著宣少傅,看著這位心中一直崇敬的師長,許久,才滾動了下喉頭:“是,宣少傅。” 他低下頭:“學生謹記。” 雙手掩入袖中,一點點握緊,直到宣少傅與歐陽少傅結伴而去。 駱秋遲走上前來,俊逸面龐似籠薄光,嘴角含笑:“付師兄,不用勞煩你了,我日后若在算術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會親自去找宣少傅的。” 他說到這,將那串黑曜算珠在付遠之眼前晃了晃,有意無意地發出一聲低笑,付遠之目光一顫,身旁的孫左揚已經氣不過,將他一把拉走,“阿遠,別理他,這狂妄小兒,還當阿遠稀得教你嗎?” 駱秋遲吹了聲口哨,也不去理睬他們了,只快步湊到聞人雋身旁,一彈她額頭:“小師姐,師弟我都被你看光了,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 他聲音不大,但在場眾人皆能聽見,聞人雋當即紅著臉急道:“哪,哪有看光,霧氣那么大,分明什么都沒瞧清!” “哦?你還嫌沒看夠啊?”駱秋遲故作驚奇。 “不,不是,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呢!” “那你就沒點表示?” 調侃的語氣中,似乎好像也要看回來才算扯平,付遠之聽得心中血氣翻騰,當即就想上前,卻聽駱秋遲又嘻嘻一笑:“你怎么臉紅了呀,想什么呢,你不會以為我還要看回來吧?那你可冤枉我了,我是君子,不行越墻之事,我呢,也沒什么別的要求,聽說小師姐一雙手生得巧,能寫能畫還能下廚,這樣吧,你也給我做頓飯,讓我嘗嘗你的手藝,如何?” 聞人雋伸手扯過駱秋遲,壓低了聲,又羞又急:“老大,別鬧了,這么多人看著呢……” “你連偷看男人洗澡都敢做,還有什么怕被別人聽到的?”駱秋遲涼涼一笑,忽地拔高聲音,月下眉目飛揚:“好啊,那就這么說定了呀,明天中午,十方亭那,我等你!” 付遠之腳步一頓,身子冷立風中,一張俊秀臉孔半明半暗。 孫夢吟一直豎著耳朵聽這邊的動靜,當下再也忍不住,也羞答答地湊上前來:“駱師弟,這次實在是我們唐突了,如果你不嫌棄,我也愿意給你做頓午飯,聊表歉意……” 孫左揚氣得快吐血了,連忙大手一拎,粗暴地拽過自家meimei:“住嘴吧你,還嫌不夠丟人嗎!” 姬文景在一邊冷笑了聲:“如狼似虎,不知自愛。” 他眸光似不經意瞥過趙清禾,叫趙清禾一哆嗦,張嘴想說什么,卻到底低下了頭。 那邊駱秋遲已擺擺手,似笑非笑:“不用了,你若給我做頓午飯,只怕令兄會把那十方亭都給拆了,到時我連個落座賞景的地方都沒有,還是免了吧,在下無福消受。” 孫夢吟吃了癟,不甘咬唇,又被自家大哥拽著,一腔羞惱無處宣泄,扭頭瞧見姬文景唇邊還掛著一絲冷笑,立時尖聲道:“姬文景,你冷嘲熱諷個什么勁兒,這賭約還不全都是因你而起!” “你說什么?”姬文景臉色微變。 趙清禾嚇得魂不附體了,瞬間拉住孫夢吟,結巴道:“不,不能說,說好了保密的……” “什么保密?你們在說什么?”姬文景更覺不對了。 “了不起的世子大人,你想知道,就去問這小結巴吧,她可為你做了不少事呢!” 孫左揚將meimei一扯:“什么小結巴,快向清禾師妹道歉!” “大哥!”孫夢吟今晚憋了一肚子火,再壓不住,氣沖沖扭頭就走,孫左揚忙追上去,卻沒兩步又回過頭,沖趙清禾柔聲道:“清禾師妹,我meimei就是這臭脾氣,我代她向你道歉,你,你別往心里去……” 趙清禾忙搖頭訕笑,姬文景卻已上前,一把抓起她手腕,“你說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你們打的是個什么賭?跟我有何關系?” “我,我,我看天色這么晚了,姬師兄你早點歇息吧……”趙清禾滿臉緋紅,手忙腳亂地拉過聞人雋,“阿雋,我們走吧,再不回去院舍要落鎖了!” 聞人姝也向付遠之微微一欠身,兩頰薄紅:“付師兄,今夜讓你見笑了,姝兒先行告退。” 付遠之忙抬袖回禮,目光卻瞥到駱秋遲,懶洋洋走到聞人雋身后,一揪她頭發,低頭沖她眨了一只眼:“喂,小師姐,明日可別忘了!” 他心口一堵,也顧不上什么禮數,忙疾步至聞人雋旁邊,將她與駱秋遲隔開,對聞人雋溫聲道:“阿雋,這么晚了,我送你……你們回去吧。” 聞人雋還未開口,聞人姝已至跟前,美眸含羞:“那便有勞付師兄了。” 夜風掠過長空,月下頃刻間散得干干凈凈,只剩姬文景還伸手喊道:“趙清禾,你回來,把話說清楚……” “這世上有些事情是說不清的。”駱秋遲輕甩著腰間的玉麒麟令,悠悠走了過來,對姬文景挑挑眉,促狹一笑:“我看那小結巴很喜歡你啊。” “你說趙清禾?怎么可能?”姬文景眉心微蹙。 “怎么不可能?你瞧她每回見你,都滿臉緋紅,不敢抬頭,話都說不清,還神秘兮兮地打了個同你有關的賭,這不叫喜歡你,叫什么?” “怕呀。”姬文景想也未想道,一本正經地看著駱秋遲:“我生得兇,小姑娘怕我很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