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聞人雋又一下張大了嘴,望著漸漸駛遠的花車,半天沒從震驚中回轉過來。 她忽然發現自己真是一點都不了解東夷山君,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像挖一口井,越挖越沒盡頭似的。 夜風颯颯,行人如織,兩人走累了,往路邊一處茶攤上坐了下來。 才一坐下,桌前的一位老者就笑呵呵地開口了:“瞧兩位不是青州本地人吧?” 聞人雋心中一動,趕緊湊上去,“是啊,我們是第一次來,聽說這花神節熱鬧著呢?!?/br> 她裝作不經意地指了指遠處的花車,“老人家,向您問個事兒,您看那邊的花車上,怎么還供奉了一個大胡子男人啊,他跟花神娘娘有什么關系嗎?” 老者遙望了眼花車,撫須一笑,“那是我們青州城的守護神,東夷山君,和花神娘娘沒關系,只是我們愛戴他,想一起供奉他?!?/br> 聞人雋本將茶杯湊到嘴邊,聞言差點沒一口噴出來,她瞪大眼,正要開口,卻忽然想到東夷山君還坐在旁邊,趕緊咳嗽兩聲掩飾過去。 卻是偷偷一瞄,發現那身白衣在低頭抿茶,沒什么反應,于是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想著干脆豁出去問個明白算了。 她起身為老者倒了杯茶,一副請教模樣,故作懵懂:“老人家,那東夷山君是何人,我怎么聽說……他是個山匪呢?” 老者很受用這杯茶,顯然對聞人雋的印象極好,哈哈大笑,“小兄弟,這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吧?!?/br> 老者從青州的位置說起,自然繞不開那相鄰的狄族,各番淵源由來已久,聽得聞人雋頻頻點頭。 只說從前匪患與狄亂將青州百姓擾得不堪忍受,但自從幾年前,東夷山君橫空出世,收服了十八座匪寨后,他們的日子便慢慢好過起來。 當地官府懦弱無用,放任狄族人進城燒殺搶掠,而保護他們的恰恰是東夷山君,他勇猛無敵,率匪抵抗,與狄族人的數次大小交鋒都一舉得勝,把狄族人打壓得輕易不敢進城。 而且他還定了規矩,約束各處匪寨,有十搶十不搶,貪官污吏、為富不仁的首當其沖,老人婦孺、窮苦百姓的反而多受接濟。 更別提去年有一位瀘西將軍經過青州城,人生得跟塊黑炭似的,卻還喜歡玩嫩生生的黃花大閨女,在城里搶了好多戶人家的姑娘,官府都不敢出面管,多虧了那東夷山君,把黑鬼連同一幫子流氓兵都綁上山。最后黑鬼被劈成了兩半,血淋淋地掛在青州城門口,當地百姓無不叫好,被解救出來的姑娘們更是感恩涕零,視東夷山君為心目中的大英雄。 這樣一個劫富濟貧,盜亦有道的人物,不是官府,勝似官府,成了所有青州百姓心中的守護神。 夜風襲來,茶攤上,聞人雋越聽越驚奇,越聽越入迷,越聽越忍不住去偷瞄那身白衣,可那身白衣全程卻都靜靜抿著茶,未發一言,一副置身事外,真正外地來的書生模樣。 倒是老者說得動情了,望著遠處的花車與歡聲笑語的人們,無限感慨道:“所以小兄弟,你說說,他和花神放在一起有沒有道理?” “春天萬物復蘇,花神給了我們新一年的生機,而東夷山君卻為我們守護了一方安寧,我們難道不應該供奉他嗎?” 老者說完后,放下茶杯,茶攤上一陣久久的沉默,那白衣書生卻忽然站起,向老者一躬身,掏了銀錢在桌上。 “老人家,您慢慢喝,您的茶錢我們請了。” ☆、第九章:斷袖的男人 月下街頭,煙花當空綻放,聞人雋步子邁得小,跟不上前面兩條大長腿。 夜風拂過她的衣袂發梢,她顯然還沉浸在老者的述說中無法自拔,回味到激動處時,還不由抬首追上前方那身白衣,狗腿子般:“老大老大,你好厲害啊?!?/br> 玉面書生在月下頭也未回,似好笑道:“又來了,怎么誰在你嘴里都厲害得不行啊,我可不想往你身邊那群厲害猴子里湊了,平白擠得慌,你還是別拍我馬屁了?!?/br> 聞人雋不以為意,繼續狗腿子地湊上前:“我沒拍馬屁,我是真的覺得老大很厲害,要不百姓們怎么會供奉老大呢?” 她說到這,小心翼翼地看了那身白衣一眼,故作不經意地嘀咕了一句:“可是我有件事想不明白,老大你干嘛要抓我們竹岫書院的女學生呢?” 來了,來了,重點來了,她屏住呼吸,可那身白衣只一頓,便繼續往前頭也未回。 她不禁自言自語地補充一句:“老大一定是跟竹岫書院有什么血海深仇,還燒了那么多宮學玉牌,一定是這樣的……” “行了,別瞎猜了。”東夷山君回頭淡淡打斷:“壞人做壞事還需要什么理由嗎?跟我到那邊去買對檀香燭,買完咱們就回去吧,不早了?!?/br> “這么快就回去啊……”聞人雋的一腔熱情像被冷水澆熄,一說到回去就開始郁悶了,故意跟在后面磨磨蹭蹭的,還各種不死心地嘀咕著。 嘀咕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剛好能讓前面的白衣書生聽見。 “東夷山君可是大大大英雄……干嘛不把一個小姑娘放了呢?” 白衣裝作沒聽見,聞人雋又翻來覆去嘀咕了好幾遍,見實在混不過去了,索性一把抓住那只衣袖,直接擺出一副哭喪臉。 “我說老大,你為什么不把我放了呢?” 書生眨了眨眼:“自古名士都愿一較長短,爭出高下,你都還沒下贏我一盤棋呢,我怕你想不開,一輩子郁郁寡歡,特意給你機會來著呢?!?/br> “不不不,老大,我不是名士,我很想得開的,我沒臉沒皮的,我不在乎輸贏的……” “的確是慫得獨樹一幟?!?/br> 書生拂開聞人雋,徑直一路走進一家香燭店,聞人雋卻賴在店外,不肯進去了。 “里頭味道重,我聞不慣,就在外面等你吧,老大?!?/br> 捂著鼻子的樣子倒也像那么回事,東夷山君點點頭,卻才走進兩步,又轉過身來,笑得陰惻惻的。 “小猴子,你不會想逃吧?” 聞人雋身子一抖,趕緊擺手表忠心:“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哪敢啊,自從聽了老大的英雄事跡后,借我十個膽子也不敢在老大面前耍花樣,老大在我心中就如皓皓明月,皚皚霜雪一般……” “得了得了,少拍馬屁了。”東夷山君依舊盯著聞人雋,笑意幽幽:“你要是敢跑,我就打斷你的腿,反正下棋只要用手就行了,我不介意讓你變成一只瘸腿猴子,絕不跟你玩笑,你可以試試?!?/br> 說完,也不管聞人雋的不寒而栗,扭頭進了店中。 街上人來人往,聞人雋獨立蕭蕭風中,心里有一萬個聲音在撕扯糾結,逃?還是不逃? 像在下一盤天大的難局,她捏著白子舉棋不定,正當心亂如麻時,一只手拍上了她肩頭。 “小兄弟,你看看,那邊是不是你掉了什么東西?” 一哆嗦,差點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輪廓深邃,無比英俊的臉龐。 鼻梁高聳,眼眸淡藍,身姿頎長,顯而易見的異域面孔,別說青州人了,一看就不是大梁人。 一天之內接連看到兩張美人皮,聞人雋有些吃不消了,“在,在哪呢?” 她順著男子的手望去,原是之前與東夷山君走過來的一條小巷,在那有掉什么東西嗎? 她疑惑地想著,男子又拍了拍她肩頭,那張英俊的臉實在讓人生不出任何提防之心,更何況…… “老大,這不是我逃的啊,是有人叫我過去的,你看這是天意對吧……” 心里不住呢喃強調著,甚至帶了幾分竊喜,聞人雋卻才一跟著那相貌英俊的男子走進小巷,一只大手便將她猛地一壓,緊緊抵在了墻上。 糟了,遇到打劫的了,聞人雋幾乎下意識地掙扎喊出:“我,我沒錢!” 那男子捂住她的嘴,淡藍的一雙眸在月下迷人不已,帶著露骨的色|欲:“我不要錢,我要你。” 聞人雋臉色大變,毛骨悚然,以為被看穿身份了,繼續掙扎喊道:“我,我是個男人!” 那雙淡藍色的眼眸笑得更迷人了,“沒錯,我就是喜歡你這樣秀氣好看的男人?!?/br> 轟的一聲劈下一道雷,聞人雋霍然明白過來,這是遇到真變態了! 她拼命掙扎起來,滿臉漲紅,想著這個時候改口喊自己是個女人還來不來得及,可惜嘴巴卻被捂得更嚴實了,根本發不出完整的聲來。 那男子深情撫過她的臉頰,眸中色|欲毫不遮掩,溫熱的氣息縈繞在月下。 “皮膚真嫩,這回進城居然能逮到這么好的貨色,就算被哈克索罵也值了……” 聞人雋抖得更厲害了,臉上像有一只毒蛇在游走,偏那毒蛇還湊得更近了,一雙藍眸似要把她吞了般。 “你叫什么名字?我喜歡你,跟了我吧,我們那都沒有你這么水靈靈的男人,你跟我回去吧?!?/br> 聞人雋急得滿頭冷汗,心里大呼冤枉,這男人眼睛是不是瞎了,自己明明生得這么好看,回去照照鏡子不比什么都強?! 奈何她拼命掙扎也發不出聲來,就在男人要扯開她腰帶時,一只手忽然神出鬼沒地冒出,拍了拍男人肩頭。 “這位兄臺,你回頭瞧一瞧,我是不是長得比他還要水靈靈?” 男人動作一頓,聞人雋卻是眼眸大亮,盯著男人身后那襲白衣拼命嗚嗚咿咿。 夜風掠過巷中,男人回頭,瞧見了月下含笑的白衣書生。 他明顯一驚,繼而大喜:“居然又來一個,今日可太巧了,竟湊成一雙了!” “嗯。”白衣書生淡定道:“一般巧,因為他是我的書童。” 男子的大梁話顯然還不算精進,對“書童”反應了半天后,恍然大悟:“難怪,美人,你也跟我回去好不好?” 他放開了聞人雋,一只手向白衣書生探去,意亂情迷地想挑起他的下巴。 白衣書生不閃不躲,依舊笑著,在月下漫不經心道:“好啊,先送份定情之物再說……” 話未完,衣袂一拂,已以迅雷之勢扭住那探過來的一根手指,咔嚓一聲,鮮血噴涌,男子的尾指就那樣被生生扭斷了! 一切只在電光火石之間,凄厲慘叫劃過夜空,白衣書生捏著斷指,臉上沾了絲血,在月下笑得如玉面修羅。 “十指連心,把真心奉來我才信,剩下的你還愿都給我嗎?” 男子一聲嘶吼,像頭發怒的黑熊,抽出腰間短刀,窮兇極惡地向白衣書生刺去,那身白衣不慌不忙,手中一對長燭輕巧一擋,在風中被那短刀剎那削去一截。 身子靠墻癱軟下去的聞人雋禁不住呼道:“老大小心!” 那身白衣看也未看她,只閃身一躍至她跟前,將她一腳踹遠了些,便在狹窄的小巷中與那異族男子激烈纏斗起來。 刀光森森,不斷有燭屑被削掉,撲簌落在聞人雋身邊,散發出獨特的檀香氣息。 她肩頭顫抖著,一片昏暗中看不清那些招式,只聽得耳邊風聲不斷,月下寒氣滲人,煞得她手腳都發冷。 直到一記悶哼響起,一切終于結束了。 淡藍眼眸的男子按住胸口,尾指斷掉處血rou模糊,瞧著都讓人替他疼,他大口喘息著,身子退到巷口處,死死攫住月下的白衣書生與瑟縮在地的聞人雋。 那眼光灼熱如火,利箭一般,似乎要將他們深深釘在腦袋里,也不知咒罵了句什么話,總之不是大梁的語言,說完便身影一掠,閃出了小巷,瞬間不見了蹤影。 白衣書生淡淡拉起聞人雋,她還驚魂未定:“他,他剛剛說了句什么?” 白衣將臉上的血抹去,漫不經心:“他說他會記住我們的,會再回來找我們的?!?/br> 聞人雋腿一軟,差點又要栽下去,還好被那身白衣手一搭,他斜睨了她一眼:“你夠了,慫得過頭了啊?!?/br> 他望向巷口,語焉不詳:“是個狄族人,你運氣不錯,頭一回下山就撞上了?!?/br> 聞人雋驚道:“難、難怪輪廓生得那樣深……” “如果沒猜錯,還是個狄族王室?!?/br> “王室?你怎么知道?” “他用的那把刀上有標識,我認得出?!卑滓率栈啬抗猓皖^去看聞人雋:“好了,還要我這樣扶你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