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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蘭亭序殺局Ⅱ:天刑劫在線閱讀 - 第16節

第16節

    什么人會來尋找徐婉娘?她問。

    不知道。上頭說,誰都有可能來。

    要是有人來,會是什么時候?她又問。

    不知道。上頭說,隨時都有可能。

    如果永遠不會有人來呢?

    那你就得永遠待在夜闌軒,直到你死了,我們負責給你送葬。

    秀姑哭笑不得,感覺這個任務就像是開玩笑。

    然而,組織開出的條件實在太誘人了,讓她沒有理由拒絕。她自幼父母雙亡,無親無故,小小年紀就被人販子賣進了青樓,人間的一切心酸苦楚她幾乎嘗遍了,被人欺侮玩弄的日子她也過夠了,好不容易可以有“組織”這樣一個靠山,從此沒人敢惹、衣食無憂,這種好事上哪兒找去?所以上頭一跟她提出來,她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然后,一晃就是十六年。

    她原以為這個莫名其妙的任務跟沒有任務也差不多,不會給她造成任何壓力,可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漸漸有了做母親的想法,想要好好嫁個人,擁有一個她從未有過的家,但是這個任務卻把她死死困在了夜闌軒,讓她哪兒也去不了,什么都不能做。從此她就開始期盼那個尋找徐婉娘的人趕緊出現。然而春去秋來、年復一年,連昔日繁華熱鬧的夜闌軒都已經漸漸敗落了,卻始終沒有任何人來找她。秀姑覺得自己可能要老死在夜闌軒了,就為了這該死的任務。

    沒想到,今天一大清早,她都還沒睡醒,這個尋找徐婉娘的人竟然毫無征兆地出現了。她壓抑著內心的興奮,裝出一副貪財如命、認錢不認人的樣子,順利地按照計劃把那個女子引向了該去的地方。接下來一整天,她都在焦急等待上頭的指令,直到午后申時左右,門縫里終于被人塞進一張紙條,上面畫著六條上下排列的橫線,一、三、五是斷開的,二、四、六是連著的。上頭以前告訴過她,這是周易的一個卦象,名為“既濟”,意思是已經完成,只要看到這個卦象,就意味著任務結束,她可以遠走高飛了。

    秀姑趕緊收拾金銀細軟,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從后門偷偷溜出了夜闌軒。正巧,后面的巷子口停著一輛待雇的馬車。秀姑忙不迭地跳了上去,對車夫道:“出城,往東走,去灞橋?!鄙项^以前教過她,若有朝一日可以離開了,不要直接往要去的方向走,而要先走反方向,再掉頭往回走,這就叫聲東擊西,可以避免被人跟蹤。所以秀姑打算先到東邊三十里外的灞橋,再雇車折往西南,回她的巴蜀老家益州。

    車夫正在打盹,臉上蓋著個破斗笠,甕聲甕氣道:“二十文?!?/br>
    “少廢話,給你三十文,快點!”

    馬車很快就飛跑了起來,秀姑感覺自己的心也開始了飛翔。從平康坊往東走,只要過東市、道政兩個坊區,便可出春明門前往灞橋??勺屝愎靡苫蟮氖牵R車過了東市卻往北一拐,徑直朝興慶、永嘉坊方向駛去。雖然從這兒走通化門,一樣可以出城,但明顯是繞遠了。

    “停車!我要下車!”秀姑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馬車緩緩靠邊停下。秀姑掀開車門上的簾子,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驀然映入她的眼簾,秀姑的身體瞬間僵硬。

    “我說過,我會回來找你的,臭婆娘!”

    謝沖一臉獰笑。

    然而,還沒等他笑完,秀姑便突然握住一把簪子狠狠刺入了自己的喉嚨,鮮血立刻像涌泉一樣噴出,濺了謝沖一臉。

    最后倒下去的時候,秀姑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輕松。

    她覺得自己真正自由了。

    王弘義匆匆出門的時候,夜禁已經開始了。從青龍坊到平康坊要經過六七個坊,路程不短,一路上他們碰到了好幾隊巡夜的武候衛。不過,王弘義一亮出腰牌,對方便無一例外地放行了。

    腰牌是魏王給的,職務為工部郎中,官秩從五品上,一般武候衛無人敢攔。王弘義帶著韋老六及一干隨從風馳電掣地趕到平康坊,敲開坊門,一口氣沖到了夜闌軒。盡管如此明目張膽地犯夜違背了王弘義一貫奉行的低調原則,可現在蘇錦瑟下落不明,他也就顧不上那么多了。

    王弘義一行兇神惡煞地沖進夜闌軒,幾乎把整座青樓翻了個底朝天,可不但絲毫未見蘇錦瑟的蹤影,連老鴇秀姑都無端消失了。韋老六揪住一個龜公的衣領,命他把東家叫出來。龜公顫抖地說秀姑既是老鴇也是東家,夜闌軒沒有別的東家。

    王弘義的心驀地一沉。他知道,秀姑在這個時候突然消失,肯定與錦瑟尋找徐婉娘的事有關?,F在看來,自己讓錦瑟來找徐婉娘,絕對是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盡管韋老六再三逼問,夜闌軒的龜公和妓女們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只知道早上的確有個漂亮女人來找過秀姑,其他事情便一概不知了。

    王弘義最后嘆了口氣,對韋老六道:“留幾個人在這兒守著。明天一早,把所有弟兄都放出去,無論如何,要把錦瑟給我找回來!”

    王弘義回到青龍坊的時候,看見魏王李泰正萬般焦急地在正堂上來回踱步。

    今日夜禁開始后,發現蘇錦瑟仍然沒有回府,李泰便有些擔心。他本以為她回青龍坊了,可又一想,錦瑟每次回青龍坊都會事先跟他打招呼,為何這次卻沒有呢?李泰越想越不安,便立刻趕了過來,卻聽下人說王弘義方才匆匆出門了,不知道去哪兒。李泰料到他肯定是找蘇錦瑟去了,只好等著。

    一看到王弘義回來,李泰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錦瑟呢?你沒找著她嗎?”

    王弘義陰沉著臉,半晌才道:“錦瑟失蹤了。”

    李泰猶如五雷轟頂,大聲質問王弘義到底怎么回事。

    王弘義沒有理會他的無禮,黯然道:“都怪我,不該讓她去做這件事?!?/br>
    李泰驚問到底何事。王弘義又沉默半晌,才簡要說了事情經過,但沒提徐婉娘的名字,只說是他過去的一位紅顏知己。

    李泰滿心狐疑,道:“你要找的這位,恐怕不只是紅顏知己那么簡單吧?”

    王弘義緘默不語。

    兩人僵持了好一會兒,李泰冷冷道:“先生,別怪我說話不中聽,錦瑟若有什么三長兩短,咱倆之間怕是不好相處了。”說完便拂袖而去。

    王弘義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見,直到李泰走了許久,嘴角才泛起一絲苦笑。

    蘇錦瑟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感覺周遭一片黑暗,身下的泥地潮濕冰涼,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腥氣和霉味。

    這是什么地方?

    我死了嗎?

    莫非這就是人死之后的陰間?

    蘇錦瑟慢慢支起身子,覺得渾身乏力、四肢酸痛。她伸手摸索了一會兒,終于觸到一片石壁,便挪過去靠坐在壁上,然后吁了一口長氣,仿佛方才這幾個動作就把她累壞了。她努力回想了片刻,才漸漸憶起自己遭遇了什么。

    徐婉娘,夜闌軒,老鴇,祆祠,黛麗絲,地下室。很明顯,有人精心布了一個局,或者說織了一張網,一旦有獵物靠近“徐婉娘”,就會一步步落入這張網,直到被困在這個恍若陰間的地牢里。

    父親顯然沒有預料到尋找徐婉娘會是這么危險的一件事,否則也不會讓自己涉險。徐婉娘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時隔多年之后,還有這么多人圍繞著她在布設迷局、引人入甕?父親和徐婉娘是什么關系?他找徐婉娘的目的又是什么?黛麗絲真的是祆教的祭司嗎?長安又不是法外之地,她為什么就敢明目張膽地劫持自己?她這么做,是在保護徐婉娘嗎?那她接下來會干什么,殺了我嗎?

    種種迷惑就像眼前這濃密的黑暗一樣緊緊包裹著蘇錦瑟,讓她有一種喘不過氣的窒息之感。不知道過了多久,黑暗中忽然響起一陣丁零當啷開鎖的聲音,緊接著便倏然一亮,有人走了進來。

    昏暗的燭光對此刻的蘇錦瑟來講就像刺目的太陽一樣無法直視。她連忙抬手遮擋,同時把臉別了過去。

    來人站在了她的面前:“貴檀越,本祭司招待不周,讓你受委屈了?!摈禧惤z的聲音溫柔悅耳,就像是布道的開場白。

    蘇錦瑟用了好一會兒才適應了亮光:“不,祭司的招待很特別,讓人印象深刻?!?/br>
    黛麗絲蹲下來,沖她粲然一笑:“既然貴檀越如此賞光,那咱們就可以好好聊聊了。”

    “是啊,祭司可以跟我聊聊,你們祆教何時干起了綁架殺人的勾當?”

    黛麗絲咯咯笑了起來,聲音依舊那么動聽:“本教只對付惡人。你要想證明自己不是惡人,就得告訴我你是誰,什么人派你來的,找徐婉娘的目的是什么。”

    蘇錦瑟隨口扯了個名字,接著道:“我就是個普通人,家父與徐婉娘是故交,托我看望她一下,別無他意。”

    “你沒說實話。”

    “信不信由你?!?/br>
    “既然貴檀越這么不坦誠,那我就愛莫能助了。”黛麗絲站了起來,“只能留你在這兒多住些日子?!?/br>
    “祭司就不怕我的家人找上門來,跟你們要人?”

    “本教既然敢留你,就不怕任何人上門?!摈禧惤z冷笑道,“對了,我還不妨告訴你,我今天來見你,是給你一個機會。你若執意不說實話,那也沒關系,你那三個隨從會說的。”

    “他們還活著?”蘇錦瑟有些詫異。

    “當然。你昨天看到的景象,只是本祭司小露一手罷了,難道你還真以為他們變成三團腐rou了?”

    蘇錦瑟恍然。

    原來她昨天目睹的恐怖景象,就是祆教的幻術。

    之前她只是對此略有耳聞,可萬萬沒想到會那么恐怖,又會逼真到那種程度,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她又想起那天目睹異象之前,似乎先是聞到了一陣異香,或許正是那個東西迷惑了人的心智,讓人產生了種種可怕的幻覺。

    “黛麗絲,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我的人不是孬種,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也休想讓他們開口。”這幾個隨從都是父親精心挑選出來的,無論勇氣、忠心還是意志力,皆非常人可比,所以蘇錦瑟很自信,一般的嚴刑拷打對他們肯定無效。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刑罰對他們沒用?!摈禧惤z看穿了她的心思,得意一笑,“所以,我沒打算對他們用刑。恰恰相反,我會用心款待他們,給他們喜歡的東西?!?/br>
    “你用錢也收買不了他們。”

    “誰說我想用錢收買了?”

    蘇錦瑟看著黛麗絲,忽然明白了,她指的是美色。

    “等你的人臣服在我們波斯女人的石榴裙下,他們自然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到那時候,你想說都沒機會了?!?/br>
    黛麗絲揚長而去。然后,有人把一盤黏糊糊的食物扔在蘇錦瑟面前,像對待一只狗一樣,緊接著關門落鎖,地牢就重新陷入了黑暗。

    孫伯元的手下孫樸帶人在通軌坊桃花巷蹲守了幾日,終于逮住了姚興。

    孫樸把姚興關在了一處隱秘的宅子里,對他用了刑,想逼他供出冥藏和楊秉均的情報,不料這家伙居然只字不吐。孫樸無奈,只好上報孫伯元和李恪。李恪決定親自出馬,來會一會這個姚興。

    第一眼看見姚興的時候,李恪幾乎認不出他來。

    姚興已經與從前判若兩人: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右邊額頭掠過眼角,爬過臉頰,一直延伸到上唇;以前唇上留著兩撇八字胡,現在卻刻意沿著下巴留了一圈絡腮胡;原本濃密的眉毛則拔掉了大部分,變成了稀稀疏疏的掃帚眉。

    姚興變成今天這副模樣,自然是拜冥藏先生王弘義所賜。

    那道刀疤便是王弘義親手給他留的,分寸拿捏得很好,既足以讓他破相,又不至于傷筋動骨。王弘義這么做,首先是對姚興在甘棠驛行動中的無能所做的懲罰,其次是通過毀容讓他“改頭換面”,以防被人認出。

    看著眼前這個換過臉的姚興,李恪不禁有些唏噓,若不是孫伯元查到了姚興的姘頭,然后在姘頭處將他逮著,想靠海捕文書上的畫像捉拿姚興,恐怕就是緣木求魚了。

    孫樸用一桶水潑醒了昏迷的姚興。李恪走上前,微笑地看著他:“姚興,知道我是誰嗎?”

    姚興抬起眼皮,失神地瞟了他一眼,又把頭耷拉了下去。

    “不認識?那就自我介紹一下。我姓李,名恪,吳王爵,曾任安州都督,目前閑居在京,沒事的時候就幫朝廷抓一兩個逃犯,這也是你此刻被關在這里的原因?!?/br>
    “吳王?”姚興再次抬起眼睛,有些意外,“你是吳王殿下?!”

    “如假包換?!崩钽∪耘f笑道,“說說吧,楊秉均現在藏在哪里,冥藏又在何處?你們到長安來,究竟想做什么?”

    姚興冷笑:“殿下就省省心吧,我是不會說的?!?/br>
    “為何不說?冥藏和楊秉均把你害到這個地步,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難道不恨他們嗎?要論罪,他們是主犯,你不過是脅從,憑什么你落到這步田地,卻任由他們逍遙快活?”

    姚興仰頭,直直地盯著房梁:“盡管如此,可他們終歸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想出賣他們。”

    “這么講義氣?”李恪呵呵一笑,“可我要是出個好價錢呢?你賣不賣?”

    姚興冷哼一聲:“落到你手里就是個死,再大的價錢我也沒命花。”

    “沒錯,到了我手里,你肯定是活不成了。不過,我相信咱們還有交易的機會?!?/br>
    “死都死了,我還跟你交易個屁!”

    啪的一聲,孫樸重重甩了他一巴掌:“在殿下面前,你小子放尊重些!”

    姚興橫眉怒目,掙扎了一下,可他的身子卻被鐵鏈牢牢鎖著,絲毫動彈不得。

    李恪趕緊抬手止住孫樸,對姚興道:“姚興,你雖然快死了,可我知道,你在這世上,還有在乎的人。我說得對吧?”

    姚興一怔,猛然睜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我的妻兒老小都流放嶺南了,該遭的罪也都遭了,你不能拿他們來要挾我……”

    李恪哈哈一笑:“姚興,請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嗎?我堂堂皇子,會干那種下三爛的事情?我說的這個人,你心里清楚,她雖然不是你的家人,可在你心中,或許勝似家人?!?/br>
    說完,李恪不等他做何反應,給了孫樸一個眼色。孫樸轉身出去,片刻后便帶了一個四十來歲、白白胖胖的婦人進來,她就是姚興的姘頭郭艷。

    郭艷與姚興四目相對,眼中立刻噙滿了淚花。姚興也當即紅了眼眶,用力掙扎了一下,嘴里囁嚅著,卻說不出話來。

    事前,得知姚興在長安有這個姘頭后,李恪便命人暗中調查了二人的關系。讓李恪沒想到的是,姚興與郭艷之間竟然有著多年的感情,而且還是真情。

    郭艷早年曾混跡平康坊的青樓,與當時在長安任職的姚興相識,兩人起初只是逢場作戲,后來卻動了真情,姚興甚至想過替郭艷贖身,娶回家里做妾,可畢竟身在官場,名節為重,終究還是沒有勇氣。這次他像條喪家之犬一樣潛回長安,千方百計打聽到了郭艷的下落,原本只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去找她,沒想到郭艷一點都不嫌棄他,不但待他跟從前一樣,而且噓寒問暖,更不要他一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