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蕭君默也笑了笑,忽然回頭對米滿倉道:“滿倉,你不是想學編花環嗎?你瞧,人家二郎編得多好看!”說著趁孟二郎不備,一把搶過他手里的花環,扔給米滿倉,“好好跟二郎學學。” 米滿倉慌忙接住,卻一臉懵懂。 孟二郎一驚,趕緊朝米滿倉跑過去。蕭君默趁勢進屋,反手把門一關,用后背抵在門板上,對楚離桑笑了笑:“連門都不讓我進,你好狠心哪!” “有什么話就說。”楚離桑依舊板著臉。 “那好吧。”蕭君默點點頭,“我是想跟你說,二郎那個花環配不上你。” “可人家有心哪,就沖這份心意,我就很感動。”楚離桑故意笑得很燦爛。 “那是,別說你,我看了也很感動。不過,他這花三兩天就謝了,感動過后只能徒增傷感。我倒是知道有一種花,聽說可以終年盛開、永不凋謝,你想不想去看看?” “胡扯!”楚離桑道,“花開花謝是世間常理,世上哪有開不敗的花?”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若不信,不妨隨我去看看?”蕭君默面帶笑意地看著她。 “去就去。” 楚離桑站起身來,心想本姑娘倒是真想見識一下,什么花會永遠不敗。 當楚離桑一眼看見這片盛開著鳶尾花的山坡時,頓時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住了。 她瞬間便體會到了蕭君默的用心,心里不由得一陣感動。 漫山遍野的花兒在風中搖曳,楚離桑情不自禁地跑進了花海,用手輕輕撫過那些紅的、紫的、藍的、黃的、白的花瓣,感受著花瓣上的雨珠沾在指尖上的清涼之感,聞著彌漫在空氣中的濃郁花香,不覺閉上了眼睛。 “這里美嗎?”蕭君默走到她身后,柔聲道。 楚離桑依舊閉著眼睛:“美是美,不過你說謊了。” “我哪里說謊了?” 楚離桑轉過身來:“這里的花跟二郎采的花是一樣的,都是鳶尾花,可你卻說這花永不凋謝,這不是說謊嗎?” 蕭君默一笑:“只要這些花開在你的心里,它們怎么會凋謝呢?無論時隔多久,只要你永不忘卻,它們便會在你的心里一直盛開。我說得不對嗎?” 楚離桑聞言,心中頓時涌起一陣溫潤之感,嘴上卻道:“你倒是會說話,可惜還是詭辯。” “詭辯也好,說謊也罷,”蕭君默淡淡笑道,“我只是覺得,唯有這一片大氣磅礴、生機盎然的花海,才能配得上你,至于花環那種東西嘛,未免小氣了些。” 楚離桑心中又是一動,卻不愿讓蕭君默看出心思,旋即轉過身,徑直朝前走去。 兩人信步徜徉在花海之中。楚離桑走著走著,驀然想起了以前和母親、綠袖一起到伊闕郊外踏青的情景,眼睛不由得迷蒙了起來。 “小時候常聽我爹說,人間聚散無常,要珍惜和親人在一起的每一天,可我當時頑劣無知,聽不懂他的話,總覺得一家人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沒有什么能把我們分開……”楚離桑微微有些哽咽,“現在我娘走了,綠袖也不知身在何方,我才知道,原來以前的日子是那么幸福。” “人就是這樣子,往往失去以后才懂得珍惜。”蕭君默勸慰道,“所以,最好的緬懷過去的方式,不是悼念過去,而恰恰是珍惜現在。我想,你娘的在天之靈,一定也不希望你活在過去。” “是啊,你說得對。”楚離桑笑了笑,“所以我現在,就要珍惜跟我爹在一起的日子,幫他做完他想做的事,然后找到冥藏,為我娘報仇。” 蕭君默看見她終于笑了,心中大感寬慰:“好久沒看你笑了,你一笑起來,好像整片天空都亮了。” “你就會說好聽話糊弄人。”楚離桑嬌嗔地白了他一眼,“那我要是陰著臉,你的天是不是就黑了?” “何止是天黑了?”蕭君默笑道,“方才在山上,看你那么不高興,我心里就一陣打雷一陣下雨的。” 楚離桑又白了他一眼,不過心里卻很受用。 蕭君默看她心情好了許多,便正色道:“方才,我和你爹商量了一下,打算今天就離開這里。” 楚離桑聞言,表情凝重了起來:“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咱們能走出這片大山嗎?” “放心吧,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一定出得去。” 聽他說得這么肯定,楚離桑頓覺心安了一些。從被他救出宮的那一刻起,只要跟他在一起,楚離桑便會有一種很充實的安全感,假如沒有蕭君默,她知道自己和父親一定無法逃脫朝廷的魔爪。想到這里,心里不禁又對他涌起了感激之情。 “你的傷……都好了嗎?” “當然。”蕭君默笑道,“有你這么好的廚子天天伺候著,我要再不好,既對不起那些野味,也對不起你不是?” “你別辜負那些野味,就算你有良心了。至于我嘛,照顧你純屬報恩,你可別多想。” “我沒多想呀,我只是比較享受被人報恩的感覺而已。” 楚離桑哼了一聲。 蕭君默嘿嘿一笑。 午時二刻時分,在夾峪溝西北方的一座山峰上,裴廷龍負手而立,俯瞰著腳下的這座小山村,一臉志在必得之色。 十幾名精干的玄甲衛在他身后站成一排。片刻后,裴廷龍的副手、郎將薛安匆匆跑過來,躬身道:“稟將軍,所有人員都已進入指定位置,夾峪溝的所有出口也已全部封死!” 裴廷龍沒有回頭,沉聲道:“羅彪和桓蝶衣身邊,都有咱們的人吧?” “遵將軍命,已經派弟兄們盯住了。” “嗯,這就好。此二人,一個是蕭君默的兄弟,一個是他的師妹,咱們可不能指望他們會真心抓捕逃犯。” “是的,照將軍吩咐,一旦二人稍有異動,即刻拿下。” “對桓隊正要區別對待,畢竟是大將軍的外甥女,何況是姑娘家,切不可粗魯。若真有異動,把局面控制住即可,人直接帶來見我。” “是,這個也吩咐下去了,請將軍放心。” “東邊那座大院落,是何處所?”裴廷龍忽然瞇眼望著遠處。薛安道:“是該村的祠堂。”裴廷龍若有所思:“安排人手了嗎?”薛安一愣:“咱們現在是把重兵布置在目標周圍和外圍的幾個路口,至于這個祠堂,三面環山,估計不太可能……” 裴廷龍猛然回頭,目光凌厲:“別忘了咱們的對手是誰,任何疏漏都可能被他利用!” 薛安慌忙低頭:“是,屬下這就派人過去守著。” “那里是全村的制高點,務必放兩名最好的弓手在屋頂上,其他人就近埋伏。” “得令!”薛安領命而去。 裴廷龍重新凝視著山下,慢慢把目光聚焦到了村落的東北角——那里坐落著五六間簇新的大瓦房,孤零零地矗立在村子的一隅。 按計劃,大約一刻之后,玄甲衛就要對這個地方展開圍捕行動。 在裴廷龍身后不遠處的一棵樹下,兩名甲士一左一右看守著一個人,他就是告密者。 蕭君默和楚離桑回到孟宅后,立刻分頭打點行囊。 蕭君默在屋里拾掇著,無意中瞟了窗外一眼,心中忽然生起一絲怪異之感。他旋即走到窗前,把窗戶全部打開,凝神望著周圍異常寧靜的一間間村舍,然后又稍稍抬高視線,注視著這些村舍的屋頂,眉頭不覺漸漸蹙緊:“滿倉,你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勁?” “咋了?”一旁的米滿倉趕緊湊到窗前。 “你不覺得太安靜了嗎?” 米滿倉左看右看,有些蒙:“咋,咋說?” “附近這些村舍都養了狗,可今天一條狗都沒叫;還有,現在是午時,照理各家各戶都在生火做飯,可你看房頂那些煙囪,一絲炊煙都沒有,也聞不到半點煙火味;另外,平日總有些孩童在外面嬉鬧,今天卻一個都不見。所有這些,你覺得正常嗎?” 米滿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困惑道:“咋,咋會這樣?” “附近的狗一條都不叫,很可能是被人殺了;沒人做飯,也不見孩童嬉鬧,說明有人殺了狗之后,又把周圍的村民全都控制了。” 米滿倉瞪大了眼睛:“莫非,是玄,玄……” “沒錯,”蕭君默神情肅然,“他們到了。” 米滿倉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他們,咋,咋就來了?” 蕭君默眉頭緊鎖:“孟家三郎昨天大半夜就進城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他是個賭鬼,手頭永遠缺錢,如果我猜得沒錯,他肯定是在城里看見了海捕文書……” 米滿倉聽不下去了,慌忙抱起自己的大包裹,里面是沉甸甸的三十幾錠金子和其他細軟:“那還,磨,磨蹭啥?快跑,跑吧!” “來不及了。”蕭君默最后看了外面一眼,關上了窗戶,“看這情形,玄甲衛肯定把周圍村舍和夾峪溝的所有出入口全都控制了。” 米滿倉一屁股坐在了土炕上,眼神因恐懼而發直。 蕭君默無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即叫上辯才,一起來到了孟懷讓房中,把目前的形勢告訴了二人,然后向孟懷讓鄭重致歉。孟懷讓因舊傷復發臥榻多日,此時一聽,卻并不驚訝,只淡淡一笑:“蕭郎不必致歉,我既然敢收留你們,便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孟某這條命,是從玄武門撿回來的,多活了這些年,早就賺了!” 蕭君默歉然道:“話雖如此,但蕭某連累了先生一家人,還是愧悔無地,而今之計,先生只有把我交出去,才能避免殺頭之禍。” 孟懷讓立刻拉下臉來:“蕭郎這么說,把我孟懷讓當成什么人了?” 蕭君默苦笑了一下:“先生,事已至此,我也只好跟你明說了。玄甲衛突然到此,必是有知情人告密,而我懷疑,此事是三郎所為,所以先生只有順水推舟把我交出去,并告訴玄甲衛,告密之事正是你授意的,這樣才能保住先生一家老小的性命。倘若不這么做,而是跟玄甲衛硬拼,我固然逃不過,就連先生父子四人也只能白白犧牲。” 孟懷讓一聽告密者是三郎,頓時氣得渾身發抖:“這個逆子!我要親手殺了他!” “蕭郎,”一直沉默的辯才忽然開口道,“應該自首的人不是你,而是貧僧。因為皇帝真正要抓的,其實只有貧僧一人,只要我答應把《蘭亭序》的秘密全都告訴他,定然能夠換取你們所有人的性命!” “法師,請恕晚輩斗膽問一句,您這么多年守護《蘭亭序》的秘密,所為何來?” 辯才一聲長嘆:“當年先師命組織沉睡,既是為了天下安寧,也是為了讓本盟的弟兄及其家人,從此都能像普通人一樣,過上太平安生的日子。” “既然如此,那您一旦供出《蘭亭序》的秘密,不是把天刑盟所有人都害了嗎?” “貧僧自然不想這么做。”辯才罕見地變了臉色,“可要讓貧僧眼睜睜看著你去赴死,也斷斷辦不到!” 蕭君默無奈地閉上了眼睛。 看來,這是一個無解的死局,因為每個人都打算犧牲自己保護別人,到頭來就是所有人都活不成! 難道,真的只能束手待斃,再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蕭君默焦急地思考著對策。 他很清楚,玄甲衛一旦完成布控,很快便會發起攻擊,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第四章 圍捕 桓蝶衣和紅玉埋伏在孟宅斜對面的一間村舍中,窗戶挑開了一條縫,二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對面。有十名玄甲衛跟著她們,卻都是裴廷龍的人。眼看時辰差不多了,為首一個叫裴三的隊正催促道:“桓隊正,時辰已到,該行動了。” “再等等。”桓蝶衣頭也不回道。她現在的腦子已經亂得無法思考,只能拖一時算一時,可她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時候。 “請問桓隊正到底在等什么?”裴三不耐煩。 “讓你等你就等,哪那么多廢話?”紅玉回頭一瞪,杏眼圓睜。 “你!”裴三強捺怒火,“裴將軍有令,午時三刻必須行動,你們若敢貽誤戰機,當心軍法處置!” “少拿雞毛當令箭!”紅玉冷笑,“依玄甲衛章程,一線行動人員向來就有臨機專斷、便宜行事之權,若事事都聽后方長官的,那才叫貽誤戰機!” “章程?玄甲衛何時有過這等章程?”裴三半信半疑。他們都是裴廷龍的親兵,不久前剛剛跟隨他從兵部調過來,對玄甲衛的一應規矩還不太熟悉,所以不敢肯定是真是假。 紅玉見唬住了他,越發得意道:“不懂就慢慢學!你若是肯虛心一些,本姑娘倒是可以多教教你。” 裴三大為惱怒,卻又不敢發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