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李恪搖頭笑笑:“就你現在這樣,恐怕連女人都打不過。” 蕭君默更怒,揮拳沖了上去。李恪一邊閃避,一邊大聲道:“桓姑娘,我幫你試過了,這家伙現在就這兩下子,你揚眉吐氣的時候到了!” 蕭君默一怔,趕緊收起架勢。桓蝶衣就在這時走了過來,笑道:“師兄,方才吳王說了,只要你過了我這一關,就可以回家。” 蕭君默無奈苦笑,舉手做投降狀:“行了,我斗不過你們,我現在就睡覺去。”說著便朝屋里走去。 桓蝶衣和李恪相視一笑。 “你現在就該在這兒乖乖養傷,哪兒都別想去!”桓蝶衣跟他進了屋里,還在一個勁地訓他,“出了這么大的事,也不給我和舅舅傳個話,害我們都急死了,以為你也失蹤了!要不是吳王奉旨和舅舅一起追查刺客,我們都不知道你出事了!” “到底是多大的事?”蕭君默笑,“我又不是第一回受傷。” “你還嘴硬?吳王說你那天流了好多血,再晚一步興許就沒救了!” “吳王就是個大嘴巴,他說的話你也信?” “不管怎么說,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安心養傷,別七想八想!”桓蝶衣瞥了他一眼,“更別想著要去找那個楚離桑。” 蕭君默心里咯噔一下,趕緊岔開話題:“楊秉均查得怎么樣了?” “吳王和舅舅正聯手全力搜捕。”桓蝶衣道,“對了,吳王說你一直認定楊秉均就躲在城里,為什么?” “楊秉均這回不像是私自行動。”蕭君默思忖著,“那天圍攻我的那些刺客,身手都不弱,所以我猜,楊秉均應該是奉了冥藏的命令。我估計,這回不光是楊秉均到了京城,恐怕冥藏本人也來了。” 桓蝶衣微微一驚:“照你這么說,那他們此次來京一定不光是為了報復你,還會有更大的行動?” “聰明。”蕭君默豎了豎大拇指,“殺我只是順帶干的事情,絕不是他們此次來京的主要目的。” “那他們到底想干什么?” “這也是我想知道的。”蕭君默無奈一笑。 事實上,蕭君默心里很清楚,不管冥藏此次來京究竟意欲何為,至少其目的之一是跟自己一樣的,那就是——劫走辯才。 就蕭君默之前已經查到的線索來看,冥藏雖然是天刑盟主舵的首領,但一直以來,他能有效掌控的好像只有本舵和玄泉、無涯這兩個所謂的“暗舵”,至于其他分舵,他似乎都鞭長莫及。比如魏徵的臨川舵,這么多年冥藏似乎一直不知道它的存在,更別說那些散落在江湖中的分舵了。由此可見,冥藏一心想抓辯才,目的很可能是通過他獲取《蘭亭序》的核心秘密,進而找到并號令那些隱藏在江湖中的分舵。 想到這里,蕭君默忽然靈光一閃:根據之前圍繞“無涯之觴”所做的推論,王羲之在《蘭亭序》真跡中很可能寫了二十個不同的“之”,以此鑄刻各分舵“羽觴”的陰陽雙印;由此來看,會不會是因為冥藏手中沒有各分舵的陰印,所以他必須千方百計找到《蘭亭序》真跡,以便準確復制各分舵陰印,從而號令它們呢? 至此,蕭君默基本上可以得出結論,《蘭亭序》真跡中那二十個不同的“之”字,肯定便是它的核心秘密了,至少也是核心秘密之一! 看見蕭君默忽然呆了,桓蝶衣不悅道:“想什么呢?你肯定又有什么事瞞著我吧?” “你放心。”蕭君默一笑,“反正我不是在想楚離桑。” 桓蝶衣氣急,猛地往他肩膀捶了一拳。蕭君默被打到傷口,其實不是很痛,卻故意夸張地叫了起來。桓蝶衣這才想起他受了傷,大為不忍,趕緊問他怎么樣了。 蕭君默一屁股坐在榻上,一邊揉著肩膀,一邊愁眉苦臉道:“我真命苦啊,成天被你和吳王兩個欺負,想說理都沒地方說去!” 桓蝶衣連聲道歉。 蕭君默看她著急擔憂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算了算了,反正我現在無親無故,就你一個師妹,就不跟你計較了。” 桓蝶衣一聽,心里驀然一動,眼中不由升起了一股柔情。 蕭君默慌忙把目光挪開,心里暗罵自己該死,明明沒事你干嗎又惹她呢? 想起自己剛才那句話,蕭君默便真的不由自主地想起楚離桑來了。自己那天明明說了要救她,而且承諾很快便會想出辦法,但現在被傷勢耽擱,一晃就好幾天過去了,她又不知自己的音訊,心里肯定又在罵他是騙子了。 真是造化弄人! 蕭君默在心里苦笑,不明白自己和楚離桑之間為什么總是會磕磕碰碰、誤會不斷。 凝云閣上,楚離桑斜倚著欄桿,怔怔地望著不遠處的水面發呆。 陽光下的海池,碧波蕩漾,一對鴛鴦正在水中自在徜徉。只見羽毛鮮艷的雄鴛頻頻向雌鴦曲頸點頭,把嘴浸入水中,然后又豎直頭部艷麗的冠羽,不時地左右擺動頭部…… 楚離桑看著看著,不禁羞澀而笑。她記得從前聽母親說過,這是雄鴛在向雌鴦表達愛意,之后它們便要在一起洞房花燭、生兒育女了。 由于不好意思看那“洞房花燭”的場景,楚離桑把頭轉了回來。就在這時,米滿倉提著一只鳥籠走了進來,籠子里立著一只五彩繽紛的鸚鵡。 “楚,楚姑娘,你要的,鳥,鳥來了。”米滿倉故意說得很大聲,給了楚離桑一個眼色。 房里依舊站著那四名宮女。楚離桑瞥了她們一眼,對米滿倉道:“提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米滿倉依言走了過來。 楚離桑假裝逗弄籠中的鸚鵡,低聲問:“打聽到了嗎?” “有,有了,蕭郎他,他,他……” “直接說結果!”楚離桑急道。 “遇刺了!”米滿倉終于把話憋了出來。 楚離桑大驚失色,睜圓了眼睛:“你說什么?!”聲音不自覺便提高了,米滿倉趕緊沖她眨眼。楚離桑既驚恐又焦急,強自鎮定下來,又問:“那他……出事了嗎?” “還好,沒,沒死。” 楚離桑長長地松了一口氣,撫住心口,那里還在怦怦亂跳。 “就是受,受傷了。” “傷得怎么樣?嚴重嗎?” “應無大,大礙。” 楚離桑的心跳這才緩緩平復下去。這幾天她一直在心里罵蕭君默,覺得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沒想到他竟然是出了這么大的事,看來自己又錯怪他了。 “蕭郎他,早,早計劃,好了,你放,放心。” 米滿倉話音剛落,籠中鸚鵡忽然叫了起來:“你放,放心,你放,放心……”米滿倉嚇了一跳,狠狠拍打了幾下鳥籠,那鸚鵡才閉了嘴。 楚離桑忍不住一笑,心里不覺便輕松了一些。 只是一想到經此變故,不知會不會夜長夢多,楚離桑心頭復又沉重。還有,父親那頭該怎么應付皇帝,也讓人心焦。前幾天,她曾讓米滿倉去打聽了一下,米滿倉說法師一切正常,該吃吃,該睡睡,讓她別擔心。可楚離桑總覺得事情這么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倘若父親執意不開口,皇帝遲早有一天會失去耐心。 “朕就快失去耐心了!” 佛光寺的禪房里,李世民一臉不悅地對辯才道。 辯才端坐蒲團,臉色紅潤,神情安詳。 “法師最近好吃好睡、養尊處優,卻依舊只字不吐,這合適嗎?”李世民提高了聲音。 辯才淡淡一笑:“陛下別急,容貧僧再休養幾日。” “再休養幾日?”李世民冷笑,“冥藏已經殺到京城了!你知道嗎?” 就在剛才,桓蝶衣回玄甲衛衙署向李世勣說了蕭君默的判斷,李世勣當即入宮向皇帝進行了奏報。 辯才聞言,微微一震。 “冥藏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殺玄甲衛郎將,還差一點就得手了!天知道接下去還會掀起什么風浪!”李世民怒視著辯才,“法師如此氣定神閑,卻置社稷蒼生之安危于不顧,是不是太自私了?!” 辯才沉吟半晌,才重重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我大唐怕是逃不過這一場劫難了。” “劫難?!”李世民眉頭一皺,“既然你也知道會有一場劫難,那就把《蘭亭序》的秘密全都說出來!把一切都告訴朕,讓朕來挽回這場劫難!” 辯才面色凝重,沉默不語。 “法師,請你別忘了,你的養女還在宮中,如果你還是這樣執意不說,那朕便不敢保證她的平安了。” 辯才苦笑了一下,終于開口:“陛下,貧僧可以說,但請恕貧僧直言,就算陛下知道了《蘭亭序》的秘密,恐怕也挽回不了什么。” “你只管說你該說的。”李世民道,“其他的,朕自有決斷,無須你來cao心!” “好吧。”辯才從容地看著李世民,“不過貧僧在開口之前,想跟陛下做一個約定。” 李世民一怔:“什么約定?” “貧僧每三日,只回答陛下三個問題。”辯才道,“多了,請恕貧僧無可奉告。” 李世民有些詫異,旋即冷然一笑:“你是怕朕知道了一切之后,會卸磨殺驢?”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辯才淡淡笑道,“自古以來,哪個帝王不是這么干的?倘若貧僧一口氣說光了,那陛下還養著貧僧和小女做什么,豈不是白白增加宮里的開支用度?” “難道朕就不可以放你們回家嗎?” 辯才搖頭苦笑:“事關《蘭亭序》,都是一些驚天秘密,陛下自然會擔心,一旦放了我們,這些可怕的秘密就有可能泄露到民間,乃至散播天下。所以,為了杜絕萬一,陛下肯定要將貧僧和小女滅口,這才能一勞永逸,根除后患!對嗎陛下?” 李世民啞然失笑,片刻后才道:“也罷,既然話說到了這份上,咱們也不必繞圈子了,朕現在就問你第一個問題,‘天刑’二字究竟何意?” “東晉永和九年,王羲之與眾友人在蘭亭會上,秘密成立了一個組織,名字便是‘天刑盟’。‘天刑’二字,意為上天的法則,或者天降的刑罰。簡言之,天刑盟的宗旨,便是替天行道。依此宗旨,王羲之給組織定下的第一條規矩便是:邦有道則隱,邦無道則現。” 李世民恍然大悟。 至此,困擾李世民多年的呂世衡留下的血字之謎,終于真相大白。“天刑”二字,原來便是這個神秘組織的名稱,呂世衡當年極力想告訴自己的,原來便是這個! 但是,辯才所說的“邦無道則現”,卻深深刺激了李世民。他盯著辯才,憤然道:“自從朕登基之后,我大唐天下便河清海晏、國泰民安,在法師看來,難道是‘邦無道’嗎?” “陛下功績,天下人有目共睹,貧僧自然是認為‘邦有道’。” “既然如此,冥藏為何還要出來禍亂天下?他是天刑盟的首領嗎?” “最近的一任天刑盟盟主,是王羲之七世孫,也是貧僧先師——上智下永老和尚,冥藏是他的侄孫,本名王弘義,乃天刑盟主舵冥藏舵的舵主,并非盟主。當年陛下追隨高祖澄清四海、鼎定天下,先師便看出我大唐必能給天下蒼生帶來一個太平盛世,故而遵循‘邦有道則隱’的原則,下令各分舵進入沉睡狀態,而后主動切斷了與各分舵的聯絡。遺憾的是,王弘義的看法和主張均與先師不同,此人野心勃勃,一意要復興家族,讓瑯玡王氏重現當年‘王與馬,共天下’的榮光,故而與先師分道揚鑣。此后,先師圓寂,臨終前囑咐貧僧,一定要恪守‘邦有道則隱’的原則,讓天刑盟從此消失于江湖。這也是貧僧這么多年一直保守秘密的原因所在。也正因此,貧僧才會一再勸陛下‘以無事治天下’,不要為了追查《蘭亭序》的秘密而無意中喚醒整個天刑盟,因為這恰恰遂了王弘義的心愿。此人唯恐天下不亂,一心要重啟并掌控整個組織,進而在亂局之下火中取栗,以實現他的個人野心。所以,冥藏的所作所為,并不能代表天刑盟,請陛下不要誤解。” 聽完這一番話,李世民默然良久。 倘若真如辯才所說,整個天刑盟都被喚醒且落入冥藏手中的話,那勢必會有一場劫難。但是,以李世民的性格,他是不可能“以無事治天下”的,更不可能坐等冥藏出招再后發制人,他必須掌握先機,把一切危險因素都扼殺在萌芽狀態,就像當年征戰天下、馳騁沙場時,他也總是身先士卒、沖鋒陷陣,并且總能旗開得勝、一舉制敵一樣! “天刑盟的勢力到底有多大?重啟并掌控天刑盟的關鍵,是不是就藏在《蘭亭序》真跡之中?”李世民緊盯著辯才,“還有,《蘭亭序》真跡現在到底在哪里?” 辯才笑了笑:“陛下,這是另外三個問題了,您忘了方才的約定了嗎?” 李世民又盯著辯才看了一會兒,才點點頭,站起身來:“三天之后,請法師準備好答案。” 桓蝶衣走后,蕭君默便又閑得發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太極宮中有一座著名的藏書樓,被稱為“秘閣”,其中收藏著古往今來數十萬卷著作典籍,主收諸子百家、官修正史,旁涉稗官野史、志怪異聞,可謂應有盡有。蕭君默對秘閣向往已久,但平時是絕對沒有權力進入的,只能望洋興嘆。可現在不同了,蕭君默想,一來自己正閑得難受,二來可以找吳王幫忙,趁機進入秘閣一觀,以遂平生之愿,豈非樂事一樁? 這么一想,蕭君默立刻興奮了起來,馬上讓守在門口的親兵去找吳王,說有要事相商。約莫半個時辰后,李恪匆匆趕來,可一看到他百無聊賴的樣子,馬上意識到被騙了,遂一臉譏嘲道:“怎么,才一會兒沒見,立馬又想我了?” 蕭君默笑:“是啊,這才叫兄弟嘛!” 李恪瞪了他一眼:“讓你養個病都不安分!本王忙得很,你可別耍我!” “不耍你,真的是有事請你幫忙。” “什么事?” “我快悶死了!帶我去秘閣,看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