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他自幼由洛王帶在身邊親自教導,最常出入之地是軍營,瞧見最多也是男人,且他冷峻孤僻,不懂憐香惜玉,據(jù)聞在他十四歲那年,洛妃安排省事宮女入他的屋,被他給扔了出去,自那之后,他不近女色的流言便傳開了。 又因他常年混跡于軍營,與一幫糙漢老爺們兒混在一起,便有更奇妙的流言傳出。 洛王世子好龍陽的傳聞似乎是在他成親后才消停下來了,而后市井之中津津樂道的便是洛王世子娶了一個孤女,大婚當日領(lǐng)軍出征,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孤女獨守空房,在世子爺凱旋前夕被掃地出門…… 想起在洛王府所受的委屈,慕挽歌忽然有些氣惱,撥開腰間的大手,自洛辰脩腿上挪開,坐到一邊,與他拉開了距離。 正斟酌措辭洛辰脩被她的舉動搞懵了,再觀她神色,心下疑惑,好端端的為何忽然惱了。 下意識便要伸手去拉她,目光觸及自個兒腿上,略微尷尬,整理了一下袍角,遂才往她挪去,緊挨著她坐好。 以為她是因他的孟浪而惱,他小心翼翼致歉,“阿挽,我錯了……但此事不由我掌控,你明知我在你這里無忍耐可言的,卻故意撩撥,我這是情不自禁?!?/br> 聞言,慕挽歌茫然看他,自他眼中捕捉到一絲類似羞怯的情緒,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番,恍然明白他說的是什么。 饒是鎮(zhèn)定如她,亦不免面頰微醺,佯怒瞪眼道,“你腦袋里整日想的便是這些……” 洛辰脩這才從她的神情中知曉,她氣惱是另有原因,這下他覺無辜和委屈了。 “你忽然來氣,我也很無辜的?!?/br> 慕挽歌斜他一眼,撇了撇嘴,“我只是想起以往在洛王府遭的罪罷了,雖說是因你而起,但你也是無辜的,我便不與你計較了?!?/br> 聽她提及此事,洛辰脩面露愧色,確實是因為他,她在洛王府受了一年多的委屈。 細思之下,又隱約覺得欣喜,以她的性子斷不會忍氣吞聲受盡委屈,即便不動手教訓欺負她的人,也早甩手走人了,但她并未由著性子來。 他欣喜的事是,她最初便是真心嫁他為妻的,在洛王府的忍耐,多半是為了他,為了等他歸來。 而他兩輩子做錯的皆是同一件事,那便是出征前留下一紙放妻書。 今世仍然寫下放妻書一事發(fā)生在他覺醒之前,他是在半年前那次重傷中覺醒過來,帶著前世的遺憾而來。 思及至此,洛辰脩一手抬起遮住眼,一手再攬她入懷,不讓她看他的眼。 “阿挽,只要你安好,就在我身邊,我……” 慕挽歌察覺他的異樣,不等他說完,抬手拉開他遮眼的手,受到驚嚇一般,雙目圓睜。 “你哭了!” 她還未將他怎么著呢,他竟然…… 洛辰脩扭頭不讓她看仔細,在她湊過來時扣住她的頭,將她按在他懷中,啞聲道,“休得胡說,是風大,吹得我眼睛疼?!?/br> “……” 她暫且假裝當他說的是真的,雖然今日無風。 堂堂威震天下的將軍,他是要面子的,她還是不要拆穿他好了。 這樣故作堅強的他,令她心疼得緊。 他紅著眼的模樣,似曾相識。 她在夢中見過呢。 是何時呢? 似乎是在她彌留之際,他緊緊抱著她,紅著眼,卻固執(zhí)地望著她,那樣絕望無助地盯著她,連眨眼也舍不得。 洛辰脩究竟還瞞了她多少事,也許醒魂玉帶給她的只是少部分真相。 醒魂玉通靈性,擇有緣人為主,可觀前塵…… 原來她的夢境竟是她與洛辰脩最初的命運之途,師父說她與洛辰脩的命格皆已改變,而洛辰脩的欲言又止,他眼中那似曾相識的悲傷,并非是她想多了。 “洛辰脩,你愛慘了我吧,瞧你哭成這樣,好可憐啊?!?/br> “那我以后再對你好些,你莫要悲傷……” “你是大將軍,哭起來太違和了,若被外人瞧見,指不定以為我太兇悍,將你欺負成這樣?!?/br> 她以獨特的方式安撫他,為博他一笑,他這副模樣,她的心跟針扎似的疼。 原來動情是這樣的感覺。 他的喜怒哀樂成了她的喜怒哀樂,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的感覺。 洛辰脩果真被她逗樂了,更加用力抱緊她,繾綣的吻落在她的鬢角。 “阿挽既已知我心意,往后自當如我這般,眼睛再不許瞧別人,心里只許有我一人?!彼挠牡?。 慕挽歌無聲笑了,靠在他懷中,雙手抱住他的腰。 “命不好,嫁了個大醋缸?!?/br> 這是對他的要求默認的意思,洛辰脩的嘴角微揚,指腹在她臉頰上摩挲逡巡。 之后,兩人靜靜依偎在一起,再無多言。 入宮后,由內(nèi)侍引路,前去見元帝。 元帝在洛妃的絳云殿,與洛妃對弈。 洛辰脩攜慕挽歌進了絳云殿,欲跪拜行禮時,元帝抬手揮了揮袖。 “你們兩個過來瞧瞧,朕與洛妃誰的勝算更大些?!?/br> 兩人相視一笑,洛辰脩牽起慕挽歌的手,毫不避諱,朝前走去。 元帝執(zhí)白子,洛妃執(zhí)黑子,乍一眼瞧著是打成平手,可細看之下另有門道。 “母妃略勝一籌。”洛辰脩說了實話。 洛妃似是習以為常,只是聽到兒子這樣直白,捻帕掩唇而笑,“陛下,脩兒的心可是向著臣妾的,您可別嫉妒臣妾。” 元帝不以為意,搖頭失笑,“一晃眼將近二十年過去了,脩兒長大了,愛妃的棋藝仍舊不見退步,猶記初見時,愛妃對朕可沒今日這般委婉客氣,還嫌棄朕棋藝差來著?!?/br> 憶起當年,元帝在笑,洛妃卻有一瞬的恍惚,只一瞬便恢復如常,因保養(yǎng)得宜而瞧不出真實年紀的臉上始終掛著端莊的淺笑。 “陛下說了不記仇的,那時臣妾是不知您的身份才敢那樣放肆。” 元帝輕嘆,“是啊,那時的你明艷靈動,入宮后便少有那樣開懷的笑了?!?/br> 洛妃只淡笑回應,“這宮里規(guī)矩頗多,臣妾哪里還敢放肆,陛下您可還記得,臣妾方入宮時便是因為在皇后面前失禮笑了差點兒挨罰,自那之后,臣妾才長了教訓?!?/br> 提起皇后,元帝臉上的笑便淡了,歉疚道,“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是朕虧欠了你們母子?!?/br> 說著,元帝的目光便落在洛辰脩身上,頗為欣慰點了點頭。 “脩兒在洛王府,由你兄長親自教導長大,是朕膝下眾皇子不能比的,將來……” 洛妃適時打斷元帝的話,滿是心疼地道,“陛下,脩兒受重創(chuàng)尚未痊愈,歌兒辛勞照顧,臣妾瞧著這倆孩子面色寡白寡白的,連站也要站不住了?!?/br> 元帝的目光再落在跟前極為登對的兩人身上,自洛辰脩身上移到慕挽歌身上,盯著慕挽歌的臉,神色恍惚起來。 “不愧是月瑤的女兒,容貌與她……”元帝回神,未盡之言適時打住,臉上揚起慈愛的笑。 “救了脩兒,朕有重賞,歌兒想要什么賞賜,只管開口便是。” 慕挽歌抬眼,冷不防瞧見洛妃面上閃過的驚慌,心下疑惑,但面上并未顯露,她微笑應聲。 “救命之恩,他得慢慢還,陛下您也幫不了他的。” 元帝一愣,隨即拊掌大笑,“你這丫頭有意思,難怪脩兒只瞧得上你,先前朕還心存疑慮,如今親眼見識到了,倒是覺得脩兒眼光不錯。” 慕挽歌但笑不語,元帝這話到底含了幾分真意只有他自個兒知曉,除了洛辰脩外,別人的真心與假意,她并不在乎。 元帝又夸贊了幾句,而后朝洛辰脩伸手,由洛辰脩攙扶著往外走。 “讓這丫頭陪你母妃說會兒話,脩兒隨朕御花園走走?!?/br> 洛妃起身,福身恭送元帝。 待元帝一走,洛妃便溫聲招呼慕挽歌坐下,宮婢上茶后退下,殿內(nèi)便只余二人,洛妃仍舊帶笑,眼底卻滿是愧意。 不待慕挽歌詢問,洛妃已率先開口。 半個時辰后,洛辰脩回到絳云殿,洛妃已不在殿中,慕挽歌目光無距兀自發(fā)呆。 面色比方才還要蒼白幾分。 洛辰脩去到她跟前,她仿若未覺,他只好蹲下,伸手去撫她的臉。 “臉色如此差,可是身子不適?” 慕挽歌抬眼望著他,神色復雜,忽然發(fā)了狠地將他的手揮開。 “你走開,別碰我!” 她雙目通紅,吼完后猛地站起身往外跑。 “阿挽……” 她最后看他那一眼像是看仇人一般,洛辰脩微怔,伸出去的手也僵住,醒過神來,急忙追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奔出絳云殿,洛妃由貼身服侍她的方嬤嬤扶著走出來,望著遠去的兩道背影,深感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兩人并未圓房,好在大錯未鑄成……這都是我作的孽??!” 方嬤嬤濕了眼眶,抹淚道,“娘娘,這些年苦了你了,若是早些知曉慕姑娘的身世,便不會是今日這樣的局面?!?/br> 第62章 方嬤嬤拿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疑惑道,“王爺定然早已知曉慕姑娘的身世,當初為何不阻止這樁親事,老奴著實不明白。” 方嬤嬤口中的王爺指的是洛王。 洛辰脩前去提親, 定是洛王同意了的, 不僅洛王知情,皇帝亦是默認了的。 洛妃只覺身心疲憊, 無奈搖頭, “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哥哥他明明知情, 卻不加阻止, 歌兒是嘯天的女兒,脩兒他……哥哥為何要瞞著我歌兒的身世?” 方嬤嬤也覺千頭萬緒, 一時間搭不上話。 洛妃嘆氣,“這些年來,哥哥行事, 我愈發(fā)看不懂了,但脩兒是我的兒子,我豈能眼睜睜看著他行這有悖倫常之事,當年是我糊涂做下錯事,可脩兒是無辜的?!?/br> “娘娘,當年您與慕將軍……”方嬤嬤欲言又止,四下巡視,隔墻有耳的道理, 她何嘗不懂。 洛妃悵然擺手,“嬤嬤,你派人去探一探,昨日便差人傳信給哥哥,他為何一直不來見我,事關(guān)脩兒,我不會坐以待斃,這些年我已虧欠他太多,不會眼睜睜瞧著他走上不歸路的。” 方嬤嬤是洛妃的乳母,看著洛妃長大,入宮二十載,方嬤嬤一直伴隨左右,兩人名為主仆,實則與母女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