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洛辰脩驀然僵住,松開手,微微低首望著她,想從她眼中尋找真相,然而她的神色告訴他,她并未與他說笑。 慕挽歌極為認真地道,“武功盡失,往后你的身子骨怕是比尋常人的要弱些,將來甚至會成為藥罐子,再也無法馳騁疆場。” 一字一句重重擊打在洛辰脩心頭,他頹然后退一步,面上苦笑,低喃,“原來這些皆是代價……” 他的反應著實令慕挽歌很是意外,不說尋死覓活,但他的反應顯得如此平靜,反而有些不尋常,身為武將,一腔守衛疆土的熱血再無揮灑的機會,以后的洛世子便只能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身子骨甚至比尋常男子要弱許多。 即便是尋常人,她方才所言亦無異于晴天霹靂,但洛辰脩似乎早已料到。 “洛辰脩,你無需故作堅強的,關起門來哭一場亦無妨。”她善解人意地要離開給他騰地兒,轉身之際手被握住。 肌膚相觸的瞬間彼此皆有瞬間怔愣。 目光往下,慕挽歌瞧見一直骨節分明的大手,身份尊貴如他,手上的繭子卻與他尊貴身份極為不搭。 他是位英勇將軍,她敬佩他。 但此情此景,曖昧橫生。 未免尷尬,慕挽歌不著痕跡掙開手,掩飾地笑了笑,笑道,“莫不是餓了?” 洛辰脩瞧了眼落空的手,眼眸微動,“往后我連自保的能力也沒了,你離開我許是明智的,往后仇家找上門不會連累你。” 慕挽歌撇嘴,實則她心底在問候洛辰脩的祖宗十八代。 “你別倒打一耙啊,污蔑我貪生怕死,放妻書乃你親手寫下,洛王妃拿了砸在我臉上,想來這一日她等了許久,終于等到將我掃地出門的機會。” 聞言,洛辰脩面色微沉,眼底盡是冷意,對上她的笑顏,他頓了頓才道,“抱歉,是我思慮不周,讓你受委屈了。” 慕挽歌擺手,“往事休要再提,孰是孰非已不重要,你我買賣不成仁義在,近幾日你若無事便在我這里養傷,得空讓人將診金藥錢送來。” 洛辰脩默然,此時才知她缺錢銀,可想而知她在王府的一年受了多少委屈。 “阿挽……” “別,直呼其名便可,畢竟如今你我的關系夠不上親昵稱呼彼此。”對于洛辰脩突如其來的親昵稱呼,慕挽歌心生惶恐。 噩夢最后的呢喃便是這一聲阿挽,沙啞飽含難懂的情緒,令她心緒浮動無法自控,心痛難抑,而喚她‘阿挽’之人竟也是眼前人。 那些似夢非夢的零星夢境碎片,似乎皆與他有關。 頭疼得厲厲害慕挽歌,歸咎于自己想多了,嫁進洛王府一載,無聊透頂,她或許是魔怔了,大抵是覬覦洛辰脩的容色,臆想入夢。 一個凄慘的夢。 每回皆在即將被萬箭穿心成刺猬時她驚醒,她想,夢魔大抵也是瞧不她暗戳戳地覬覦洛辰脩,覺得她褻瀆了他,是以每回以噩夢懲治她。 慕挽歌并未錯過洛辰脩眼底的落寞,心下疑惑更甚,洛辰脩的行為過于詭異。 成親前,她與他僅兩面之緣。 也是昨日她自夢中記起,與她初遇時大抵是洛辰脩此生最狼狽的一次,那時的洛辰脩還是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沉默寡言的性子如今依舊未變。 猶記初見是她將洛辰脩從河里撈出來,渡氣施救,幽幽轉醒的他傻愣愣盯著她,而后莫名紅了一張俊臉…… 第5章 “可還記得你我初遇時的情形?”似是心有靈犀一般,洛辰脩垂眸問她。 初遇,她輕薄他,他始終記得。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忽然想到什么。 慕挽歌如見鬼一般,眼露驚恐之色,“你莫非想說對我一見鐘情?” 洛辰脩扶額,不明白這世上為何會有如此令他無可奈何的女子,仿佛專門為克他而來的。 一見傾心,雖是事實,但他此時是萬萬不能言明的,以她的性子,他承認了反倒會適得其反。 瞧他一臉的苦大仇深,估摸是被她的自大給惡心到了。 “不是啊……”慕挽歌似是失望撇嘴,隨即又無所謂地聳肩,“昨日之日不可留,世子莫要執著,你我緣淺做不成夫妻,那便算……” “緣深緣淺,豈是你說了算的。” 洛辰脩忽然變臉,蒼白的俊顏籠上郁色,轉身便又回到床前,默了默便徑自掀開被窩躺了進去。 喜怒無常,慕挽歌著實無言。 良久的沉默有些尷尬,慕挽歌出乎意料放低了姿態,“餓不餓?” 洛辰脩只淡淡瞥了她一眼,負氣拉過錦被將頭蒙上,一幅不愿與她多說的冷然。 “不吃餓死你更好!”慕挽歌氣笑了。 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卻是個孩子心性,還與她耍孩子脾氣,給她甩臉子。 洛辰脩氣悶又哼了一聲表示不滿。 傲嬌的世子爺紆尊降貴在她家門外守了一夜,雖不是她要求的,但到底無法心安理得。 慕挽歌拉開門出去,吩咐靈璧送碗清粥進屋,她在屋外停留片刻,靈璧退出來,苦惱搖頭。 “世子他不肯喝。” 慕挽歌蹙眉,回屋時見傲嬌的洛世子已翻坐起身,揉著沒眉心,似是懊惱。 再抬眼時,目光溫和。 “阿挽,隨我回去。” “多謝世子爺美意,但小女子福薄,您吶也莫要執著,光是洛王府世子妃這一名頭便是多少名門貴女們夢寐以求的您隨便挑一個也比我這鄉野村姑強。”慕挽歌抱臂輕笑,語含諷意。 她的挖苦如此明顯,不加掩飾,洛辰脩神色復雜,心里越發不是滋味,她對洛王府的排斥已上升至對他反感。 “此次班師回朝,我已有新府邸,你不喜洛王府,我亦然,父王也是同意的,日后將軍府便只有你我二人。” 他如此轉變令慕挽歌極其意外,二人相處不多,并不熟悉彼此的性子,但她在洛王府當了一載的米蟲,多少從洛王府丫鬟婆子口中聽到一些關于洛辰脩的傳聞。 據說洛辰脩此人并不好相與。 只是夢里……她的夢中為何會有他呢?夢里的他似乎還有些不同…… 慕挽歌急忙打住思緒,再想下去,真是難以啟齒了,她暗示自己,那些只是夢而已,洛辰脩并未真的陪她去死。 “洛辰脩,我不想回去,無論洛王府還是你的將軍府,我皆不愿再入。”她的回答很堅決,上前將粥碗端起遞給他。 洛辰脩抿唇盯著她,也不接。 若不是瞧他病怏怏的,一只腳已踩在閻王殿門前了,她真想將手上的碗直接扣在他那張養眼的俊臉上。 食色性也,果真不假,她亦未能免俗。 “張嘴。”她耐著性子,給他喂食,已是破例。 洛辰脩面色稍霽,終于不繃著臉了,依言張嘴,接受她的投喂,清淡無味的粥似乎多了些味道。 一時間屋內安靜下來,只有勺與碗輕碰時發出的聲音,無比和諧的氛圍。 粥碗見底,慕挽歌瞥眼問,“可還要?” “要……” 難得她這般賢惠溫柔,世子爺自然是抓住機會好好享受一回。 翌日一早,慕挽歌進屋時見他尚未醒來,并未上前叫醒他,自箱子里拿了一本一典翻閱,又是小半個時辰過去,她驀然抬眼,卻見床上不知何時已醒來,幽幽盯著她。 起身行至床前,她居高臨下俯視,語氣不善,“洛王府來人了,我這里簡陋不堪,委屈世子爺您了。” 洛辰脩費力支起身,她也冷眼瞧著,并未伸手相幫,見她就要轉身出去,洛辰脩抓住她的手腕,“我在此處,可是令你困擾?” “自作多情……莫煩,快滾罷,我家不留吃閑飯之人,記得將診金與藥錢送來,五百兩。”慕挽歌撥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屋子。 洛辰脩怔怔無言。 少頃,洛王府的兩名護衛進屋。 然而,洛王府派來的一隊人馬便真的只是有人與馬,而洛辰脩如今的狀況卻騎不得馬,得了主子的授意,綠意將家里的馬車租借給了洛王府的護衛,還收了押金的,待馬車送回再退還押金。 方上了馬車的洛辰脩便聽到馬車外綠意十分不放心地叮囑護衛定要盡快將馬車還回。 果真是主仆,有樣學樣的,談吐亦有幾分她主子的精明勁兒,也是個只認銀子不認人的。 世子爺心下感慨,不禁又自軒窗處眺望木屋,恰好能瞧見收留他幾個時辰的‘閨房’后窗,叉竿支起,半閉半合。 不知屋中之人又在做什么。 馬車內,世子爺兀自凝思,馬車外卻不乏熱鬧。 綠意站在一眾護衛面前,并無半分畏懼怯場。 “洛王府之人,我只信世子,今日這車亦是瞧世子的面才肯借的,收了你們一百兩押金并不多。” 一眾護衛心下腹誹,一百兩可是他哥幾個身上所有的私存才湊齊的,這丫頭獅子大開口也就罷了,竟還變相鄙夷他們窮呢。 可也無可奈何啊,他們一眾大老爺們兒有臉與一個丫頭計較么,更何況這丫頭還是世子妃的人。 雖說是曾經的世子妃罷,可瞧咱們爺那一步三回頭的癡漢樣兒,指不定哪一日又將世子妃接回去了…… 如今面前這丫頭啊,他們惹不起。 領頭的護衛是洛辰脩的隨身侍從墨隱,他跟隨洛辰脩多年,多少明白自家爺的心思,此時哪敢得罪綠意,莫說一百兩押金,便是這丫頭多要一百兩,他也得想法子湊啊,湊不夠,那重要物件兒抵押也得押給她。 “姑娘且放心,將世子送回府后立即將馬車歸還,在下將馬暫押在此,送還馬車后姑娘再還給在下,如何?” 綠意摸著下巴打量著墨隱,嘖嘖有聲道,“你這小哥倒聰明……行罷,待你將馬車送回,也可騎馬回王府,倒也不錯。” “告辭。” 墨隱不敢墨跡,忍著笑拱了拱手便急忙轉身,跳坐在馬車前,又瞧了眼正輕撫著他留下那匹馬的綠意,這才揚鞭驅馬車離開。 第6章 風過無聲,雁過無痕,仿若一切皆不曾發生過,木屋小院寧靜雅致。 院中那匹被暫時抵押的駿馬未曾被虧待,嚼著上好料草,閑適吹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