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他到底是真是假? 他對唐家的了解遠在其余人之上,口呼“唐竹儀”、“唐碧映”等人的名字也毫無生澀,難道他是他們的知交故友嗎?可為什么姥姥又不承認他,說司徒湖山死了。 那個1966年就故去的人又是誰呢? 人們各懷心思地緘默,突然唐緲問離離:“其實你不確定唐家是否有黃金吧?” 離離趕緊一口咬定:“就是有!” 如果遲疑了,那她這次過來就變得毫無意義,可謂偷雞不成蝕把米,回去叫人笑話。 唐緲點頭,又揚聲問司徒湖山:“表舅爺,其實你也不確定吧?” 司徒湖山悶悶地說:“唐竹儀不會騙人。” 唐緲轉向周納德,老周立即撇清:“我真不知道這事!” 唐緲望向淳于揚,后者也不知道腦袋里盤算著什么,只知道直勾勾地盯著他看。 唐緲于是再度環視眼前這些人,吃吃地笑了起來,笑得極為諷刺,他本來眉清目秀,這么一笑便顯出了刻薄。 他心想干得好哇,唐竹儀! 管你當年是喝醉了酒,還是腦子搭錯了筋,或者有心騙人,總之你用幾句模棱兩可的話就能在幾十年后依然牽著眼前這幫人的鼻子走,可真是了不得! 讓他們雖然偷到了鑰匙,卻不知道該往哪個孔里插! 鄧公說過,不管白貓黑貓,能捉老鼠的就是好貓,所以不管殺過人的祖宗還是菩薩一般的祖宗,能在死了之后還能克制小偷強盜王八蛋的,就是英明神武的好祖宗! “有黃金又怎樣?”他笑問,“你們得不到啊!” “白來一趟!哈哈哈哈!” 他越笑越開心,把嘴里的一點兒殘血都噴了出來:“行了行了,不管有沒有黃金,既然我的兩個條件都達成了,那就放你們走,但愿你們美夢成真、終得報償!”說著就牽起唐畫的手往后院走去。 一直沉默的周納德趕緊問:“哎小唐,那解藥呢?” “沒有!真的!哈哈!”唐緲一時笑得停不下來,也不知道為啥那么好笑。 他甚至感覺唐家的祖宗們——那些會用毒的,會使機關的,囤積驚世財富的,還有深不可測的唐竹儀……忽然間都附到了他身上,和他一起居高臨下地嘲笑眼前這些自以為聰明的王八羔子! 直到他接觸到淳于揚的目光,才漸漸止住了笑聲。 淳于揚的目光像兩根針,銳利而雪亮,扎穿了他那點從祖傳恩蔭而來的得意,扎出了他的心虛。 是啊,有什么好笑的? 姥姥不見了,唐好失蹤了,唐畫不管何時何地都只會啃手指,而他自己還不知道明天是死是活,祖宗們也能預見這些無可奈何? 唐緲忽的又頹喪起來,他的情緒在屢次昏睡、吐血之后變得容易起伏,就像人喝醉了酒,控制腦子的閥門不靈光,他腳下仿佛踩著棉花,心情一會兒在云端,一會兒在深淵。 淳于揚說:“唐緲,他們可以離開,但我不能走。” “為什么?” “不為什么。” 唐緲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了聲:“嗯,那你攔住他們,別讓他們跟著我。” “他們”當然是指司徒湖山、周納德和離離,唐緲不打算讓那些人窺見唐家毒水深溝機關的秘密。 黎明將至,行將圓滿的月亮即將從西方沉落,除了這輪朦朧的、發著微光的球體,唐家宅院里沒有任何照明。 明天就是七月半了。 說起來真奇怪,明明是同一個月亮,也是同一個形狀,七月半的月亮看上去和八月中秋的就是不同,仿佛是從墓里盜出來似的,帶著區別于人間的幽光。 唐緲不需要照明,因為他牽著唐畫,她是穿梭自如的小蝙蝠,是會光線會拐彎的探照燈。他們將那四個人甩在身后,快速地走進了祖宗祠堂所在的小院,推開厚重陳舊的木門。 寒氣從唐緲的腳底升起來,他害怕這個地方,但事到如今只能硬著頭皮邁過門檻。 在祠堂西側最里邊的角落,和放置唐竹儀遺照處相對的地方,角柱底下的石墩附近,有一塊做了記號的、活動的青磚,搬掉磚就可以看見那里也有一個銹蝕的鐵環,和外形大門背后的鐵環相同。 姥姥在信里告知,拉動它便可以收起機關。 唐緲在唐畫的帶領下走到祠堂最深處,蹲下,掏出口袋里的半盒火柴,劃燃一根、兩根、三根……這才在跳動的微弱火光下找到了姥姥所說的那塊記號磚。 他起開青磚,把幾乎燒到手指的火柴柄扔掉,然后雙手摸索到一件冰涼的鐵器——是個環狀物體,上了銹,小小的,似乎用女性的手掌去握它更合適。 他抓住鐵環,提醒唐畫讓開些,接著奮力一拉,果然拉出了一段鐵索。 他屏息等待著腳下那種電機的嗡嗡聲,機關運作的咔咔聲,以及震動和搖晃再度出現,然而沒有。 “畫兒,感覺到動了嗎?”他問小蝙蝠。 “不動呀。”唐畫細細的嗓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傳來。 于是他再拉,再拉,又拉。 “動了嗎?動了嗎?” “緲,在干啥子?”唐畫很不解,什么動不動的? 唐緲再拉兩下,始終沒動靜。 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再度拉動鐵環,發現確實到底了,紋絲不動。 “……” “動啊!” “你動一動啊!!” “你為什么不動啊??!!” “……”他扔開鐵環跪了下來。 啊……我的親姥姥,這算什么情況?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摸黑沖到祠堂門背后,劃亮火柴去看另一截鐵索,頓時心里“咯噔”一下,因為二者不對稱!打開毒水深溝機關的那截鐵索比關掉機關的這截要長一倍多——那一截大約有一米五,這一截還不到五十公分。 制造機關的唐家會缺這么一小段鐵鏈子嗎?應該不會。 事實上任何沉醉于制造精密機關或者儀器的人都有完美主義傾向,他們喜歡對稱,平衡,順滑,恰好,嚴絲合縫,同一個機關上一長一短的兩條不般配的鏈子,說不定能讓機關的設計制作人想起來就如鯁在喉,以至于徹夜難眠。 本機關的締造者是前任家主唐竹儀,其人遺照倒扣在那兒呢,多俊美的男人啊,一看就有強迫癥! 所以最合理的解釋是:幾十年歷史的老玩意兒壞了。 “……”唐緲絕望地跌坐在地,大口地喘著氣,冷汗遍布全身。 多糟糕的結局,姥姥啊姥姥,你能預知這些嗎?你不是自己曾經試過嗎? 你居然馬失前蹄! …… 唐畫察覺到唐緲情緒不對,摸到他冰涼的手指,緊緊牽住,語氣里透露著擔憂:“緲?好嗎?” ……這個小meimei,她的軀體殘疾,心卻是溫柔圓滿。 唐緲回握她的手,啞聲說:“我很好。” 唐畫便開始提自己的事:“烏龜,那邊。” 唐緲花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原來在說淳于揚送給她的小金錢龜,那確實好幾天沒看見了。 “小烏龜怎么了?” 唐畫拉著他往前走,到祠堂的另一個位置,與機關鐵環的距離頂多兩三米,跺腳說:“下面!” “什么?”唐緲問,“你的意思是小烏龜在地底下?” “嗯!” 不、不會吧……唐緲扶額蹲下,心想這可怎么搞,這地底下是他媽中了邪了?機關鐵索在里面卡著也就算了,小動物跑去湊什么熱鬧?這他媽死到臨頭了,還白搭一條命! “我搞不出來。”他坦率地說。 雖然黑燈瞎火看不見,但耳朵里很快傳來了唐畫的嚎哭聲,對于小孩子來說,哭永遠是最有力的武器。 唐緲只能改口:“行行行你先別哭!等天亮了,我把你那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談笑凱歌還的大心肝淳于揚哥哥請來挖洞,保證一小時之內把烏龜挖出來怎樣?” 他說這句話時,根本沒料到淳于揚已經悄然走到他身后,相距僅七八米,而且那孫子還帶著夜視鏡。唐畫當然知道淳于揚來了,但她沒必要次次都說呀,何況她正嚎啕著呢。 于是,當唐緲許諾完畢,低頭轉身說要把毒水深溝機關損壞的事情告訴外面那幾個人時,便迎面撞上了淳于揚的身軀。 單方面講,即從唐緲的角度來講,這是他清醒時和淳于揚的第一次無縫接觸,他這才知道淳于揚的胸口原來也是溫熱的,冷冷的皮膚下面原來也涌動著熱流。 淳于揚的身體修長、矯健、前胸和臂膀上有明顯的肌rou形狀,藏在他洗得發白的綠軍裝里。 這一下突如其來撞擊,或者說觸摸,帶給唐緲的驚嚇不亞于看見墻上畫里的死人忽然活過來一個,但他還沒叫喊出口,就被淳于揚摟住了腰,捂住了嘴。 “別說,別告訴他們。”淳于揚在耳邊命令,那氣息真是他獨有的,屬于極愛干凈的男性。 第45章 轉機之二 唐緲的心砰砰亂跳, 終于從淳于揚的指縫中找到了自己的嘴巴:“什、什么?” “別告訴他們。”淳于揚重復。 “為、為什么?” “從現在開始你得聽我的,”淳于揚耳語, “必須要擺脫他們了。” 唐緲楞楞地望著前方。他的眼睛其實早已適應了黑暗, 通過放大的、漆黑的瞳孔, 他能看到身側的影子——他比他高半個頭,感覺上卻像高無數倍,大到壓迫。 ……擺脫他們? 或許應該首先擺脫你吧? “你臉上是什么?”唐緲問。 “一種紅外線設備, 能把你看清楚些。” 唐緲顫抖了一下,因為淳于揚突然把手放在他的后脖子上, 后脖頸是涼的,而手很燙。 “別告訴他們機關壞了, 就讓他們蒙在鼓里。” “可是……會死人的。”唐緲說。 “天天都會死人。”淳于揚說起“死人”兩個字,平靜得仿佛在談論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