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嗯,我改主意了,不走了?!贝居趽P說。 “什么?” 此時司徒湖山已經吸氣,呼氣,再深吸一口氣,謹慎移步上了橋面。 唐緲立即箍緊了淳于揚,防止他現在跑去毀橋——其實淳于揚不會,別說上面站著的是司徒湖山,只要是個活物、是條性命他都不會。 司徒湖山加大步伐,往門板橋中間走了兩步。 “我不想走了。”淳于揚仍是在唐緲的臉側低語,“只要你發話,我也能讓他們走不……” 唐緲瞇起眼睛,突然大喊:“表舅爺,回來!” “你根本沒聽我說話是不是?”淳于揚問。 唐緲表現的有些失控,招手喊:“表舅爺!回來,快回來!” 司徒湖山擰著頭問:“啥?”這時毒水深溝對岸突然躍出了一個東西。 那就是唐緲幾天前在稻田里看見的東西,水缸粗細,圓筒狀,泥巴般的顏色,看不清頭尾,姥姥把它叫做“稻蟲”。 它驀地從田地里騰出,然后一頭扎在門板橋的橋面上,將其“轟”地一聲扎穿,扎成一堆四散橫飛的碎木頭,紛紛地落入綠色毒水。它自己也扎了下去,濺出天大的水花。 司徒湖山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他幾乎是眼睜睜地望著那怪物毀了他的世紀工程! 淳于揚和周納德眼疾手快地撲上前,一左一右抓住司徒湖山的手臂,迅速往回往上拖,他才終于沒有跟隨門板掉落,墜落到下方的腐蝕地獄里去。 司徒湖山跌坐在地面上驚恐地喘息,問:“這……這是啥????。?!” 那是啥呢? 說不清那是啥。 姥姥叫它“稻蟲”,但稻蟲又是啥? 它不是蝴蝶蜻蜓蟋蟀蜘蛛,也不是螞蟻蚍蜉青蛙螃蟹,更不是烏龜桑蠶流螢螞蚱,就算它是一條千尺大蟒,能夠繞樹盤山,騰云駕霧,吞吐火焰,也比現在好解釋。 淳于揚錯愕地瞪著唐緲:“你……” 司徒湖山也驚魂未定:“唐緲,你怎么知道它要出來?!” 唐緲說不清楚,那只是瞬間的感覺,仿佛一點火光,一個激靈。 橋沒了,一時間所有人都木然而立。 深溝對岸平靜得像是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夏季的風在山谷里盤旋,只見綠的稻,綠的草和綠的蔭涼。 很快,絕望的情緒油然而生,在司徒湖山那里變成了憤怒。 “唐緲,是不是你干的?!” 唐緲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當然不是?!?/br> “我要見唐碧映!”司徒湖山嘶吼,“唐碧映呢?!” 他的衣袍下擺被綠水腐蝕出好幾個洞,小的像一枚硬幣,大的如茶杯口。如果淳于揚和周納德動作再慢一些,那些大大小小的洞可能就咬在他的皮膚上了。 司徒湖山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讓唐碧映那個婆娘出來跟我說清楚!她算是個什么東西,有什么資格困住我!” “對對對,趕緊解釋!”周納德幫腔,“外頭那個……那個跳的是什么玩意兒!” 司徒湖山咆哮著往后天井走去,周納德和離離緊隨其后。唐緲初開始站著沒動,直到淳于揚扯了他一把,他才趕緊跟上。 來到正房門前,司徒湖山一腳踹開了門,站在門口叫喊:“唐碧映,給我出來!” 唐碧映顯然不可能出來,屋內一切紋絲不動,姥姥的房門關得好好的。 “唐碧映,咱們面對面地把話說開嘍!” 還是不理。 “死老太婆!老妖婆!你你你你仗了誰的勢了你有種!” 司徒湖山繼續嚷嚷,覺得再喊都下不了臺了,便壯著膽子邁進堂屋,正要舉腳踢姥姥的房門,被唐緲阻止:“姥姥已經出去了?!?/br> “放屁!” 唐緲無力地說:“姥姥不在這里,你們只要把鑰匙交給我,或許也能出去。” 司徒湖山氣得臉色發了青,撲過來揪住唐緲的衣領:“你這個臭王八蛋,唐亞東的狗崽子,沒良心不知好歹的東西!你和唐碧映串通好了來陷害我?她唐碧映是個劊子手,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你居然聽她的?你知道她以前做過什么好事嗎?她去哪兒了?她怎么出去的?!” 唐緲拽開他的手:“以前那些陳年舊事我不管,她現在是我家長輩,帶著兩個小女孩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地方艱難生活,是你們欺負到她頭上來,偷了她的鑰匙。所謂踢寡婦門,扒絕戶墳,吃月子奶、罵啞巴人,你這個表舅爺又算什么東西?” “你……”司徒湖山怒道,“你放屁!你胡說八道!你顛倒黑白!你助紂為虐!” 唐緲頂真起來:“表舅爺,有些話別逼我當著大家的面說?!?/br> “什么話?”司徒湖山突然心虛。 “沒什么?!碧凭樝肓讼耄艞壛恕?/br> 說“你不是司徒湖山”? 這話已經著實沒了意義,反正你們只要不交出鑰匙,就插翅難飛,一個也走不了! 唐緲把司徒湖山推出正房堂屋,在身后關上門,掃視其余人問,“總之你們今天是打算交鑰匙,還是繼續吃解藥?” 四個人面面相覷,司徒湖山吼:“我要打你??!” 說著又撲過來要捶唐緲,被淳于揚和周納德左右攔住。 “算了算了,”周納德說,“他就是一個小孩子,做不了主的,你就算把他打死了也出不去啊!老司,咱們再想別的辦法吧!” 不曉得什么時候開始,周干部按照單位慣例給大家都起了昵稱:老司,老唐,小唐,小唐妹,小小唐妹……真是分外親切,除了淳于揚他不敢多套近乎。 不知道因為什么,他特別忌憚淳于揚,見之必定繞道。 淳于揚說:“我們吃藥。” 這是太過于明顯的妥協,司徒湖山簡直看不下去,叫道:“淳于揚,你怎么一點兒骨氣都沒有?著急著向他示好干什么?他不是個東西!” 唐緲說:“反正今天中午只剩三粒藥了,您老人家高風亮節主動放棄也好!” 司徒湖山暴怒:“我打死你,到現在還想著騙人!淳于揚都告訴我了,你那解藥就是胃藥!” 唐緲也怒:“他知道個屁!” 淳于揚挑了一下眉,忍了。 周干部打圓場說:“算了算了,散了吧,我們要學習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要心胸寬廣嘛!我們的目標都是一致滴,我們的出發點都是好滴,但是我們當中有部分同志做事的方式方法欠妥。首先要有綱,綱舉目張……” “什么亂七八糟的!”司徒湖山在他腿肚子上踹了一腳。 周納德揉著生痛的小腿說:“要聽得進意見,才能有所進步……” 工程徹底失敗了。沒有人試圖再造一座橋,造出來也只不過是為對岸詭秘的生物提供一點兒娛樂。 順便說那個東西——稻蟲——后來跳出深溝鉆回田地里去了,不管毒液還是腐蝕對它毫無影響,大概由于它和那水一樣,都是不可能存在的事物。 只有三個途徑能離開: 一、突然長出了翅膀。 二、聯絡外界來救,但要小心不能繼續中圈套。 三、交出鑰匙,請唐緲放他們出去。 還有四,以上暫時皆無可能。 唐緲嘆息說:“我就搞不懂了,到底是一把什么鑰匙讓你們這么看中???要不麻煩你們先交出來,解決眼前的困難,等姥姥醒了,再請她老人家排個序,你們四位一個一個按序使用不就行了!什么叫做共產主義,共產主義就是各取所需嘛,我在這里保證,只要我們唐家能提供的、能做到的,一定積極配合,怎么樣?” 沒人聽他的,離離、司徒湖山和周納德或蔑視,或瞪眼,或賠笑,一個一個經過他身邊,都散了。 淳于揚留了下來,但也只是站著,一言不發,甚至連眼睛都望向別處。 唐緲湊到他跟前問:“你來唐家有什么目的?” “沒有目的?!贝居趽P說,“是你邀請我過來的?!?/br> “別哄人了。” “鄉中學派我過來家訪?!?/br> “切!”唐緲很不高興,“要不做個交易吧,我把解藥留一粒給你,你告訴我來唐家的目的?!?/br> 淳于揚笑了出來,說:“落榜生,做交易是需要本錢的——真的本錢,不是假的本錢。這樣吧,我口袋里有一顆糖,你把它吃了,我就告訴你?!?/br> 吃糖?那對于唐緲來說很簡單??!淳于揚剛剛把一粒水果硬糖掏出來,他就搶過去剝了糖紙,扔進嘴里。 “……”淳于揚頗為無語地看著他。 那顆糖什么手腳都沒做,就是為了騙他玩,正常人都會猶豫,誰知他到了這個境地還如此干脆,難怪會被姥姥……算了,尚不確定。 他不知道唐緲是因為他才干脆,換了別人——比如離離或周納德——遞來一顆糖,唐緲死都不會吃。 唐緲含著糖說:“好甜好甜,還有嗎?也給我家唐畫一顆,讓她享受享受?!?/br> 淳于揚搖頭:“昨天我給我她了,小孩子吃糖太多會爛牙?!麓挝椅鼓愠詵|西,麻煩你想一想再吃。” 唐緲說:“總之我吃了,能告訴我你來唐家是干嘛的嗎?” “陪你回娘家?!?/br> “……”唐緲問,“你這個一本正經嚴肅認真調戲別人的毛病什么時候才能改?” 淳于揚勾唇笑道:“到此為止?!?/br> “哎哎哎你別走?。 ?/br> 淳于揚停下腳步:“那好吧,再交易一次。你也可以說句實話,我們四個人的確沒有中蠱吧?” 唐緲眨眨眼睛,說:“中了?!?/br> “嗯?” “就是中了。”唐緲一口咬死。 茲事體大,不能承認,否則后患無窮。 “再見。”淳于揚轉身就走。 “哎哎哎別走別走別走!”唐緲追上去,前面那位怎么都不回頭。 后來,淳于揚一上午都呆在祖宗祠堂,因為鬼地方陰森,唐緲不愿意進去。 唐緲還是堅持找理由撩了他兩次,一次問他要不要喝李白大曲,一次問他抽不抽黃鶴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