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唐緲受邀去參觀工程學上的奇跡。 那橋就橫在客堂外面,由四塊長短不一的門板接起來,看著就像個破爛貨。唐緲上下打量,嘆息說:“你們幾位差點兒把我家拆了,結果只做了這么一個東西?” 淳于揚也是睡眠不足,眼下有青色的暗影,在邊上揉著太陽xue說:“你行你上啊。” “我又不急著出去。”唐緲笑了笑,“別說門外那個搖搖欲墜的玩意兒,就算你們造一座鋼筋水泥大橋,不交出鑰匙還是跑不了!” 淳于揚突然抓住他的手。 唐緲想抽回來,對方卻緊緊鉗住,唐緲放棄了:“你干嘛?” 淳于揚凝視他的指甲:“你手上的黑線好像又擴大了,半夜我去看你時,它們只有絲線一般粗細。” 唐緲想奪回手:“行了別管了,反正挺美的。” “美?”淳于揚冷笑,“唐緲啊,別管什么鑰匙了,趁還活著,多給自己燒幾刀紙錢吧,連我都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 唐緲怨毒地瞪了他一眼,卻發現和他嘴里說出來的話恰恰相反,淳于揚的眼神里充滿了關切。 一股涼氣沿著唐緲的背脊升上來,他不自覺又望向了手指甲。 淳于揚說:“自求多福。” 這時候有人插嘴:“你們到底是想談戀愛呢,還是想繼續聽我老人家介紹工程?” 猜也知道是司徒湖山在表達不滿。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們談戀愛?”唐緲說,“我們明明在很認真很嚴肅很鄭重地不帶任何感情地談話、談話、談話啊!” “不談戀愛牽小手干嘛?”司徒湖山嚴肅驅逐,“出去!” 唐緲甩開淳于揚,后者繼續沉重地盯著他,他如芒在背,將雙手插進了口袋。 “你從姥姥身上繼承了什么?”淳于揚不依不饒,湊近耳語。 “放屁。”唐緲小聲說,“跟姥姥有什么關系?” 淳于揚說:“到唐家的第一天我就發現姥姥的十根手指頭上都纏著膠布,我曾以為那是干農活前的保護措施,或者因為皮膚皴裂,現在想通了,那是為了遮住她的黑指甲。” “別瞎猜!”唐緲有些煩躁。 “到底是什么跑到你身上去了……” 司徒湖山吼道:“都說不要談戀愛了還談!還談!還談!你們讓我這個總工很壓抑、很苦惱、很多余啊!” 唐緲認輸:“行行行,您說您說。” 司徒湖山叉腰,開始說他是怎么含辛茹苦艱苦卓絕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忙忙碌碌篳路藍縷廢寢忘食鞠躬盡瘁夜以繼日夙興夜寐披星戴月櫛風沐雨分秒必爭不辭辛勞勞而無怨仆仆風塵搞這個大工程的,他付出了多少多少多少,得到的只是些許些許些許…… 淳于揚又湊上來,氣息貼著唐緲的耳廓:“你那天夜半去江邊棧道接姥姥時,她曾吐過血嗎?” 唐緲咬唇望著他,就是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司徒湖山倒是插著腰問:“淳于揚,我唱首小曲兒給你聽好嗎?” 淳于揚一怔,問:“什么曲?” 司徒湖山說:“豆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里鉆。鉆了半日不得進去,爬到花兒上打秋千。rou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么鉆?” “……” 這段yin詞艷曲兒非常有名,出自《紅樓夢》第二十八回 “蔣玉菡情贈茜香蘿薛寶釵羞籠紅麝串”,說的是賈寶玉、薛蟠、馮紫英、蔣玉涵和妓女云兒幾個人喝酒吃飯行酒令,一起唱黃色歌曲。這一段是云兒唱的。 淳于揚當然知道這曲子的來歷,但不知道司徒湖山這假道士為什么突然提起,因此愣怔不動。 司徒湖山提醒他說:“你矜持點兒,別猴急,別把rou兒小心肝嚇跑了。” 淳于揚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又白了,罵道:“滾!!!” 司徒湖山說:“嘿嘿,我偏不滾!我要講工程,麻煩你別插嘴了行不?” 正在角落里補覺的周納德被吵醒了,站起來伸懶腰,一邊活動僵硬的關節,一邊睡眼惺忪地繼續聽他胡說八道。 離離也在堂屋外出現,正仰頭看天。今天是個好天氣,太陽已經映紅了山頭,不多久便會普照大地。 終于司徒湖山在唾沫橫飛中拔高思想,猛地一收,給出了演講光明振奮的結尾! 出于禮貌,唐緲和周納德稀稀拉拉地鼓了兩聲掌。 淳于揚耐著性子看老家伙終于表現完,這才說:“司徒先生,我覺得應該搶在艷陽高照之前把橋架好,以避免那溝里毒氣蒸騰。” 司徒湖山豎起大拇指:“有見地。” 于是幾個人便開始搬動堂屋外的那座門板橋,剛走了幾步,淳于揚突然停下:“應該先試驗一下,萬一承重不夠呢?” 司徒湖山又大點其頭:“有道理,快把那兩張桌子搬到院子里來!” 客堂里原本有兩張八仙桌,一張平常吃飯用,一張放在角落堆放雜物。他們把兩張桌子都搬了出來,隔開四五米擺好,將門板橋的兩端各架在一張桌子上放平。 離離搶先跨了上去,來回走了兩遍,覺得沒問題。 唐緲也上,還在門板橋中間跳了跳,也覺得算牢固。 可這兩人連同司徒湖山都屬于體重輕的,大家便轉頭望向周納德。周干部身高中等,卻有些分量,據他自己說是一百五十六斤。 他解嘲笑道:“如果這橋能承受我,那你們都沒問題。”說著便上去,還沒走到中段長板就發出了刺耳的吱嘎聲,他趕緊退回來,連說不行不行。 唐緲抄手說:“周干部,你膽子要大一點兒,橋響了不代表它要斷啊。” “不行,不行。”周納德就是不愿意冒險。 淳于揚便找來幾根長釘,在門板的各個接頭處加固,又折騰了大半個小時。 終于,他們把門板橋抬出了大門外,抬到司徒湖山觀察了好幾次才確認的綠水深溝的較窄處,齊心協力地舉起長板,將其架設在溝壑上方。 綠色的毒水非常平緩地流動著,如果不刻意觀察的話,幾乎以為它凝固了,像是一塊凍糕。 “這里面是不是有水銀啊?”唐緲問。 淳于揚說:“汞可不是這個顏色。” 唐緲說:“我看書上說,秦始皇陵的封土堆下面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所以地宮里面充滿了水銀蒸氣,任誰進去了都有去無回,考古學家也不敢隨便打開。” 淳于揚微微一笑:“你記性不錯,但只怕這玩意兒比汞還厲害些,我沒見汞會腐蝕的。” 橋架好了,等了一會兒卻沒人上去,幾個人說是謹慎也好,自私也好,總之如今真刀真槍要上場了,都在候著別人先動。 司徒湖山指離離:“丫頭,上啊!” 離離淡漠地說:“老頭你先行一步吧,我可不給你們趟雷。” “這是什么話,聽著叫人不舒服!”司徒湖山轉向唐緲,“你上?” 唐緲哭笑不得:“我?你們拿了姥姥的鑰匙不肯還,還當著我的面造橋準備逃跑,我不起反作用就已經夠給面子啦。說真的,我現在該把解藥扔下去,叫你們一了百了!” “不尊重老年人,都是你爸唐亞東教得不好!”司徒湖山望向淳于揚,“你上總可以吧?” 淳于揚搖頭:“我一米八六的身高在這里,于情于理都不能第一個走,而是要最后一個,如果我把橋壓塌了,至少保全了你們。” 司徒湖山只好看著周納德:“周干部,你……” 周納德立即推回來:“您老打頭陣吧,我見您老上房都不需要梯子,一定有輕功的!” 司徒湖山更不高興了:“嘿呀,他媽的!我老人家的確練過一點提氣縱躍的功夫,但也只不過步子邁得比別人大些,上房我也是借了欄桿和柱子的力,哪有憑空就能上去的?算了算了,你們都惜命,我反正糟爛老朽,死就死吧!” 他抬腳上了門板橋,忽然又退回來:“我覺得還是應該找個東西試試。” 找什么東西試呢?他想到了后院豬圈里姥姥喂的兩口豬。 豬是開春時抓回來的,剛養了幾個月,又基本上是散養,所以貼膘慢,目前不大不小,體重都在一百斤上下。 一聽到要抓豬,唐緲不樂意了,攔著說什么也不讓,因為那是姥姥的財產。司徒湖山廢了半天口舌,保證不讓豬吃苦,還說豬比人聰明,絕不會主動往毒水里跳,又說如果豬掉了下去,他表舅爺也一頭栽入為豬償命,說到做到,駟馬難追! 唐緲這才勉為其難地看著他們把豬趕了過來。 豬的確比人聰明,怎么都不肯上橋。司徒湖山和周納德跟在后面拼命的抽打其屁股,又往對岸扔了幾顆菜,頗費周折才終于把一頭趕了上去。 這頭豬輕松地過了門板橋,另一頭隨后,也無驚無險地過去了。到了橋那邊,兩頭豬喜獲自由,一前一后沿路走,像以往散放著那樣一邊吃嚼著,一邊慢慢往遠處去了。 司徒湖山便卷起了寬大的、油膩的袖子,在岸邊繞圈快步走,吐納呼吸,做準備活動:“下面輪到我了!” 第41章 蠱發之二 見司徒湖山要上橋, 淳于揚又與唐緲耳語:“你愿意讓他走?” 唐緲當然不愿意, 萬一鑰匙就在司徒湖山身上呢?但是以現在的狀況是敵眾我寡, 他不敢公然阻攔。 “他如果過去, 就意味著我們大約都能出去, 你的鑰匙可就找不回來了。”淳于揚說。 唐緲表現出無所謂:“反正你們一到中午十二點,還是得回來找我拿解藥。” “你,”淳于揚貼著他,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騙人本事還不到家, 我們中沒中蠱你心里清楚。” 唐緲沉默。 “當然了, 我不信不代表他們不信, 說不定他們會每天中午乖乖的準時報道。” 唐緲不自覺地望向后宅方向。 “別指望姥姥。”淳于揚說, “她如果能阻止的話早就動手了。” 他繼續:“說穿了吧,我們并不怕你, 只是在互相提防、試探、隱瞞而已。陪你玩了將近三天的游戲, 現在一切結束了,有什么臨別的話要對我說么?” “你走不了。” “多謝贈言。”淳于揚淺笑, “知道我為什么要最后一個走么?我怕讓姓周的或者離離最后一個, 他們會對你不利,而我已經身處溝對岸鞭長莫及了。離離如果想扎人一刀,大約動作會很快的。” “反正走不了!”唐緲輕聲發狠, “把鑰匙交出來!” “我要上啦,我要上啦!”另一邊,司徒湖山嘴上叫喚, 腳下亂蹦,就是不往前去。 淳于揚從牙縫里擠出一絲聲音說:“如果不想讓他們走的話,你趁現在把橋毀了還來得及。” 唐緲猶豫,如果他現在沖上前把門板橋掀到毒水里去,估計周納德和離離,甚至司徒湖山都不會放過他。對付他不要緊,可他還有個拖油瓶唐畫,不能讓小姑娘面臨危險啊! 見唐緲眼神閃爍,淳于揚說:“好吧,我去毀了那東西。” 唐緲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淳于揚望向他。 唐緲小聲問:“你什么意思?你花了大半夜時間造了這么個玩意兒,現在說毀掉就要毀掉?你是投靠我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