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毫不生氣：“說完了, 我送你回家。”

    顧關(guān)山：“……”

    一向氣死人不償命的顧關(guān)山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 懟上一塊棉花的觸感，就像是在和自己開撕, 她平生頭一次同情起了那些曾經(jīng)和她撕過逼的人。

    沈澤：“哪個方向？”

    顧關(guān)山被氣，外加發(fā)燒, 昏昏沉沉的——直接就被沈澤繞了進去，劈手一指自己家的那個單元。

    沈澤說：“哇，我們原來住的這么近的？我家陽臺怕不是能直接看到你們家——”

    然后他把傘罩在顧關(guān)山的頭上, 貼心地替她遮風擋雨, 傘外風雨飄搖, 是一個雨水連綿的冰冷秋夜，傘里卻是個溫暖柔軟的空間, 沈澤個子高, 往顧關(guān)山身邊一站, 把那些風和雨全都檔住了。

    顧關(guān)山說：“少得寸進尺, 離我遠點。”

    沈澤立刻退開些許，他們甚至沒走幾步，就走到了顧關(guān)山家的單元門前。

    顧關(guān)山說：“那你可以回家了嗎？”

    沈澤誠懇道：“不能，我送你回去，我怕你爸媽難為你。”

    顧關(guān)山：“……”

    顧關(guān)山氣炸了：“你跟我回去他們才會難為我呢！你看看你——”

    沈澤：“我知道怎么表現(xiàn)。”

    然后他硬是拽著顧關(guān)山走進了單元門，顧關(guān)山阻擋不及，就被他拖進了電梯。

    顧關(guān)山氣憤道：“沈澤你——！”

    電梯門叮一聲開了，沈澤輕輕拍了拍顧關(guān)山的后背，顧關(guān)山那瞬間，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沈澤是在擔心她。

    沈澤應(yīng)該是不怎么想在顧關(guān)山父母面前以這樣的方式拋頭露面的。

    可沈澤怕她會挨懟，所以一路跟了過來。

    顧關(guān)山那一時間不知道該露出怎樣的表情，那種感動并不是假的，可她是把沈澤的那段宣言當做兒戲看的，沈澤遲早會知難而退，只是早晚的問題而已。

    沈澤問：“你和你爸媽怎么說的，今天出去的事情？”

    “我說……”顧關(guān)山難以啟齒道：“……我去給一個同學過生日。

    沈澤笑了起來：“所以你今天真的是來給我過生日的，不是我的腦補？”

    顧關(guān)山?jīng)]回答，別開了臉，沈澤和顧關(guān)山走過走廊的轉(zhuǎn)角。

    然后顧關(guān)山上前去敲了敲自己家的門，篤篤兩聲，片刻后門吱呀一聲開了。

    顧關(guān)山的父親是個長相不錯的中年人，戴著眼鏡，面容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秀和書卷氣，和顧關(guān)山有種神韻上的相似，一看就是父女。

    “回來了？”顧遠川問：“怎么這么晚？”

    顧關(guān)山張了張嘴，準備扯個謊。

    畢竟不能告訴他們‘我和一個我在他家睡過兩晚的男同學回了家，順便說一下我今天去參加的就是他的生日派對’——就算爹媽是正常人，這句實話后面都是要跟著腥風血雨的。

    她身后的沈澤卻開口，禮貌地道：“顧叔叔好。我們派對上出了一點問題，所以結(jié)束得稍微晚了一點，我覺得太晚了，就打車把關(guān)山送了回來。”

    顧遠川頓了頓，說：“好，女孩子別在外面逗留太晚，出事了就玩了。——小伙子，怎么稱呼？”

    沈澤禮貌地說：“我叫沈澤。”

    “沈澤……”顧遠川將名字念了一遍，問：“有點耳熟，你是沈建軍沈總的兒子？我記得好像他的兒子和顧關(guān)山是一年入學一中的。”

    沈澤愣了愣，答道：“是的。”

    “怪不得，”顧遠川客氣地問：“沈澤，進來坐坐嗎，看你挺冷的？”

    沈澤看了顧關(guān)山一眼，顧關(guān)山鉆進了她的家門，示意沒事，今晚一切還算正常。

    沈澤搖了搖頭道：“——謝謝叔叔，不用了，我還得早點回家。”

    顧遠川并未挽留，只是禮貌地同沈澤道別，顧父經(jīng)商多年，在無盡的應(yīng)酬中變得深諳人情世故圓滑老練，一言一句都恰到好處，但沈澤卻莫名地覺得他身上有種洗不掉的文人味兒。

    這男人的確是顧關(guān)山的父親，沈澤有點譴責自己的這種想法，卻又覺得——他們父女極為肖似。

    沈澤又回頭看了一眼顧關(guān)山，顧關(guān)山?jīng)_他擠眉弄眼地擠眼神兒，半天發(fā)現(xiàn)沈澤根本看不懂——顧關(guān)山最終嘆了口氣，轉(zhuǎn)身上了樓。

    沈澤看了她的背影一會兒，走了。

    顧關(guān)山十分淡漠疏離，說話能氣死人，不懟人都能讓人窩火兒。

    可她也十分善良，會去給流浪藝術(shù)家的帽子里塞錢，誰對她好她都記得，在沈澤眼里，幾乎是完美的——除了心狠之外。

    ……心狠啊。

    沈澤那天晚上喝了感冒藥，裹著外套在家里發(fā)汗，他爸喝完了酒回家，躺在沙發(fā)上丟鑰匙玩。

    “爸。”沈澤吞完一片阿莫西林，猶豫著問：“你認識一個姓顧的叔叔嗎？”

    沈爸爸醉醺醺地說：“顧？姓顧的太多了，你得告訴我特點啊——”

    沈澤看著他爸喝酒就覺得發(fā)憷，生怕自己喝醉了也像自己爸一樣的傻逼。當然，后來他人生第一次的酩酊大醉也昭示了一個事實：他的確是他爸的兒子。

    沈澤設(shè)法描述道：“他女兒也在一中，和我同級……這個叔叔長得還有點書卷氣，不像個做生意的。”

    沈爸爸捂著頭思索了半天，問：“你是說顧遠川？你得叫顧叔叔，是你爹我的工作伙伴，英語是考里格！”

    沈澤：“……”

    “人家女兒學習成績可好了，好像是在六班呢，叫什么關(guān)山的。”沈爸爸氣憤道：“看看你，你你是個什么鬼，沈澤，你他媽就整天在學校打雞罵狗！人家那小姑娘去一中是去學習的，沈澤你是去干嘛，你去耍猴——”

    醉酒的沈爸爸變得極為善變，他又惆悵地嘆了口氣，話鋒一轉(zhuǎn)：“唉，但你爹我也不能怪你，人家那小姑娘是什么遺傳基因，你是什么遺傳基因？你老子我初中畢業(yè)去打工，人家爸是90年代畢業(yè)的名牌大學大學生……她mama還是那什么，理學皮唉去？”

    沈澤：“？？？”

    “對了！理學ph.d。”沈爸爸一拍手：“沈澤，你輸在起跑線上了！”

    沈澤：“……”

    沈爸爸醉醺醺，一拍桌子，又開始恨鐵不成鋼：“你他媽的沈澤！輸在起跑線上了還不努力！你看人家……”

    沈澤懶得搭理自己爹，回了自己的房間。

    沈澤身強體壯，淋了雨吃了片阿莫西林就好了，而顧關(guān)山卻是個缺乏鍛煉的小姑娘，淋雨淋得感冒發(fā)燒，硬是燒到了三十八度五。

    因此她來學校的時候，臉都是蒼白的。

    顧關(guān)山這人有個很神奇的特質(zhì)，她上學是那種風雨無阻的上法，無論是發(fā)燒還是生病，痛經(jīng)還是打雷下雨臺風，她都會出現(xiàn)在學校，并跑來上課。

    周一，高二六班的窗外風雨飄搖，狂風大作，暴風雨敲著窗戶。

    中午午休之前，顧關(guān)山疲倦地趴在自己的桌上，勤勤懇懇地抄丁芳芳的筆記，丁芳芳的筆記像每個高中生一樣花花綠綠的，顧關(guān)山昏昏沉沉，拿著0.5的黑色中性筆從頭抄到尾。

    丁芳芳說：“你最近到底又怎么了？”

    顧關(guān)山?jīng)]回答，低著頭裝死，丁芳芳氣得不行，這時候正好前門有人來找。

    “顧關(guān)山！”沈澤喊道：“你出來一趟！”

    顧關(guān)山懨懨地抬頭，沈澤在六班門口咳了聲道：“……三分鐘，只要三分鐘。”

    班里一片大嘩，紛紛望向顧關(guān)山，顧關(guān)山慢吞吞地站了起來，丁芳芳說：“你們倆人我真的看不懂。”

    “早戀會被約談的啊！”有人喊道：“你可得小心點兒，老常可不是啥善茬。”

    他們班的常老師于公于私分的涇渭分明，平時開得起玩笑，卻也十分的嚴厲：如果顧關(guān)山和沈澤之間有什么實質(zhì)性進展的話，顧關(guān)山非常確定他不會一笑而過。

    她走了出去，沈澤緊張地問：“臉色怎么這么差？”

    顧關(guān)山說：“可能還有些發(fā)燒。”

    沈澤又問：“吃飯沒有？”

    “沒吃的話……”沈澤遞給顧關(guān)山一個袋子，擔憂道：“我給你買了點吃的，知道你不喜歡下去吃飯——”

    顧關(guān)山溫和地道：“是在拿吃的東西討好我嗎？”

    沈澤手頓住了。

    “沈澤，該說的話，我那天晚上已經(jīng)說得很清楚了。”顧關(guān)山溫和地道：“我不想讓你太難過，但是我還是不愿意讓你負擔這一切，一來是你負擔不了，二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那是我自己的家庭。你不用想彌補我，沈澤，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沈澤有些難過地看著她。

    顧關(guān)山狠下心道：“我該說的都說完了，你不要讓我難做了，沈澤。”

    沈澤卻立刻調(diào)整了一下心情，對顧關(guān)山認真地說：“你要記得吃飯。”

    然后他把手里的袋子塞給了顧關(guān)山，轉(zhuǎn)身走了。

    顧關(guān)山頓時覺得自己說的話又打在了棉花上，沈澤的模樣像是什么都沒聽見——至少什么都沒往心里去。一個人怎么可以這么執(zhí)著呢？

    下午仍是照例的走班，會考的氛圍漸濃，顧關(guān)山把素描本塞在桌洞里，抄著李西的化學筆記。

    窗外雷鳴聲陣，教室里又悶又潮，人聲鼎沸，是上課前最后的狂歡，黑板上寫著語文和數(shù)學作業(yè)。

    顧關(guān)山回頭看了看，發(fā)現(xiàn)沈澤沒來，她皺了皺眉頭，以為沈澤大概又翹課出去玩了——然后緊接著，顧關(guān)山就看到了丁芳芳和謝真坐在一處。

    顧關(guān)山：“……”

    顧關(guān)山難以置信地意識到，丁芳芳居然對謝真上了心。

    她那一瞬間，像每個老母親一樣，對自己的女兒產(chǎn)生了一種難言的嫌棄和憂慮。

    ——謝真如果嫌棄丁芳芳怎么辦？要不要從今晚開始控制丁芳芳的飯量，畢竟一個女生吃一份好一家牛rou粉加粉三份實在是太夸張了，就算不能讓丁芳芳減肥，也必須得把她從奔向一百八的康莊大道上扯下來！

    然后接著顧關(guān)山又想起，沈澤如果翹課出去玩，謝真必定是陪著的。

    但是此刻謝真就在這教室里，說明沈澤肯定是去做了什么別的事情，還沒帶他。

    他去做什么了呢？在這樣的天氣？

    然后教室門突然被推開，沈澤把傘往門外一丟，校服淋得透濕——他將校服外套脫了，穿著t恤大步走了進來。

    “媽的，雨真大……”他喃喃道，然后把手里提的那袋東西放在了顧關(guān)山的桌上，駕輕就熟地在她身邊——那個除了沈澤沒人敢坐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來。

    沈澤身上有股極其淺淡的汗味和雨味，顧關(guān)山想。

    沈澤對顧關(guān)山認真地說：“中午午休的時候我去給你買的，最近中午查的嚴，只能翻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