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妍看端方額頭也在流汗，給他拿了一條毛巾擦汗。

    “別太緊張, 路哥人挺好的, 就是說起戲來有點容易入境，你跟著他多學學肯定沒壞處。”

    雖然頂著亂糟糟的頭發，還畫了一個沒氣色的妝, 但是趙妍早已發現導演王一鹿和編劇周成孔都對這個少年格外青睞，她自然也要跟著學點樣。

    另一個遮陽棚里，周成孔又搬了個電風扇到跟前，王一鹿被風一吹，瞇著的眼睛終于睜開了一點。

    “老王，你這大中午要不然還是歇一會兒吧？”

    周成孔倒不是心疼他，而是萬一他真的累倒了，到時候整個劇組都得跟著癱瘓。

    “歇一會兒？我歇了你來替我拍?。俊蓖跻宦贡亲哟鵁釟猓曇粝袂苗娨粯樱鸬弥艹煽滓惶?/br>
    “怎么了，這么大火氣?！闭f著，周成孔叫人端了一罐涼茶擺在面前，“趕緊的喝了敗敗火，別學某些導演的爛脾氣?！?/br>
    周成孔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王一鹿就吹胡子瞪眼的，氣的差點連涼茶都喝不下去。

    “怎么了呀這是？誰這么沒良心，連老王你這樣的人都好意思欺負？”周成孔一副要替他撐腰的樣，說的卻是更加氣人的話。

    “還不是那個王大日，非要在我們隔壁拍戲?！蓖跻宦贡镏鴼庖恢蹦匕焉弦粓鰬蚺耐炅?，這會兒被周成孔一哄，就再也忍不住了。

    周成孔一聽就知道他在說誰。

    “人家叫王天昊，你別老叫人王大日，好歹也是個商業片大導演呢?！?/br>
    王一鹿黑了臉，“呵，他算什么大導演，我紅的時候，他還跟著老李學剪片子呢，上次要不是他從中作梗，咱們早就拉到投資了?！?/br>
    見他這么生氣，周成孔只好勸了幾句。

    “這事，誰也說不準的啊，誰讓人家賣泡面的就是看上王大日、不對王天昊了呢，咱們這藝術，他們欣賞不來?！?/br>
    上次也是倒霉，好不容易有個泡面行業的富二代想入行拍電影，本來他們劇組都快把人哄好了，可誰知王天昊剛好也要拍電影，還是個商業大制作，還請了最近天天上頭條的流量小花來主演。

    聽到這個消息，泡面貴公子頓時就一腳把王一鹿的劇組給踹開了，巴巴地奔向了王大日的劇組，捧著錢湊上去要投資。

    王一鹿這人平時不怎么愛發脾氣，可以一旦被惹怒了，那就不是好收場的，周成孔都不跟他逗趣了，只恨涼茶里怎么沒加黃連，都喝了兩杯了，也不見王一鹿消火。

    “別氣了，咱們現在不也還好嘛，雖然是緊巴了點，但是好歹能拍完，別管那個王大、王天昊了。”

    王一鹿氣還是沒消，“你是沒聽著王大日在電話里頭怎么說的?！?/br>
    “他們今天開機，王大日那家伙居然還跑過來叫我去跟他們一起擺豬頭上香，還好意思說什么都是老王家的人，又是同在一個片場的鄰居，以后多多關照?！?/br>
    “我呸，不就是上次拿了個票房第八嗎？看把他給得意的?！?/br>
    周成孔道：“就是啊，那個王大日怎么能這樣呢。”看把王一鹿都給氣成什么樣了。

    “不過，老王你以前是不是欺負過他啊？人家一個商業片的導演干嘛跟我們過不去?。俊?/br>
    王一鹿一頓，低著眼睛喝了口茶，聲音稍微低了一點，“我哪里欺負過他啊，不就是以前當評委的時候點評了一下嘛，哪知道他心眼這么小?！?/br>
    “點評？”周成孔好奇了，“你都點評了他什么??？讓人家這么追著你不放?！?/br>
    “我就是說了一句他拍不了有內涵的片子。”

    那都是十年前的老黃歷了，他當年正是新生代的新銳導演，碰上了母校參賽的王天昊，就直白地點評了一句，哪知道后面還會有這種事情。

    “你、你這是作孽啊。”不用想都知道王天昊當年肯定被王一鹿給打擊慘了。

    王一鹿卻不以為然，“我也沒說錯嘛，他現在拍商業片大爆，早就賺翻了?！?/br>
    周成孔背對著他，語調無力。

    “對，賺翻了，順帶的這部電影還擠在咱們旁邊挨著拍攝，采訪的時候咱們都能跟著蹭一波熱度了，托你的福，咱們省了早期宣發費了。”

    “哼，咱們靠他干嘛！電影拍的好自然就有人看，你不是給吹你那個劇本保證看哭全國人民嗎？我就不信咱們的片子會比王大日的差！”

    王一鹿發了狠，也不覺得累了，一口悶了涼茶，離開折疊椅上站了起來，拍了拍手就宣布了開工。

    “欸，再坐一會兒啊?！敝艹煽讋窳艘痪?，“你看小方還在聽路坤講戲呢，他多講一點，你也少浪費點膠卷?！?/br>
    可誰知道王一鹿頭一扭就轉了身，“哼，浪費就浪費，誰還沒幾個膠卷錢了！”

    于是，端方就被趕鴨子上架開始拍了起來。

    這是個人販子帶著滯銷貨傻子楊睿吃飯的場景，站位方面不像別的戲那樣要求高，減免了不少麻煩。

    路坤不愧是典型的方法派演員，幾乎是導演一聲下，他就入了戲，變成了劇本里的那個唯利是圖、沒有人性的人販子——朱金牙。

    趙妍比他差一點，但是對手的戲感這么好，她當然能感覺的到，演起朱金牙的老婆——馬小云來也是有模有樣的，一個尖酸刻薄、助紂為虐的形象也很快就有了一點感覺。

    而端方卻是慢了半拍，沒跟上節奏，他腦子里其實已經想好了要怎么反應，但是身體的表現卻并不是及時，這也是大多數新手演戲的毛病。

    王一鹿瞪了下周成孔這個烏鴉嘴，都賴他，一開始就浪費了幾個鏡頭。

    端方有些不好意思地向路坤和趙妍道歉，三人只好又擺好架勢重來。

    第二次的時候，端方很快就跟上節奏了，王一鹿眼前一亮，正想夸周成孔選人有眼光時，端方腳上的膠鞋掉了。

    都怪周成孔為了營造出一個被人販子欺負的傻子形象，他不僅給端方弄了身小了一不止一個碼的破爛運動服，還特地找人做舊了一雙大碼的膠鞋，讓人一看就覺得他一身的打扮全都像是垃圾坑撿回來的一樣。

    想法好是好，可是膠鞋碼數太大，端方演的時候沒注意，一不小心居然就把左腳的鞋子給弄掉了。

    王一鹿覺得有點可惜，好不容易鏡頭里的三人都入了戲，現在卻只能喊卡，先讓端方把鞋子穿上再說。

    可是還沒等他喊卡，端方居然愣是沒管那只掉了的鞋子，繼續演了起來。

    王一雙目一凝，讓攝影師將其中一個鏡頭拉后，將那只地方無人理睬的膠鞋也給拍了進去。

    誰說掉了鞋子不能繼續演戲呢？鞋子掉了也不知道要穿上，不正是符合楊睿這個時不時像傻子一樣的角色嗎？

    王一鹿沒喊停，路坤和趙妍也就只好不去管那只掉了的鞋子，依然繼續演下去。

    楊睿這個角色讓端方在第一次讀故事的時候就皺起了眉，他不是楊睿，他沒有自閉癥，但是他能理解楊睿那種壓在心底的一直想要回家的念頭。

    他的外表雖然十五歲了，但是他的智力卻還不如一個八歲的兒童。他大多數時候都很難發出正常的音節，被拐賣之后更是沒有人與他交流，但是他一直都記得自己的家和自己的mama。

    這是一個認真去了解的話，就會發現他外表與內在完全不同的人。端方看到了結局，所以能明白楊睿的內心。但是要讓其他沒有看過故事的去了解楊睿，就只有靠端方的表演。

    這個一分鏡拍得很不容易，朱金牙因為一些小事發著脾氣，掀翻了桌子；馬小云罵罵咧咧干嚎著抱怨。他們兩都有臺詞，而楊睿在這個場景里一臺詞都沒有。

    被朱金牙扇著巴掌的時候他眼神畏懼，被馬小云用熱湯淋在手上的時候他痛的縮成一團，他雙眼無神，面如死灰，被人一聲聲罵著傻子，一副已經習慣了被人打罵的樣子。

    可是等到馬小云說道最近有一批新貨要到時，縮在角落里的楊睿眼皮抖動了一下，他豎起了耳朵，竟然像是聽得懂似的，悄悄地朝著馬小云這邊看了一眼。

    可是這一眼卻被朱金牙看到了，他瘦長的臉在燈光下特別的嚇人，看到了楊睿的眼神，他沒有深思，而是不耐煩地隨手抄起了手邊的一個茶壺砸了過去。

    “媽的，收了這個傻子就開始倒霉?！?/br>
    朱金牙對錢無比的著迷，卻偏偏沒有賺錢的本事，自從發現拐賣小孩是個無本萬利的買賣后，他就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的干起了這行。

    他對楊睿的感覺是又嫌棄又恨。

    楊睿是個傻子，不知道是被誰給拐賣了，那個拐了他的人販子一開始沒發現他是個傻子，賣了幾次都沒能賣掉，干脆就搭著幾個別的孩子一起轉手給了別的人販子。

    中途接手的人販子也有把楊睿賣出去過，但是楊睿跑了一次，買家嫌棄買了個傻兒子還不安分，居然又把楊睿給賣給了別的人販子。

    不知道中途轉手了多少次，楊睿落到了朱金牙和馬小云夫妻手上，這對人販子夫妻都是沒有人性的人，見手上砸了個賣不出去的傻子，就把所有的氣往楊睿身上撒。

    之所以沒有把楊睿給弄殘疾了丟去乞討，一來是因為楊睿長得好，二來也是因為馬小云最近懷孕了。

    因為懷孕的原因馬小云不適合再像從前一樣自己去拐孩子再轉手，朱金牙干脆就租了一個特別偏的老房子讓馬小云安心養胎，自己也開始琢磨起了一些別的勾當。

    楊睿親眼見過朱金牙怎么賣小孩，他是一個傻子，朱金牙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即使被他看到了交易的過程也不以為意。那些曾經和楊睿一起住過的小孩，有的被賣到了山村里改名換姓活下來，有的卻是被賣到了人面獸心的人手里，弄斷了手腳丟到大街上去乞討。

    沒人愿意向朱金牙買楊睿這個傻子，朱金牙除了打罵楊睿泄憤之外，就是讓他跪在天橋上乞討，而早已被生活折磨了無數次的楊睿也在朱金牙這個人販子手上學會了聽話。

    讓跪就跪，在天橋上一跪就是一天，不論是大太陽還是暴雨天，朱金牙就在天橋不遠處的茶館里一邊打牌一邊盯人。

    他甚至很放心，楊睿沒有身份證，又是個傻子，而且連話都不敢跟人說，走丟了四五年肯定已經不記得自己的家在哪兒，只有一個傻子的代號，就算想跑也跑不掉。

    楊睿似乎只有被人喊傻子的時候才會有一點反應，其他的，無論別人是叫他惡心鬼、神經病之類的，他都像是聽不見一樣。每當看到這種事時，朱金牙就會哈哈大笑，像是被逗樂了一樣，然后故意地喊上一聲傻子，如果楊睿有反應他就會笑得更大聲，如果楊睿反應慢了或是沒反應，他手上的玻璃瓶就會恨恨地砸下來。

    王一鹿對端方的態度一下子就好了，如果說之前還只是可以容忍他浪費幾次膠卷的好感的話，那現在就變成了可以至少可以浪費幾十次膠卷也不心疼的欣賞了。

    “老周啊，真不錯，這個孩子真不錯?！彼锌?。

    周成孔端著搪瓷大茶杯，細細地抿了一口茶。

    “你當初可是想把楊睿這個角色給剪掉的，現在臉疼不？”

    王一鹿拍戲的時候周成孔就躲在遮陽棚里吹電扇，說起話來都透著一股子舒服勁。

    “我看小方這孩子就不錯，不僅聰明而且還勤奮，也不藏著掖著，有什么不懂的就馬上問明白，一天下來比誰都進步的快?！?/br>
    周成孔喜歡甘波那樣有勁的年輕人，也喜歡端方這樣沉穩大方的孩子，況且端方現在還成了他的書迷，不僅找出了他以前寫的一些故事，甚至還沒事就和他討論一些人物角色。

    這么偏袒的話王一鹿馬上就聽明白了，“你這是在給我吹耳邊風呢？你怎么就這么欣賞這個小孩？”

    “什么叫吹耳邊風、那叫做吹枕頭風?！敝艹煽追瘩g道，突然又覺得不對，“呸呸呸，我都被你弄糊涂了。”

    “我當然欣賞他，他這才多少歲啊，只要將來不長歪了，以后只會更優秀。”

    ……

    電影的拍攝順序并不是像觀眾們所看的節奏一樣來拍攝的，有時候因為天氣，或者因為設備和造型，一些臨近結局的戲，反倒會放在一開始就拍好。這段時間，端方就是一直在拍結局的一場戲。

    結局的一場戲有點麻煩，楊睿的會遭受朱金牙的幾次毆打，在演戲的時候，就需要端方和路坤有良好的配合。也不知道是天氣太熱了，還是別的原因，這場戲一直出問題，怎么拍都不能讓王一鹿滿意。

    “卡?！彼謿?，哼了一聲，“你們先別開工了，休息個十分鐘，好好想想這部戲怎么拍！”

    導演發了重話，端方和路坤就都待在了遮陽棚里喝涼茶。

    這時，端方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回頭一看，就看到了一張極度喜悅的臉。

    “波波哥？你怎么……”

    沒等他問完，就被甘波一個大力給抱了起來。

    端方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怎么了，正想讓他把自己放下來，就看到了不知什么時候也來到了劇組的程逸。

    他正想問發生了什么事，甘波就突然一松手，將他程逸那邊一拋，興奮地喊了起來。

    “小方！你是狀元??！高考成績出來了，你是h省的理科狀元！”

    端方總算是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興奮了，就是那個慶祝時拋人的動作也太嚇人了，要是程逸沒有接穩他的話，他就要摔到地上了。

    “謝謝程哥。”端方道。

    程逸顛了顛手里的人，皺起了眉，“怎么輕了？”

    “最近太熱了，能量消耗多?！闭f著，端方側了一下頭，不讓自己的汗滴到對方身上。

    “程哥，把我放下去吧。”

    看到他十根手指頭都是臟的，程逸索性拿著紙巾給他擦了汗，才把人放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