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自己那手從小到大被吐槽的爛字，汪明心里莫名地有了信心。

    “要不然，我明天也跟你一起練字吧？程哥帶一個也是帶，帶兩個也是帶啊?！?nbsp;連端方這種傻孩子都能練好字，他又怎么可能做不到呢。

    端方想提醒他之前他好像說他簽賣身契來著，但是左手腕有點(diǎn)疼，他就先去找熱毛巾去了。

    也不知道汪明是簽的哪一種賣身契，反正第二天他真的跟著端方一起練起了字。

    放學(xué)回到山上后，程逸在屋里敲敲打打，端方和汪明坐在小板凳上寫寫劃劃，就只有甘波一個人，滿屋子洗洗刷刷。

    在持續(xù)了幾天之后，甘波終于撂挑子不干了。

    “小明啊，我說你該不會是不想干活所以才去練字的吧？”

    “冤枉啊！”汪明一臉無辜，大聲道，“我只是有一顆積極向上的心而已?！?/br>
    甘波揉了揉自己的腰，疲憊道：“我不管，你以后先跟我一起煮完飯、燒完水之后才能練字。”

    既然他都說出來了，汪明只好同意了。

    他站了起來，委屈的像個快一米八的孩子。

    “波波，你這樣是不對的。你看過電影嗎，有一些父母不讓孩子讀書，只希望他們?nèi)兔Ω苫睿阒雷詈筮@些孩子怎么樣了嗎？”

    “怎么樣了？”甘波問。

    “他們留下了一輩子的遺憾。”汪明低頭，“波波你也不想我變成那樣吧？”

    你傻逼嗎？甘波很想這么問。要不是累得很，他都想給汪明腦門來一下。

    “我才沒有你這么丟人的兒子，別啰嗦了，出去打水去?！?/br>
    汪明笑嘻嘻地跳著腳出去大桶里面打水了，剛端了一盆進(jìn)來，就被過來的工作人員給攔住了。

    那人說，“汪明，你mama剛才給你來電話了?！彼麑⑹謾C(jī)遞了過去。

    汪明手一松，半盆水差點(diǎn)打翻在地，好在甘波就在旁邊，他反應(yīng)快一下子給接住了，不然這純天然的泥土地板肯定要變的亂糟糟的。

    “你沒事吧？”他拍了一下汪明的肩膀。

    “啊？哦，我、我沒事?！被艁y的表情飛快地閃過。

    甘波問他，“你不去給你mama回一個電話嗎？”

    汪明搖了下頭，他有點(diǎn)手足無措。

    “我還沒有變好，她肯定又會失望的。”

    他像是被掐住了嗓子一樣，聲音特別的小，一個字一個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甘波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剛才還在和他開著玩笑的汪明像是變了一個人，看得他自己也有點(diǎn)難過。

    他只能說出干澀蒼白的安慰，“不會的，他是你mama?！彼鹠ama很早就去國外瀟灑人生，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汪明。

    想了想他對工作人員道，“汪明打電話的時候，你們能出去一會兒嗎？”

    工作人員同意了，將手機(jī)留下后就退了出去。

    端方將門關(guān)上，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四人和一部手機(jī)。

    “打吧，沒事的，也許你mama只是想你了。”甘波安慰道。

    “真的嗎？”汪明遲疑地拿過手機(jī)。

    這兩天里，他總是會想起小時候，他和他mama同一個月生日，再過幾天就是他mama的生日了，他還在想著到時候要不要去做一份禮物寄過去。

    “嘟！”電話連接的聲音響起。

    “喂，汪明？”干練利落的女音傳來。

    “媽，是我?！弊詮纳洗伪涣R了一頓然后丟過來后，他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跟他媽打電話了。

    聽到他的聲音，電話那頭的女音變重了。

    “汪明！你就跟你爸是一個德行，我花了那么多錢好不容易才把你塞進(jìn)一中去，你就是這么對我的？你對得起我花的那些錢，找的那些關(guān)系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大，像是氣急了一樣，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不僅把汪明罵懵了，就連房間內(nèi)的其他三人也聽到了。

    電話那頭還在繼續(xù)說，“汪明你就是個廢物，學(xué)不好好上，每天除了花錢就只知道惹事，每次都是我來給你擺平。”

    汪明呆呆地站著，沒有表情地聽著電話里的聲音。

    “這回你班主任又給我打電話，你上次在學(xué)校破壞教室，還打傷同學(xué)的事情太嚴(yán)重，對方不同意你留在學(xué)校你知道嗎？”

    “老的不要臉，小的也丟人，你知道要擺平這件事有多麻煩嗎！”

    “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故意……”汪明握緊了手機(jī)，想要解釋。

    “你沒什么？你沒打人還是沒有砸教室？我當(dāng)年怎么就瞎了眼跟你爸結(jié)婚，還生下了你這么個東西！”熟悉的聲音像從前的每一次一樣，憤怒地宣泄著。

    汪明好像已經(jīng)不會動了一樣，每一句話都想刀一樣割在他的身上，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沒想到原來還是會疼。

    “mama，對不起?！彼е齑?，想要道歉。

    可是電話那頭已經(jīng)沒有了聲音。

    第37章

    “小明。”

    耳邊傳來甘波擔(dān)心的聲音, 汪明抬起頭來，頭發(fā)垂落到眼睛里, 疼的他想流淚。

    “我沒事。”他搖搖頭, 想像往常一樣扯出一個笑容，卻怎么也做不到。

    甘波看到他的眼睛，那里面一點(diǎn)光亮也沒有, 一眼看進(jìn)去只剩下難過。

    甘波想摟住他的肩膀，讓他好受一點(diǎn)，可汪明卻是一副防御的姿態(tài)。

    “我沒事的?！彼虉?zhí)地握著拳頭，好像這樣就能不難過。

    他沒事的，比這樣罵的還狠的話他也聽過, 所以他沒事的。

    甘波看到他這樣，眼睛也有點(diǎn)發(fā)酸, 他和汪明不一樣, 他看的出來，以前汪明提到他mama的時候其實(shí)是開心大過于難過的。

    有時候家人說出的話語遠(yuǎn)比別人更傷人，因?yàn)槟惆阉旁诹诵睦?，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朝著你的軟肋而去。

    “有酒嗎？”汪明低下頭。

    他又被罵了, 他想像從前一樣，找一個地方單獨(dú)地待一會兒, 只要一小瓶酒, 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你還沒成年，不能喝酒?！倍朔降?。

    “我想喝就喝，你他媽別管我?！彼硢≈ぷ? 想摔門出去，然后不管不顧地大醉一場。

    但人還沒走去，房間里響起了一個聲音。

    “不用想了，外面的人不會讓你有機(jī)會離開的。”

    說話的是程逸。他冷漠地看著汪明，像是在看一張廢紙。

    “與其想著喝酒，不如好好想想你自己真的是廢物嗎？”

    “程哥！”甘波厲聲阻止。

    汪明剛被罵過，現(xiàn)怎么能再在汪明面前提起這個詞呢。

    但是程逸依然還是那副不在乎任何人的樣子，他再次問汪明：“你也認(rèn)為你自己是廢物嗎？”

    汪明咬著牙，慢慢抬起頭，發(fā)紅的眼眶看上去有些可憐，他瞪著程逸，像是要下一秒就要狠狠地揍他一頓。

    程逸下巴一抬，眼神冷酷，“你果然要像你媽口中那樣，只知道打人嗎？”

    “還是說就連你已經(jīng)怕了，你覺得自己永遠(yuǎn)都是這樣了？認(rèn)定你是一個廢物，是個人渣？”

    “你不要再說了！”甘波聽不下去了，他擋在了汪明面前，第一次冷臉對著程逸。

    “小明不是那樣的人！”他怒視著程逸。

    沒有人是不會受傷的，就算汪明平時看上去格外的開朗，也是會受傷的。甘波自己知道那種感覺有多絕望，看到汪明他就好像想到了他自己。

    他憤怒地看向程逸，“你知道被自己的爸爸mama這樣說是什么感覺嗎？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程逸將手放下，臉上的神情更加不屑了，“所以呢？被罵了之后就躲起來哭泣？然后擦干凈眼淚永遠(yuǎn)懦弱地過這一生嗎？”

    “別人否定你的就一定是對的嗎？還是說你們才活了不到18年就已經(jīng)認(rèn)定了自己以后會是什么樣的人了？”

    甘波想反駁，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底氣。

    他和汪明一樣，被家長否定之后看起來似乎沒事，可是心里上已經(jīng)認(rèn)定了自己其實(shí)是個弱者，比不上別人家的孩子，比不上那些優(yōu)秀的人。

    程逸從端方手腕上拿過毛巾擦了擦手，聲音冷冽如刀鋒。

    “像你們這樣人格不健全的人，以后甚至將來也永遠(yuǎn)有缺陷，最后就真的完全變成了不如別人的人！”

    這話說得有些傷人，甘波摟著汪明的肩膀，嘲諷道，“你當(dāng)然說的輕巧，你怎么會像我們這種人一樣?！?/br>
    “你們這種人？”程逸冷笑一聲，鄙夷道：“你們已經(jīng)認(rèn)定自己不如我了嗎？”程逸的話語直白到近乎冷漠，此刻的他好像剝掉了那層偽裝，從一個只是有些不合群的少年，變成了一個極度尖銳刻薄的人。

    說完，他轉(zhuǎn)頭看向端方，“端方你過來，你告訴他們這是對的嗎？”

    這令端方感覺到了陌生，原來他認(rèn)為是完美的程哥也不是那么的好，他傲慢而刻薄。他的語言像一鋒利的手術(shù)刀一樣，殘忍地劃開了甘波和汪明的自欺欺人的偽裝。

    端方皺起了眉，仰頭看著站在另一邊的甘波和汪明，又看了看另一邊獨(dú)自站著的程逸，有些不知所措。

    ‘小圓，他們吵起來了，我要如何有效地解決問題？’

    ‘或許你應(yīng)該讓他們先冷靜下來。’小圓和他一樣迷茫，只能給出一個籠統(tǒng)的答案。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程逸又喊了他，并問道：“會認(rèn)為父母永遠(yuǎn)都是對的嗎？你也會聽從別人的指責(zé)而否定自己嗎？”

    端方搖頭，沒有人永遠(yuǎn)是對的，就連神也會犯錯，何況是人呢？

    “我的父母已經(jīng)不在了?！倍朔交貞浿?，慢慢道，“但是我知道，真正讓人成長的東西絕對不是帶著惡意的否定。”

    端方想到了一本書上曾經(jīng)寫過的話，“成熟的大人很狡猾，他們會批評和指責(zé)別人，卻不會因?yàn)楸恢肛?zé)而受傷，因?yàn)樗麄儗W(xué)會了自我原諒?！?/br>
    “我們不用去學(xué)會自我原諒，只需要對自己好一點(diǎn)就行了。”

    這樣說起來就比程逸剛才的那套說詞要溫和多了，人都是虛偽的動物，不論是真是假，都只喜歡聽好聽的話。

    明明端方說的話和程逸之前的意思差不多，但是這樣的話讓甘波和汪明更容易接受一些。

    看到瘦小的端方難過地站在一旁，將自己的事情說出來，盡管早已知情，但甘波還是覺得心疼。他想松開摟著汪明的手，去抱一下端方，但是程逸比他的動作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