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白衣美婦頓時落下淚來,道:“雩風公主,原來你也活著,這真是太好了。” 能在破滅的故園遇到同根之人,夏舞雩的心里充滿了激動和喜悅。可是,看著瓏姨沉睡的樣子,就好像再也醒不來了似的,夏舞雩心里又一陣陣的揪緊,悲哀如泉水涌出。 冀臨霄抱過他們的孩子,讓夏舞雩單獨和她的族人敘話。 他站在原地,目送夏舞雩和那紅衣女子、白衣美婦共同走向東海邊。 冰涼的海水一浪一浪的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白衣美婦站在海邊,夏舞雩和紅衣女子共同坐在了礁石上,面對大海,不知在說著什么。 冀臨霄默默等待,又低頭看熟睡的女兒,嘴角勾起溫柔的弧度。 過了許久,夏舞雩回來了,紅衣女子讓男子把瓏姨交給夏舞雩。 冀臨霄親自將瓏姨抱到了馬車上,又等夏舞雩和幾人話別后,大家分道揚鑣。 夏舞雩回到馬車里時,剛抱過女兒,就驀然淚如雨下。 冀臨霄知道她一定是情緒太激動,便將她環抱在懷里,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慰。 夏舞雩嗚咽了許久,才能說上話來:“臨霄,他們說,瓏姨永遠都不會醒了。” “什么?”冀臨霄有些費解,皺眉,望了眼對面閉著眼睛的瓏姨。 夏舞雩哭道:“你看瓏姨,她的樣子和我記憶中的一樣,還是年輕的模樣。我聽鳳凰谷的人說,瓏姨修煉了旁門左道的心法,駐顏有術,保持了從前的容顏,但卻使得身體很脆弱。” “那她……” “她先前受了重傷,被鳳凰谷的人用靈藥吊住性命,卻成了這沉睡的模樣。他們知道瓏姨怕是醒不來了,所以帶她來東海邊,算是了卻她這么多年想要回到故園的心愿。卻不想,他們遇到了我。鳳凰谷的人說,讓瓏姨跟我在一起也好。大人,你看瓏姨的樣子,是不是很像我之前失語癥那樣?只不過,我還沒有完全忘記外界,而瓏姨卻在自己的靈魂深處睡著了,一輩子都不會再醒了。” 冀臨霄不禁感到酸澀和心疼,夏舞雩總是提到瓏姨,他知道,在她心里,瓏姨和她的母后具有同等的分量。蓬萊滅國后,她再也沒見到過瓏姨,認定瓏姨已經死了。如今,能再見到故人,本該是多么高興的事?然而,即便故人還活著,卻因為陷入沉睡,而仍舊與她天人永隔。 讓夏舞雩從此每天看著不會醒來的瓏姨,她心中一定會更難受吧。 “艷艷……”冀臨霄心疼的握住她的手。 夏舞雩吸了吸鼻子,抹了下眼淚,強笑:“沒關系的,大人。至少,瓏姨能回到我身邊,我能每天看著她,就滿足了。瑩瑩jiejie騙了我,我以為自己再也尋不到親人,但現在不同了,瓏姨回來了。這樣說來,這趟蓬萊之行我真的收獲了許多呢,大人。” 冀臨霄豈不知夏舞雩是在苦中作樂,他抱緊夏舞雩,說道:“我說不出什么好聽的話安慰你,所以,你要是想哭就哭吧,我會一直抱著你的。” *** 回到帝京后,已又是一年秋冬交替。 燕國的秋季素來短,冬季的寒意一陣陣襲來,凍得人從外到里的發冷。 夏舞雩回來后就沒有閑著,她將瓏姨安置在冀府的后院,請了應長安前來給瓏姨看診。 應長安看過后,連連嘆氣說,藥石罔治,沒得救了!能不能醒,全看老天爺能否開恩! 如今帝京徹底太平下來,那些借住在冀府和樓府的軟紅閣妓子們,也終于安全的撤離。冀臨霄和樓詠清給了她們錢,讓她們安身立命去。兩府的主人都過上平淡美滿的生活,只除了夏舞雩總惦記著瓏姨,多少有些懊惱。 她總是在想,要是她能在瓏姨還未沉睡前和她相認,那該多好。而像現在這樣,相顧卻不識,其實比不曾得知對方還活在世上更難過吧。 但另一方面,夏舞雩又在心底感激上蒼。不管怎么說,瓏姨還活著,這就夠了。 沒過幾日,季樘向兩人道別。 同樣道別的還有應長安,他要跟著季樘去周國,據說是去照顧一位朋友,等那邊落定了再回來。 應長安走之前,還來了個專門找他的少年,那少年也是七花谷的人,據說是在云游列國,撰寫一本手抄本雜記,需要向應長安打聽這段時間燕國發生的大事,好寫進雜記里。 夏舞雩只和那少年問候了番,沒多說,倒是注意到少年養了只乳白色的雪貂隨身帶著,看起來有些幽默。 七日后,沐沉音和肅王、淳安郡主終于結束了將近一年的出使。 夏舞雩和冀臨霄一起,去送別他們。 ☆、第103章 結局 除了英宗派去護送的人之外,夏舞雩和冀臨霄也隨著送行的隊伍, 一路到了帝京十里之外。 這里建了一座送別的十里亭, 英宗派來的人都在亭外不遠處等待。冀臨霄一家三口送沐沉音他們到十里亭下,沐沉音回頭, 笑看夏舞雩和她的女兒,笑容溫雅如風, 一如從前的每一個年頭。 師兄要走了, 夏舞雩自然是不舍,再想到這一年的種種, 心里多少仍是愧疚的。 “沐師兄,謝謝。”夏舞雩笑道。 沐沉音溫和說:“你我之間, 何須言謝。我這次回去陳國,便不知什么時候再能來看你了。只希望你能平安快樂, 平日里也記得多給我寄些書信, 我也好放心。” “嗯,我會的沐師兄。” 沐沉音欣慰一笑,用笑容掩蓋住所有的苦楚, 看到雩兒如今度過苦難, 有美滿的家庭和可愛的孩子, 沐沉音衷心的為她高興,也感受到一種叫作“釋懷”的情緒。 雩兒永遠是他心中的月光, 他忘不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會愛著她多久,也許是十年八年, 也許是一輩子。這個中的滋味,甜蜜和酸楚都有,或許更多的是酸楚,他都認命了。 能在遙遠的他處戀著她、想著她,晚上和她同看一輪明月,即便是永遠孑然一身,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吧。 沐沉音不禁抬手,撫過夏舞雩的頭頂,又拍拍她的肩頭,“雩兒,我走了,山長水闊,莫要太過掛念,我會照顧好自己。” 夏舞雩淺笑:“也代我向你弟弟問聲好,他的身體總有一天能恢復的,沐師兄也不要太過擔心。” “承卿吉言,但愿如此。” 沐沉音說罷,又將視線落在冀臨霄身上,目光里沒有任何嫉妒和不甘,只鄭重的囑托。 “御史大人,請你照顧好雩兒,對她來說,你的全心全意比什么都珍貴。要是讓我知道雩兒在你這里受欺負了,罌粟谷不會饒了你。” 冀臨霄本想說“本官是這樣的人嗎”,但這么說有點不合適,便一本正經道:“本官定會做到,你放心就是。” “嗯。”沐沉音最后一揖到底,“那么,就此別過,我們往后再見。” “路上小心。” “沐師兄路上小心些。” 沐沉音走了。 夏舞雩還立在十里亭下,目送那道清逸出塵的背影。 朝陽漸漸升起,落滿夏舞雩的眉宇和肩頭,也落滿沐沉音淡藕色的衣衫和張揚在腦后的發絲。 此去經年,山長水闊,沐師兄,希望你也能得到自己的幸福,收獲美滿的家庭和人生。 隆冬了,人全都走了,整個帝京都好似變得安靜下來。 夏舞雩的日子過成了舒適的后宅主婦,帶孩子,調調香,梳理賬冊事務,每天送冀臨霄上朝,迎接他下朝回家。 這樣的日子雖然平淡,但卻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冀臨霄天天把夏舞雩母女倆捧在手心里寵著,夏舞雩發覺,她的笑容比從前一年加起來的還要多。 當然,她也沒忘記要給冀臨霄慶賀生辰的事,趁著冀臨霄上朝,和鄭長寧私下里碰頭準備著。兩人待準備的差不多了,就告訴自家夫君,要在臘月十四日提前為兩個人慶生。 對此,冀臨霄和樓詠清很意外,當然也很期待。 臘月十四日,夏舞雩將女兒交給了奶娘,自己和鄭長寧神秘失蹤了。 她們讓家中的丫鬟給兩位大人傳話,請他們下朝后,去珍饈樓。 珍饈樓是帝京有名的高檔飯館,樓中雕梁畫柱,裝潢堪比王侯府邸,唱曲的歌伶都是一等一的好嗓子,負責做菜的廚子更是千挑萬選才能應征上的。 所以,珍饈樓的消費高的離譜,來此吃飯的客人,也都是有大錢的。 這要放在平時,冀臨霄和樓詠清都不會來。冀臨霄是儉樸,說直白點就是沒錢;樓詠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他的錢很多都用來收藏文人墨寶了。 下朝后,兩人結伴去往珍饈樓。 冀臨霄無不擔心的說:“珍饈樓太過奢侈,總歸是不好。” 樓詠清展開折扇搖了搖,笑道:“臨霄,你犯糊涂了。我們兩個是一窮二白沒錯,但她們兩個不是啊。這帝京多少富商巨賈,都沒她們有錢呢。” 對哦,冀臨霄這才反應過來,他家夫人和長寧那都是腰纏萬貫的主兒,別說吃一次珍饈樓,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在那里包場,也是做得到的。 樓詠清顯然也想到這茬了,不禁無奈說:“你夫人調制的香料據說賣了不少錢,長寧前幾日畫了幅畫,直接訂出去五百兩黃金。唉,等著看吧,要不了多久,你我就要淪為‘吃軟飯’的典型了。” 冀臨霄瞪了樓詠清一眼,今日是去慶祝生辰的,你能不能不說實話? 不過,瞪歸瞪,冀臨霄倒是挺為夏舞雩驕傲的。 到了珍饈樓,立刻有安排好的跑堂來迎接兩位。他們被帶到三樓一個據說是環境最好的包廂,跑堂的掀開簾子,請兩人進去,包廂內精致的裝潢盡收眼底,桌上更是泡好了茶,有茶香從茶壺嘴里裊裊冒出。 包廂的面積很大,飯桌只在一角。冀臨霄和樓詠清相對入座,看著上好水曲柳的飯桌上纖塵不染,周遭珠寶編織的簾子、擺放的各色青釉、搪瓷、金銀器物、珊瑚,琳瑯滿目。 緊接著就有婢女進來,為兩人斟茶,素手如月,遞了茶杯到他們面前,笑說:“請二位稍候,會有驚喜呈現。” 兩人對視一眼,自然知道這是他們夫人的手筆。 婢女盈盈退下,還周到的搬來了屏風,擋住包廂的門。冀臨霄和樓詠清再對視一眼,忽然發現,這包廂的側面有個小門,因為制作的效果就是和墻壁融為一體,是以,他們剛才都沒發現那是個門。 突然,門開了。 兩人還未回神,就見夏舞雩和鄭長寧一前一后出來。 夏舞雩身穿紫棠色滾金絲云錦廣袖襦裙,裙擺上繡一只怒放的罌粟,襯著一圈孔雀藍撒碎花緞的內裙。頭梳凌云高髻,鬢邊碎發如絲,髻上簪著冀臨霄買給她的那支煙紫色鎏金步搖,濃妝艷抹,媚眼勾魂。 鄭長寧卻與她截然相反,身穿月白色廣袖襦裙,邊角以銀絲線勾出海水云圖。頭梳隨云髻,松松垮垮沿耳后墜下,淡掃蛾眉,輕點朱唇,麗若幽蘭沾露,氣若懸崖梅花。 夏舞雩手持一雙大紅色折扇,抬腕低眉,輕舒云手,手中扇子隨身子舞動,行云流水;鄭長寧玉袖生風,自袖中抽出兩把蜜合色折扇,轉、甩、開、合、擰,時圓時曲,如妙筆如絲弦。 冀臨霄初時的驚訝過后,已然看呆。 樓詠清亦目不轉睛的瞧著,唇角的弧度越加明顯。 真沒想到,他們的夫人給他們備下的生辰賀禮,竟是如此驚艷。要說帝京的女子舞技能與她們兩人相比的,大概找不出誰來。秦樓楚館的花魁和教坊司的頭牌,單拎出來都是力壓群芳的角色,如今合起來共舞一曲,自然堪稱此舞只有天上有。能有幸見識到這般震撼場面的,也就冀臨霄和樓詠清兩個了。 沒有音樂伴奏,沒有鼓點相和。 兩個女子一個舞風冷艷,似罌粟花開;一個舞風清凌,如芙蕖出水。縱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但經過精心的排練,卻如水火交融,說不出的天.衣.無.縫。 她們交錯、變換站位,廣袖飄曳,手中扇子競相生姿。 最后,她們將扇子拋起,四把扇子兩兩交錯,落在了她們預先鋪好的毯子上,恰好拼湊成四瓣花的形狀。 夏舞雩舞動至冀臨霄身邊,鄭長寧舞動至樓詠清身邊,兩個男人下意識的一摟,各自美人抱了滿懷。 兩個女子相視一笑,齊聲對各自相公道:“生辰快樂。” 可想而知,兩位大人心里有多高興、多激動,這會兒也不必說什么話了,只抱著自家夫人笑,一邊用手在她們背后緩撫,替她們順氣。跳這么一場下來,她們定是累的,兩位大人心里如何不心疼? 夏舞雩點了點冀臨霄的鼻子,嬌滴滴道:“大人喜不喜歡這份大禮?” “喜歡。” “等下會有上菜的,我和長寧借用珍饈樓的廚房,專程為你們做了長壽面,定要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