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次日下朝后,樓詠清和冀臨霄在御書房里同英宗說話, 不多時, 果然有內侍稟報,柳夫人來了。 像柳夫人這樣的一品誥命, 又是英宗的岳母,想進宮面圣并不困難, 大燕民風開放, 原本也經常有已婚女眷進御書房面圣的例子。 柳夫人畢竟是害怕應長安真殺她的父母兄弟,昨晚她糾結了好久, 想著要不要把這事告訴柳國公,求柳國公幫她想辦法。 可是, 白天柳國公對她拳打腳踢的一幕幕,涌入柳夫人的腦海。她的臉還隱隱作痛, 巴掌印還高高腫著, 鞋印的紅印也沒有消去。 柳夫人一想到柳國公這般對她,心中便又恨又心寒,怒火一個勁的燒。 臉上還痛著, 柳夫人摸了下自己的臉, 疼的發出“嘶”的一聲, 又想到柳國公今日說的那句“如今的柳家權勢滔天,反是你汝南王府得小心巴結著”, 眼神猝然一狠,心忖道:柳士彥,當初要不是汝南王府做你的后盾, 你能有今天的權勢?你個忘恩負義、過河拆橋的東西,既然你如此不仁,也別怪我不義,我汝南王府不靠你活著! 所以,今天,柳夫人來到了御書房,站在了英宗的面前。 英宗有些意外,給柳夫人賜座。 但柳夫人卻沒有座,而是有些緊張的拿出樓詠清甩給她的那些紙,將柳國公所犯的罪行,一五一十全說了出來。 英宗起先還在驚訝柳夫人的行為,但隨著聽到的內容越來越多,臉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后拍案而起,就差把桌上的奏折全掃下去。 柳國公什么貨色,英宗太清楚了,知道這人背地里沒少干壞事,卻不想他干了那么多傷天害理的大事。 昔日慫恿鄭國公叛亂、挑唆惠宗踏平蓬萊自不必說,竟然還有縱子行兇、欺男霸女,弄死府上的姨娘,追殺自己兒子。 除此之外,十年前永定河決堤,柳國公私吞十萬賑災餉銀。 六年前,柳國公在科考中收受賄賂,把幾個富家公子哥弄成了進士,害被擠下榜的幾個寒門子弟消沉的消沉,自殺的自殺。 三年前,柳國公的嫡子因強搶民女不成,打死女子全家,逼得女子懸梁自盡。 諸如此類,全都是不能輕饒的大罪,罄竹難書。 而柳夫人戰戰兢兢說完這一切后,便跪在地上發抖央道:“臣妾所言句句屬實,柳士彥惡貫滿盈,臣妾日日受他的yin.威,實在生不如死!請陛下為臣妾做主啊!” 做主、做主……英宗凌厲的瞪了眼柳夫人。 他才不信這柳夫人就是個手里干凈的,柳國公做的那些事,柳夫人定也沒少參與。柳國公和汝南王府本來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英宗不明白柳夫人為什么突然舉報柳國公,這對柳夫人自己沒任何好處,純粹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得不償失。 英宗自然不會知道,柳夫人此番行為,一是受了應長安的威脅,二是因為被柳國公毆打,一時激憤,便沖動的想要咬回去。 平日里柳夫人就是再狠再能裝,也怕自己死、怕家人死,更因王府郡主的出生而自命不凡,受不得柳國公毆打。 英宗緩緩坐下,手在袖袍下捏著龍椅扶手,咬牙切齒的擠出一個個字:“把柳士彥給朕喊過來,即刻!” 身旁的內侍剛答“是”,就見外頭跑進來個小公公,跪地呼道:“皇上,柳國公求見!” 英宗一怔,拍了下龍椅扶手,“讓他進來!” 冀臨霄和樓詠清交換了神色,只覺得柳國公消息真靈,柳夫人前腳進來,他后腳就來了。 柳國公是來做什么的? 很快,柳國公就進來了,他不是一人來的,還帶了一個郎中打扮的人物。 柳國公一進來,覷一眼英宗難看的臉色,便做出惶恐的姿態,跪在地上叩拜道:“臣有罪!臣有罪!拙荊精神失常,是臣沒看好她,讓她御前胡說八道惹惱了陛下!” 英宗怒極反笑:“你夫人所言是惹惱朕了,可朕看她相當清醒,何來的精神失常?柳士彥,你做的那些事朕全都知道了,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陛下,臣冤枉!”柳國公高呼,痛心疾首,眼底血絲密布,那樣子真好似一個要被拖下去斬了的忠良。 他趁跪拜時,給了柳夫人一道陰暗的威脅眼光。柳夫人本惱透了他,礙于英宗在上,不能插話,卻在接收到柳國公的目光時,心下猝然恐懼。 她與柳國公幾十年夫妻,柳國公那眼神的意思,她再明白不過。那意思是說:你再敢開口,我讓你萬劫不復! 可橫豎都是被威脅,柳夫人既已揭發了柳國公,便只能繼續說道:“柳士彥你冤枉個屁!你才不冤枉!” 柳國公痛心疾首道:“陛下息怒!萬不要被拙荊的粗鄙之言污了圣聽!自從她精神失常,就凈說些市井粗話,陛下息怒!” 柳國公帶來的那個郎中,這會兒一個箭步沖到柳夫人面前,按住柳夫人的手臂,說道:“夫人啊,別再說胡話了,小的給你配的藥你今日還沒吃下,夫人快跟國公爺回府吧!” 柳夫人掙扎,剛想說什么話,卻突然眼睛一直,半晌沒吭聲。郎中躍躍欲試的喚了她一聲,就見柳夫人猛地掐住郎中的脖子,將郎中按在地上暴打,一邊打一邊喊:“你這個殺人兇手!你殺了我全家,還殺了我兒子,我要和你拼命!” 郎中拼命的掙扎,“夫人!夫人吶!” 柳國公忙上前,將柳夫人拉開。柳夫人對著柳國公一通瘋打,柳國公一邊要招架,一邊向內侍們投去求救的眼神。 內侍們都被柳夫人弄呆了,這會兒回過神來,忙一擁而上,合力制住柳夫人。 只見柳夫人仍在和潑婦罵街似的嗤罵不止,一會兒指著郎中說他殺了他全家,一會兒又指著大內總管說他擁兵自重,過會兒又罵冀臨霄侵犯她不成就要殺人滅口,最后要指著英宗謾罵的時候,被柳國公堵住了嘴。 柳國公惶恐道:“陛下,臣有罪!拙荊自從精神失常后就凈說這些胡話,是臣沒有看管好她,讓她跑進宮里造謠生事,污蔑臣的一腔忠心!” 英宗心中冷笑,對內侍們道:“快去宣太醫!” 太醫很快就來了,還來了三個。 他們輪流給柳夫人診脈,查看了柳夫人的樣子,全都說,柳夫人精神失常,是真瘋了。 “爾等確定?”英宗臉色不郁。 “臣等不敢妄言!”三名太醫都非常肯定。 聽他們這樣說,英宗頓時如嗓子眼卡了魚刺般,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十分無奈。先不管柳夫人是怎么瘋的,眼下她瘋是事實,如此,哪怕柳夫人剛才舉報柳國公的事都是真的,可瘋子的話怎能當作證據? 冀臨霄和樓詠清始終立在一旁,沒有言語,只時不時交換目光。 剛才那郎中靠近柳夫人時,偷偷往柳夫人胳膊上送了一根針進去,別人瞧不見,他兩個武功高強之人卻是瞧見了的。 不用說,那針上頭定然有毒,毒.素到了柳夫人身體里,才教她忽然發瘋的。 樓詠清用內力將聲音傳入冀臨霄的腦海:“只怕是用的阿芙蓉。” “阿芙蓉?”冀臨霄皺了皺眉。 阿芙蓉,是一種從番邦引入的花卉,能讓人產生瘋魔的幻覺,令人暴躁,做出傷人甚至自殘的事。 它還有個名字,冀臨霄再熟悉不過了。 ——罌粟。 樓詠清目如寒月,低低道:“這柳國公果然有本事,竟教他扳回來一局。” 冀臨霄也是極為不甘,只能說:“至少圣上不會再讓他們舒坦了,我們便不是白忙活。” “是啊,是不是白忙活,可惜……”樓詠清的眼底一寸寸遍生寒芒,“可惜,你我就成了柳國公的眼中釘rou中刺,接下來要格外小心,不然一個不慎,小命不保吶。” 柳國公扳回一局,英宗也無可奈何,只好讓柳國公把柳夫人帶回去好好看管。 柳國公雖然逃過了大難,但也在接下來的時日里被英宗剝掉三層皮。他們柳家根植在朝堂中的勢力龐大,英宗也要被左右,但那些在京外的柳家官員,卻被冀臨霄一個接一個的彈劾,證據確鑿,英宗便一個接一個的降職罷官,將柳家在京外的勢力削了大半。而皇后也因為柳家這樁事,受到了英宗冷落,也只有夏瑩瑩還在盛寵中,卻也幫不了柳家說話。 柳國公恨極了柳夫人,偏又不能殺了她,給她解毒后,將她揍了一頓,關了禁足。 他審問了伺候柳夫人的嬤嬤,這才知道柳夫人曾背著他買兇血洗軟紅閣,更知道這事沒做干凈,敗露了,把柄都在冀臨霄和樓詠清手上。 該死的冀臨霄、樓詠清……柳國公想著這兩人,眼底浮現出殺意來。 他喊來了管家,說出這兩人的名字,冷酷無情的落下一句:“殺!給我做的干干凈凈,教他們下了地府也不得翻身!” ☆、第89章 守護 盛夏夜短,天黑了也燥熱萬分。 冀臨霄這些日子忙著與柳家對抗的事, 夙興夜寐, 每天都要很晚才離開都察院。 回家的路并不算很長,但這些日子里, 冀臨霄無疑覺得這條路簡直長的讓他流汗抓狂。他掛念家中孕妻,想的魂牽夢繞, 卻因這段時間的事務, 沒法回去和她用晚飯。 好在爹能陪著艷艷和孩子,艷艷便不會太難過吧。 想著夏舞雩今早送他出門時候的溫馨氣氛, 想著她嫵媚又故意含怨的表情,想著她那又大了一圈的肚子, 冀臨霄滿心都是愉悅。 他步行回家,大步流星, 巴不得路程再近點, 讓他下一步就能邁進自家大門,把家里那大肚子妖精抱進懷里。 在距離冀府還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時,冀臨霄突然聽見打斗的聲音。 他朝聲音那邊望去, 瞇眼聚光, 能勉強看到一群黑色身影在圍攻一個穿淺色廣袖衣衫的。他們邊打邊朝自己的方向移動來, 破風聲和殺氣逼近冀臨霄,他突然認出那個被圍攻之人的武功路數——是樓詠清! 冀臨霄忙飛身上去, 手中劍出,挑開一名黑衣人的佩劍,殺到了樓詠清旁邊。 兩人在一座屋頂上落下, 背靠背,周圍是一群黑衣人。 他們因冀臨霄的到來而有些怔忡,很快就調整好殺人模式,朝著兩人發起攻擊。 冀臨霄邊打邊對樓詠清說:“多半是柳國公的人。” 樓詠清居然還帶著笑意,回道:“柳國公畢竟不是柳夫人,柳夫人不敢再派人上你我府上殺軟紅閣的人,柳國公卻根本不怕這一套,他是鐵了心的要讓我們消失。唉,我還真是一語成讖!話說,臨霄,我們打個賭,我賭我們被殺了之后,會被灑上化尸水,死不見尸。” 冀臨霄殺死一個黑衣人,扭頭瞪了樓詠清一眼。誰要跟你賭? 他嗤道:“扯這些沒用的做什么?專心御敵!” 樓詠清持著扇子,用扇柄擋住敵人刺來的一支劍,彎腰從扇下穿過,扇面一轉,反手一擊。趁著擊退敵人的片刻空檔,又說:“本來以為要孤軍奮戰,沒想到運氣這么好碰上你了,我想這下子存活率應該能得到顯著提升吧。” “生死之間,你認真些!” 樓詠清笑了兩聲,“呵呵,矯情!” 怎這么多廢話?有完沒完?冀臨霄狠狠瞪了樓詠清一眼,錯身將半數敵人引開。 月冷星稀,空氣中殺意四躥,不斷有兵器相搏震動出的火星濺落。 冀臨霄和樓詠清邊打邊挪,利用地勢讓敵人沒法圍攻,穩打穩扎,各個擊破。 這些黑衣人很是厲害,武功當屬上乘,劍招陰毒直接,稍有不慎就會被他們擊中要害。 樓詠清剛險險避過針對他心口的一擊,嘆了聲氣,說道:“我開始懷念起應兄在的日子了,這會兒應兄要是在,多個幫手我們也能輕松許多吧。” 冀臨霄終于忍不住嗤道:“莫要指望會有人來!” 誰知冀臨霄話音剛落,街道那頭,就駛來一輛馬車。 冀臨霄余光里看見那馬車,忽覺得好眼熟,再一看,連車夫也眼熟的很,這居然是冀府的馬車。 不用猜也知道車里坐著的是夏舞雩,怕是夏舞雩見他回來晚,便出門去都察院接他。可這個時候這么多厲害的刺客都在這兒,這里無疑十分危險。冀臨霄的心底生了nongnong寒意,給樓詠清使了個眼色,兩人急忙朝遠離馬車的地方移動。 然而事與愿違。 黑衣人們都是訓練有素的殺手,看出兩人突然要轉移陣地,便立刻阻止他們。 兩人被擋住去路,移動受阻,被困在原地打了半天。 冀臨霄的心早飛到了嗓子眼,余光里見馬車已靠得十分近了,心急火燎。 這時駕車的車夫才發現黑暗中的戰斗,只怪他們沒有武功,離遠了感覺不到風聲的變化,待到能辨別出場面時,已離得近了。兩個車夫倒吸涼氣,慌忙對車中人道:“夫人、長寧姑娘,好像是冀大人和樓大人在被一群人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