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掀開,本王妃的角球定然是落到里頭去了。”蘇阮伸腳踢了踢面前的封土,揚起一陣細灰。她偏頭往后躲了躲, 以窄袖掩面。 看守糧倉的士兵看了一眼身后急匆匆疾奔而來的武國侯,面露猶豫神色。 蘇阮斜睨了一眼那士兵,突然上手直接就自己扒開了一塊封土,然后用力掀開了下面的木板和席子。 粗制的木板非常厚實, 蘇阮第一下還沒掀開,第二次用腳踹了才堪堪將其挪開,露出里面夾雜著的草席和糠。 陸朝宗單手摟住蘇阮的腰將人往后拉了拉,然后猛地一下往下狠踹一腳。這一腳踩穿數塊木板和草席,稀稀落落的糠粘在陸朝宗的皂角靴上,有些甚至進了他的羅襪內。 糧窖被破開一個口子,露出里頭的東西,只見里面并不是粒粒分明的糧食,而是件件金貴的金銀玉器,堆得滿滿當當的幾乎溢出來。 武國侯面色慘白的站在陸朝宗身后,雙腿一軟,幾乎跪倒下去。 陸朝宗轉身,瞇眼笑看向武國侯,“武國侯,這糧窖還真是好本事,藏得糧食都能變成金銀玉器,若果真如此神奇,那咱們這大宋江山無擾也。” 一眾官員面面相覷,哆哆嗦嗦的伏跪于地。 有些聰明的見到這番情景,哪里還想不透。今日打捶丸是假,打武國侯是真,這鄭家今次,怕是要被狠狠扒下一層皮來了。 武國侯伏跪于地,朝陸朝宗請罪。“老臣有罪,看管糧窖不利。奏請徹查此事。” “這事嘛,自然是要查的。”陸朝宗摟著懷里的蘇阮,旁邊刑修煒上前,跪在地上用手中白帕替陸朝宗清理皂靴。 “老臣……” “哎。”陸朝宗打斷武國侯的話,臉上顯出幾分笑意,“武國侯年老體弱,定然不堪此重任,本王還是讓大理寺徹查此事吧。” 說完,陸朝宗一揮手,那混雜在一眾官員里的大理寺欽哆哆嗦嗦的上前,猛地一下朝著陸朝宗磕頭道:“臣,臣,不堪重任……” 自喬夫人一事畢,這大理寺欽新官上任,年歲尚輕,卻處處畏縮不敢冒頭,生恐得罪他人落得跟前大理寺欽一般下場,但沒想今日打個捶丸竟也能被當成攝政王和武國侯之間的夾芯板。 “趙大人,你身為大理寺欽,任職后卻無所建樹,本王特將此案交與你,你竟還敢推脫?可是不想要這腦袋上的官帽了?”陸朝宗壓低了聲音,在寂靜的糧倉內尤其清晰,悠悠蕩蕩的帶著回響。 “臣,臣奏請,告老還鄉……”那大理寺欽朝著陸朝宗深深叩拜,顯然是被嚇得不輕。 此案已十分清晰,他一個什么背影都沒有的大理寺欽夾在攝政王和武國侯府之間,任由他得罪哪一方都沒好果子吃。 “呵。”聽到那大理寺欽的話,陸朝宗冷笑一聲道:“趙大人,你才二十有五,年少有為,竟就要告老還鄉,那本王這年近三十的,還不得早早的回去喂魚養鳥?再像武國侯這般的垂垂老朽,早就要被盯在棺材板里頭了。” “臣,臣……”大理寺欽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被陸朝宗不耐煩的打斷道:“茲事體大,本王特設東廠與趙大人一道徹查此案。” “東廠?”大理寺欽驚恐抬眸,似乎不是很明白這東廠的含義。 陸朝宗抬手招過刑修煒,緩慢開口道:“刑修煒任東廠督主,東廠可審大案,拷重犯,執掌詔獄。” 陸朝宗話罷,眾大臣皆驚。這東廠的權勢竟能與錦衣衛相媲美,看來像刑修煒等佞幸之人怕是要開始興風作浪了。 “王爺,東廠之事,怕是有不妥之處。”武國侯憋著心內的一口氣,啞著嗓子開口道:“自古以來,戚宦涉朝,可都是沒有好下場的啊,王爺。” 武國侯字字珠璣,一副大義凜然之態,“若是王爺真設東廠,那老臣只能以死進諫了。” 蘇阮嫌棄的看著那唾沫橫飛的武國侯,提著裙裾微微往側邊避了避。 陸朝宗拉住蘇阮的手,雙眸含笑道:“若是武國侯能以死進諫,那還真是省了本王不少事。”說完,陸朝宗也不再多言,徑直便轉身而去。 武國侯一口氣返不上來,硬生生的撅了過去。眾官員趕緊上前幫忙將人抬至通風處。 大理寺欽趙大人一臉頹喪的坐在地上,掩面抽泣。 哎呦,他這是作的什么孽呀! 刑修煒隨在陸朝宗身后,纖細的身子套著寬大的太監服,面容陰柔,姿態恭順。 蘇阮提裙踩著馬凳上馬車,卻在馬車壁上瞧見了那被打碎的角球,結結實實的嵌在馬車壁上,四分五裂。 蘇阮用手摳了摳,沒有摳出來,只能作罷。 坐上馬車,蘇阮側眸瞧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陸朝宗,然后伸手托住下顎道:“滿意了吧?” “甚為滿意。”陸朝宗遞給蘇阮一碗溫茶,畢恭畢敬的道:“請王妃用茶。” 蘇阮擺足架勢,接過陸朝宗手里的茶水輕抿了一口,然后壓低了幾分聲音道:“你怎么會突然想到要設這什么東廠的?” “自古皇權爭斗,手里頭攥著的權當然越多越好。”東廠一設,刑修煒便能做陸朝宗的手,將陸朝宗不好插手的一些宮闈內事處理干凈,并將宋宮外松散的權利歸攏在一處。 蘇阮不懂這些朝廷事,她偏頭瞧了瞧馬車窗子外下落的日頭,聲音嗡嗡道:“今日也未好好的打捶丸,過些日子你再陪我打捶丸吧。咱們在院子里頭挖幾個洞便能打了。” “好。”陸朝宗頷首,輕手輕腳的捏住蘇阮的手,然后用帕子一點一點的幫她拭去手上的泥沙道:“傻阿阮,做甚自己去扒那封土?” 蘇阮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有些開裂的指甲,面色微紅。“我這不是瞧著那武國侯要過來了,心急嘛。” 陸朝宗嘆息一聲,輕親了一口蘇阮的指尖,然后從寬袖內取出一把小巧的金剪子。 “你怎么還隨身帶著金剪子?”瞧見陸朝宗手里的金剪子,蘇阮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防身。”陸朝宗一邊說著話,一邊替蘇阮修剪裂甲。蘇阮的指甲續的長,幸虧沒傷到皮rou,剪掉指甲之后顯出圓潤指尖,更顯一雙手小巧干凈了許多。 蘇阮喜滋滋的盯著自己的手看,然后和陸朝宗的手攤開在一處瞧了瞧。 “你的手怎么這樣大?” “那是因為要好好的抓著阿阮的手呀。”陸朝宗伸手扣住蘇阮的手。 蘇阮垂眸,瞧了一眼陸朝宗穿著皂靴的腳。黑色緞面皂靴上的糠已然被刑修煒清理干凈,蘇阮拉高自己的裙裾露出一雙小巧小腳。 精致的繡花鞋和陸朝宗的皂角靴并在一處,幾乎是他的一半。 “你什么都比我大。”蘇阮軟著聲音,小腦袋輕歪。 陸朝宗的視線落到蘇阮胸前,細薄唇角輕勾。 沒察覺到陸朝宗的目光,蘇阮晃了晃他的手道:“我想吃櫻桃rou了,你晚間給我做。” “好。”陸朝宗點頭,抬手把蘇阮摟到懷里。 勞累了半日,還費了蘇阮平日里午睡的時間,蘇阮打著哈欠靠在陸朝宗身上小憩。 刑修煒的馬車趕得很穩,蘇阮靠在陸朝宗這個人rou墊子上,不多久便昏昏欲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馬車已然停駐在攝政王府的內宅門口,蘇阮撐著身子起身,只見四周昏暗暗的一個人都沒瞧見。 平梅聽到馬車內的動靜,趕緊提著手里的紅紗燈籠掀開馬車簾子。 “王妃。” “陸朝宗呢?”蘇阮就著平梅的手從馬車內走出。 “王爺有事去御書房了。”平梅道。 “唔。”蘇阮蹙眉,卻是并未多言。 不遠處有提著琉璃燈急匆匆趕過來的內宅婆子,畢恭畢敬的與蘇阮行禮道:“王妃,老夫人和奶奶們在膳堂等您一道用膳。” 聽到這婆子的話,蘇阮才隱約想起自己剛才在馬車上睡得迷迷瞪瞪的時候陸朝宗那廝說讓自個兒回攝政王府一趟,大房和二房還有三房的人在等自己一道用晚膳。 “知道了。”蘇阮懶洋洋的應了一聲,抬手整理一下自己頭上的發髻便讓那婆子引路。 時辰已晚,蘇阮也就沒回南陽殿梳洗,反正她衣帽整潔,也不算失禮,而且也只是一頓家常便飯罷了。 回廊內掛起了宮燈,氤氳流光罩下一片暈色。有蟲鳥溪潺之聲從一旁的小園內傳出,甚為清幽。 婆子規規矩矩的提著手里的琉璃燈走在前頭,平梅提著手里的紅紗燈籠攙扶著蘇阮的胳膊跟在后頭。 蘇阮剛剛睡醒,整個人還有些恍惚,她瞧了一眼面前的婆子,轉頭與平梅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聽是老夫人的壽辰。”平梅道。 “壽辰?也不大辦?”蘇阮奇怪道。 “老夫人不喜熱鬧,說大家一道吃頓便飯就成了。” “嗯。”蘇阮點頭,想起那去了御書房的陸朝宗。這個人明知今日是他老母親的壽辰,怎么還去御書房了? 膳堂內,老夫人等人已久侯。 恭順媳婦陪在老夫人身旁,瞧見蘇阮來了,趕緊安排人上坐。 孫玉寧擺弄著手里的繡帕,斜睨了蘇阮一眼,在看到她臉上未消的睡痕時,語氣嘲諷道:“王妃真是好大的架勢,要咱們好等。” 蘇阮沒理那孫玉寧,只是朝著老夫人盈盈行禮道:“給老夫人請安。” “嗯。”老夫人一向不喜這蘇阮,自上次陸朝宗被蘇阮用金剪子刺傷之后,便是更為不喜她。雖并未過分刁難,但秉持著眼不見為凈之態,一直未曾多搭理她。 蘇阮與其她二房三房的人一一行禮問候,然后乖巧落座。 “姑母,可用膳了吧?我這肚子都要餓扁了。”孫玉寧一邊說著話,一邊盯著蘇阮瞧。 蘇阮笑瞇瞇的開口道:“王爺還沒來呢。” 老夫人拿起手邊玉箸,緩慢道:“男子在外頭吃,咱們吃咱們的。” “是。”蘇阮垂眸應了一聲,孫玉寧發出一陣不明意味的嗤笑。 小家出來的人就是小家子氣,一點都不懂規矩。 眾人開始用膳,酒兮娘坐在蘇阮身旁,將自己手中干凈的繡帕遞給她。 蘇阮抿唇輕笑,接過酒兮娘的繡帕擦了擦手。 三奶奶抬眸看了一眼老夫人,然后又看了一眼蘇阮,悶不吭聲的用膳。自上次的事后,這三奶奶安分不少,雖心里頭藏著恨,但瞧見蘇阮都要繞道走。 膳桌上極靜,只有隱約可聽見的咀嚼聲。 老夫人放下玉箸,眾人瞧見了,皆跟著放下筷子。蘇阮餓了許久,雖未用飽,但想著晚間還能再加,便也放下了玉箸。 “小嫂子,聽說今日你與表哥去打了捶丸?可好玩?怎么不帶我一道去?”孫玉寧剛剛放下筷子,便與蘇阮說道開了。 蘇阮抬眸瞧了她一眼,用茶水漱口后道:“下次再帶你。” 孫玉寧不依,笑瞇瞇的道:“下次是何時呀?” 蘇阮掀了掀眼簾,軟聲開口道:“不知。” 孫玉寧被蘇阮的話氣紅了臉,她死命絞著手里的繡帕轉頭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放下茶盞,“王妃,你與宗兒成親許久,這肚子也沒動靜。” 蘇阮端著茶盞的手一頓,轉頭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繼續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宗兒通房妾室皆無,你這個正妻肚量是太小了些。” “那老夫人以為,該如何呢?”蘇阮不怒反笑,將手里的茶盞遞給候在身旁的平梅。 “應當給宗兒納妾室,娶側妃。”老夫人面無表情的看向蘇阮。 蘇阮笑著頷首道:“老夫人所言甚是,此事待夫君晚間回來了,我便與夫君提。”說完,蘇阮盈盈起身道:“今日老夫人壽禮,我卻未備什么好禮,待明日再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