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節
一個蘇阮,已經是陸朝宗生命中的意外,他絕不允許再出現任何的失控。 外頭落起了急雨,“噼里啪啦”的打在馬車簾子上。正在駕車的刑修煒放下了遮雨的蘆簾,蘇阮坐在馬車窗子旁,細碎的冷雨打在她的面頰上,星星點點的帶著濕潤的泥土氣。 陸朝宗伸手,幫蘇阮放下了身后的蘆簾,擋住那急雨。 蘆簾一放,原本就昏暗的馬車廂內順時更加昏暗了幾分。蘇阮抱著手里的茶碗,目光定定的盯著里面氤氳青翠的茶水。 茶面上落下兩三顆淚珠子,砸出一圈又一圈的茶暈。 “唉。”看到這個樣子的蘇阮,陸朝宗的眼中顯出心疼之色。他牽過蘇阮的手,置于唇邊。 “阿阮,今日在石亭外,你與刑修煒說了什么?” “沒說什么,就是告訴你那夏國公主應當知道了小皇帝的事。”蘇阮聲音悶悶道。 “既已被人知曉了弱點,那不若就將這弱點化成盾牌,來作為交換的工具。”陸朝宗的心思不是旁人能猜到的,他對別人狠,對自己能更狠,除了蘇阮,這個世上怕是沒有一件能讓他害怕的事。 他就像是在cao控著一盤錦繡棋局,落子無悔,一步棋,便是一條血路。走錯了就是步步錯,是會要人命的。 蘇阮抽開陸朝宗的手,將手里捧著的茶碗置于茶案上,指尖帶著顫意。 “皇上她,會不會沒命?” “人活一世,誰能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么呢。”陸朝宗半闔著一雙眼,細薄唇角輕勾,顯出一抹刻薄神色。 蘇阮突然覺得心口有些發冷。她原本就知道陸朝宗走的是一條不歸路,可是真當她與他站在一處時,才發現這條不歸路上埋葬著太多她不能承受的東西。 對于陸朝宗而言,小皇帝大概也只是一個工具罷了。 “陸朝宗,如果,如果皇上出了事,那我勢必不會坐視不管的。”面色平靜的抬眸看向陸朝宗。蘇阮使勁的睜著一雙眼,卻還是有些看不清面前之人的神色。 昏暗的車廂內傳出陸朝宗清晰的嘆息聲,與車外的急雨聲夾雜在一處,就像是砸在蘇阮的心尖尖上一樣沾著冷意。 “阿阮,你這是在逼我嗎?”這小東西明明知道自己最在意的是她,卻偏偏還要拿她自己來威脅他。 “不是在逼你,只是覺得,自己的良心過不去。”蘇阮垂著眉眼,想起自己給陸朝宗抄寫的佛經。 他缺的東西,她給他補上。他沒有心,她就給他心,他的心腸硬,那她就長副軟心腸,他做的孽,她就給他還。 她幫他積德,給他抄佛經,她什么都幫他做。 “陸朝宗,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也做我自己想做的事。”蘇阮蜷緊自己的手,突然猛地一下撩開了馬車簾子,然后沖著外頭的刑修煒喊道:“停車。” 刑修煒停下馬車,看著蘇阮頂著急雨從馬車內疾奔而出,身上的裙衫被淋濕,顯出纖瘦的身段。 神色疑惑的看向還端坐在馬車廂內面色陰沉的陸朝宗,刑修煒閉緊了嘴。 平梅正隨在馬車邊,看到冒雨出來的蘇阮,趕緊上前幫她撐起了油紙傘。 蘇阮提著濕漉漉的裙裾往姚玉園的方向走去,身上黏糊糊的被急雨打濕。 “主子。”刑修煒隔著一層蘆簾開口道:“這雨太大,王妃身上都被打濕了。” 馬車廂內久久無聲,良久后才傳出一道沙啞嗓音,“回宋宮。” “是。”刑修煒猶豫點頭應聲,然后駕著馬車徑直就出了蘇府。 姚玉園內,小皇帝正跟王姚玉坐在一處吃奶酥。她一手捧著手里的奶酥,一手端著溫奶,小胖腿翹的高高的,顯然極為高興。 王姚玉盯著小皇帝看,越看越喜歡。 “多吃點,還有呢。”又讓女婢去取了糕點來,王姚玉幫小皇帝擦了擦嘴角的糕餅屑,滿眼都是慈愛。 “唔唔……”小皇帝舔著小嘴巴,吃的尤其興奮,小肚子都鼓漲了起來。 蘇阮滿身濕漉的出現在主屋門口,瞧見小皇帝那副悠閑的小模樣,禁不住的扶額輕嘆息一聲。 她這個太監急的臉上都要出火瘡了,這小東西卻還顛顛的坐在這里吃奶酥。 “母親。”蘇阮伸手接過女婢遞過來的干帕子擦了擦臉,上前給王姚玉行禮。 王姚玉看了一眼蘇阮,脖子微往后仰,臉上顯出幾分怪異神色。 “母親?”看到王姚玉那看向自己的陌生視線,蘇阮蹙眉,隱覺得有些不對勁。 王姚玉伸手環抱住小皇帝軟綿綿的身子摟在自己懷里,沖著蘇阮道:“這是我的孫兒。你不準跟我搶,我女兒是王妃,讓她來抓你。” 蘇阮站定在原處,“那不是您的孫兒,我才是您的兒。”說完,蘇阮伸手點向自己。 “你不是我的兒。”王姚玉搖頭,然后轉頭跟身旁的女婢道:“快去請老爺來,這怎的什么人都往我這處走。若是嚇壞了我的孫兒,要你們好看。” “是。”那女婢應聲,面露難色的朝著蘇阮行了一禮,“還請王妃隨奴婢來。” 覓芮是久跟王姚玉的大丫鬟,蘇阮自是認得的,她看了一眼面色警惕的王姚玉,無奈跟著覓芮出了主屋。 屋外雨勢漸歇,屋檐處淅瀝瀝的從屋脊處滑落積雨,從瓦珠處滴落,淌成水潭子。這一場急雨來的快,卻也去的快。 覓芮引著蘇阮到一側回廊處說話。 “王妃不知,大夫人這幾日越發不認得人了,今日發生的事,明日便能忘,就連剛才大公子和二公子過來請安都不認得,就喜那些孩童,前幾日還抱著一奶嬤嬤的孫兒不放呢。” 聽罷覓芮的話,蘇阮臉上愁色更重。 瞧見蘇阮的面色,覓芮猶豫片刻后道:“其實奴婢覺得王妃也不必煩擾。大夫人大致只是想要抱孫子了。” “你這丫頭,在胡言些什么。”蘇阮扶額,沒興致與覓芮逗趣。 覓芮見蘇阮不信,便又急急道:“王妃您別不信呀,奴婢服侍大夫人許久,這點子事還是能猜到的。大夫人前半月還是好好的,就這幾日才突然如此,瞧著那些小娃兒就是不放,連老爺都不搭理了。” 王姚玉對蘇欽順的情分,蘇阮是知曉的,所以能讓母親如此執著的事,難道真的只是想要抱孫兒了? 蘇阮托著下顎細想了想,轉頭跟覓芮道:“母親現下哪里還認得什么孫兒,你去外頭孤廟里找些娃兒來,挑揀些脾性好的讓母親養著先。” 宋陵城內戰結束,孤廟內都是些無人要的孩兒,母親想要孫兒,正好讓這些孤兒來陪著她,也算一舉兩得。 “記住了,一定要細細挑揀些秉性好的。”蘇阮叮囑道。 “是。”覓芮應聲去辦事。 作者有話要說: 王姚玉:我要孫兒,我要孫兒,不給我就發瘋 小宗宗:阿阮你看我們是不是努力些…… 蘇二二:哼╭(╯^╰)╮人家還在生氣氣呢 ☆、第159 章 陸朝宗已然三日未回蘇府, 蘇阮覺得,這次這人怕是真的生了她的氣。可她心中還有氣呢, 憑什么就只能他生氣? 夏國公主在宋宮內安頓下來, 春闈開試在即,蘇致雅正在書房內溫書, 蘇阮帶著平梅去到了蘇致雅的院子, 去瞧那被蘇致雅從別莊帶回來的女子。 女子住在側院,蘇阮去時正瞧見她坐在花架下撥弦。 琵琶聲聲, 摧藏掩意,清音滿翠屏。 陰香安的曲, 跟她的人一樣, 清冷幽淡, 干凈如皎月,似任何人事都不能讓她動容。她的身上不染凡塵,有一種登頂似仙之意。 “阿阮姑娘。”陰香安抱著懷里的琵琶, 抬眸瞧了蘇阮一眼。 蘇阮提著裙裾上前,坐到陰香安的對面。“我就猜是陰姑娘。” 一旁有女婢端來茶水, 蘇阮垂眸看了一眼那上好的新茶,抿唇輕笑道:“大哥這人還真是心細,連陰姑娘最喜的白茶都準備好了。” 陰香安輕笑, 似是不大在意,有一種隨適而安之感。 “物是人非,現下我應當喚阿阮姑娘為王妃了。”陰香安端起面前的白茶輕抿,眉目清冷, 浸著沉靜冷意。 “物是人非,本該事事休,可身在俗世紅塵,怎么可能事事休呢。”蘇阮垂下眉眼,臉上隱顯出一抹愁意。 瞧見蘇阮的模樣,陰香安笑道:“王妃可是有煩心事?” “有啊。”蘇阮也不隱瞞,只道:“我這種俗世人,煩心事呀,每日里都一大堆一大堆的,堆得比蘇府院子里頭的假山石還要高。” 蘇阮夸張的伸著手,用力的伸展著自己的胳膊,想展示出自己多如牛毛的煩心事。 陰香安放下手里的茶碗,伸手撫了撫被放置在一旁石墩上的琵琶道:“我猜王妃的煩心事,應當是與攝政王有關吧?” 聽到陰香安的話,蘇阮神色一愣,然后才道:“有這么明顯嗎?” 陰香安輕笑,“王妃的臉上藏不住事,那‘為情所困’這四個字粘在您的臉上,只要是有心人,一眼便能瞧清楚了。” 蘇阮下意識的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然后抬眸瞧了陰香安一眼。 陰香安清冷的臉上笑意更甚。蘇阮面紅耳赤的扭過臉,佯裝惱怒道:“你這是在套我的話呢。” “這話雖是我套出來的,但也是王妃自愿說的,不是嗎?”話罷,陰香安將那石墩上的琵琶遞給蘇阮道:“王妃若是閑的無趣,便陪我彈會子琵琶吧。” “我不會彈。”蘇阮搖頭,看著面前精細古樸的琵琶不敢碰。 蘇阮能看的出來,陰香安對這琵琶很是看重。蘇阮不懂琵琶的好壞,但是第一眼瞧見這琵琶就知并非凡品。 “都是身外物罷了。”起身把琵琶放到蘇阮懷中,陰香安坐到她的身旁道:“我來教王妃彈吧,很簡單的。” 蘇阮以前對樂器是一竅不通的,但是陰香安教的極好,證明了只有不會教的師傅,沒有教不會的徒弟。 即便蘇阮覺得自己蠢笨如牛,但在陰香安的指導下卻還是勉勉強強的磕出了半首曲子。 “王妃彈的很好。”陰香安不吝贊賞。 蘇阮面色羞紅的抱著懷里的琵琶,覺得自己興許還有些天分。 “今日天色稍晚,我也就不留王妃了。”陰香安是個喜靜的人,瞧見蘇阮心緒不佳,難得的陪著她說了半日。 “今日很是歡喜,多謝陰姑娘相陪。”蘇阮提著裙裾從石墩上起身,小心翼翼的將手里的琵琶遞給陰香安,然后朝著陰香安笑道:“陰姑娘若是有事,可派丫鬟來尋我。” “好。”陰香安點頭,目送蘇阮離去。 蘇阮坐著轎子回到芊蘭苑,小皇帝翹著小短腿正趴在繡桌上等蘇阮用晚膳。 “奶娘!”一眼瞧見從回廊處走來的蘇阮,小皇帝趕緊一溜煙的跑了過來。 看著悶頭扎進自己懷里的小皇帝,蘇阮伸手撫了撫她的小腦袋道:“皇上這么乖,在等我用膳呢?” “是啊。”小皇帝點頭,頭上的小髻甩得厲害,“朕可乖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