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宮殿兩旁掛著兩盞八角的宮廷紅紗燈,以細木骨架鑲以絹紗和玻璃,上制彩繪,流蘇下綴,隨風輕漾,暗紅的燈色印照下來,掩住蘇阮半身膚色。 蘇阮正與刑修煒站在原處僵持,身后卻是陡然貼上一具散發著陰冷檀香味的炙熱身體,那挺拔的暗影遮住蘇阮投射在白玉磚上的纖細身影,緩慢重合交疊,動作親密,猶如一人。 蘇阮驚惶回神,撞上身后的陸朝宗,腳下一絆,差點跌倒在宮門口。 抬手攬住蘇阮的腰肢,陸朝宗牽住她的手,起身便帶著人往寢殿里頭去了。 踉踉蹌蹌的跟著陸朝宗穿過一道琉璃月華門,印入蘇阮眼簾的是一扇明黃琉璃照壁,其后是東西兩處的橫長院落,以房廊連檐通脊,貫穿東西兩院。 這應當是宮中的太監侍衛,以及值班官員的所在處,蘇阮垂著眉眼,身旁陸陸續續走過一些太監侍衛,皆伏跪于地跟陸朝宗行禮請安。 蘇阮有些無措,她使勁的抽了抽自己被陸朝宗捏在手里的手道:“王爺,臣女不換束帶了。” 陸朝宗踩著腳上的皂靴,頭也不回的道:“這種時候,阿阮姑娘不換,也得換。” 聽到陸朝宗的話,蘇阮心內氣急,但卻莫可奈何。 兩人穿過一牌樓,往南陽殿的后殿去,蘇阮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木照壁,單手就插進了那鏤雕縫里道:“王爺,時辰不早了,臣女要回府了。” 蘇阮扯著嗓子喊得聲音極大,陸朝宗終于停住步子扭頭看去,只見那小東西正姿勢怪異的貼在那木照壁上,手腳并用的扒著上頭的雙龍鳳鏤雕,纖細的手指嵌在那鳳頭處,扣的死緊。 陸朝宗放開蘇阮的手,然后朝著她的方向走了兩步。 蘇阮下意識的往后一退,卻突然感覺指尖鈍痛,她使勁的抽了抽手,發現剛才自個兒插得太急,那手已然被嵌在鳳頭里拔不出來了。 因為勒的緊,蘇阮的手指已經有些漲痛,她心急的往外拔著手,但這越急就越是出不來,手也疼的更厲害了一點。 “這么窄?怎么進去的?”陸朝宗低頭,盯著蘇阮的手指看了半晌,然后才輕慢的勾了勾唇角。 蘇阮癟著嘴不說話,她要是知道怎么進去的,就不會拔不出來了。 由于手指腫脹,所以不管蘇阮怎么弄,那手依舊死死的卡在鳳頭里動不了。 這縫極窄,被蘇阮白嫩的手指擠得滿滿的,如若用刀劍砍斧之類的東西弄開,定然會傷到人。 陸朝宗伸手揮開一旁刑修煒遞過來的短刀,然后抬手用寬袖擋住蘇阮的雙眸道:“閉眼,別看。” 被陸朝宗遮了視線,蘇阮心中慌亂,另一只手下意識的就攥住了他的寬袖道:“我,我的手是不是斷了?” 她怎么已經感覺不到它了呢? “沒斷。”陸朝宗的聲音平靜非常,細聽之下隱現笑意,“不過這斷了便斷了,日后換衣用膳,擦身凈面,都由本王來替你。” 一邊跟蘇阮打趣著,陸朝宗一邊用指尖一點一點的將那木雕鳳頭碾碎。 細細碎碎的木渣子落在蘇阮的手背上,很快就覆上了一層棉濕觸感。 蘇阮的胳膊僵在那里完全就不敢動,她睜著一雙眼,眼前皆是陸朝宗那寬大的蟒袖,濃郁的檀香味撲鼻,略帶木制清香。 “好了嗎?”手指腫的已然沒有感覺,蘇阮心中微急。 “沒有,別動。”陸朝宗垂著眉眼,專心致志的碾開那木雕鳳眸,將蘇阮的一根手指拔.出來。 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陸朝宗拎在指尖處的感覺,蘇阮面上微喜,猛地一拔,一只手就出來了兩根手指。 “不是讓你別動嗎?”看到蘇阮那被磨破的指尖,陸朝宗暗皺眉,語氣微冷。 聽出陸朝宗話語之中的不悅之意,蘇阮趕緊縮了縮脖子,又悄悄的把那兩根手指放了回去。 看到蘇阮的動作,陸朝宗抿了抿唇沒有說話,只道:“馬上就好了。” “唔。”蘇阮悶著腦袋含糊應了一聲,貼在木照壁上的身子微冷。 已過白露,晚間陰氣漸重,蘇阮剛才被嚇出一身子冷汗,這會被夜風一吹,便有些冷的發抖。 猛地一把扯斷那木雕鳳眸扔在地上,陸朝宗把蘇阮的手從里面弄出來,然后伸手接過一旁刑修煒臂彎上掛著的一件直領對襟的細薄披風給蘇阮兜在身上,再用繡帕擦干凈自己滿是碎屑的手。 披風為紺青深色,用檀香熏過,有長袖可伸展,腋下開叉,動作自如。 蘇阮小心翼翼的伸出自己的胳膊穿上披風,鼻息間濃厚的檀香味縈繞,不知為何讓人突感有些心安。 陸朝宗站在宮燈下,先是照看了半日蘇阮的手,在發現并無其余傷痕只是有些紅腫和破皮之后,便上手幫她把披風頸部的系帶系好,然后小心的牽住人,帶著往后殿去。 蘇阮看了一眼自己幾乎腫成蘿卜塊的手,面色尷尬而羞赧,再不敢胡亂動作,只跟在陸朝宗身后進了后殿。 陸朝宗的后殿極大,里外皆是三間,只家具物事卻是極少,就連那最基本的實木圓凳都未瞧見,就更別說是那些花架,博古架之類的東西了。 往殿內去,宮娥早已點上了琉璃燈,正捧著夜明珠候在一旁,寢殿內光亮一片,猶如白晝。 蘇阮抬眸看了一眼面前干凈古樸的擺設,有些恍然。 這里是陸朝宗平日里安寢的地方。 除卻外頭的三間外室,里頭的三間內室明顯擺置多了一些。 蘇阮被他按在一張大肚彌勒榻上,手旁是一只正飄著裊裊白煙的青銅熏香爐。 “里頭加了驅散蚊蟲的藥粉。”注意到蘇阮的目光,陸朝宗緩慢開口道:“要用些夜宵嗎?” “不,不用了。”蘇阮垂眸,盯著自己的手指看,那里脹脹的勒著一些紅痕,還有一點血絲從白膩的肌膚傷口處沁出來。 一旁宮娥端著漆盤上前,里頭裝著一白瓷小瓶和幾塊干凈棉白布。 陸朝宗撩起后裾坐到蘇阮身旁,伸手抬起她的手道:“給你上藥,有些疼,忍著。” 蘇阮知道自個兒是自作自受了,她抿著唇瓣不說話,細長睫毛輕動,裹在披風里的身子纖細而柔媚。 作者有話要說: 小宗宗:把老婆帶回家,嘿嘿嘿 祭我昨日的血光之災 ☆、獨發 待陸朝宗幫蘇阮上完藥, 蘇阮看著自己被裹成粽子的手,面色燥紅。 “腹內饑餓?”陸朝宗端起面前的茶碗輕抿一口, 雙眸暗沉。 蘇阮搖了搖頭剛想說話, 大半日未用食的肚子就一股腦的叫喚了起來,而且越叫越歡, 恍如無人之境, 就像是聽懂了陸朝宗的話一樣。 一手捂壓住自己綿軟的肚子,蘇阮用力的吸腹想將那聲音壓下去, 可讓人萬分無奈的是,這讓人羞惱萬分的“咕嚕”聲不僅沒下去, 反而越來越大, 直至響徹整個內間。 陸朝宗放下手里的茶碗, 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來。 蘇阮燥紅著一張臉,扭頭朝站在兩旁的宮娥看去。 這些宮娥訓練有素,即便低垂著腦袋, 也依舊能看出臉上的面無表情。 但即使如此,蘇阮卻依舊難為情的緊, 恨不得把整個身子都埋進披風里。 “走吧,帶你去吃點東西。”陸朝宗從彌勒榻上起身,緩步走到一素屏后換上一套常服, 然后又讓宮娥去給蘇阮取了一條新束帶來。 系好束帶,蘇阮拉扯著身上的披風仰頭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陸朝宗,臉頰兩側依舊帶著緋紅色暈,猶如初生桃色。 陸朝宗伸手, 輕捏了捏蘇阮的面頰,“后殿處有一小門,直通州橋。” 蘇阮從半蓉的嘴里聽說過這個州橋,是宋陵城內有名的夜市地,通宵達旦,忙碌一夜,徹夜酣暢。 還未來得及拒絕,蘇阮就被陸朝宗一把拉住手出了內殿。 “臣女不想……” “州橋夜市,甜點俯拾皆是。”打斷蘇阮的話,陸朝宗壓低嗓音,緩慢開口道:“有糖浸槐豆水晶皂兒,糖浸木瓜塊,蜜餞雞頭米,冰雪冷元子,綠豆甘草冰雪涼水,杏片,梅子姜,還有香糖果子。” 蘇阮暗暗咽了咽口水,肚子應景的又歡騰了一聲。 “到了。”突然,陸朝宗停住步子,站在一小門前。 蘇阮抬眸看了一眼這扇不起眼的小門,只見陸朝宗伸手在那小門正上方圓孔處敲了三下,這小門便應聲而開,門后站著一人,手捧兩頂皂紗帷帽。 牽著蘇阮邁過小門,陸朝宗幫她把披風系實,然后伸手接過那人手里的帷帽遞給蘇阮道:“晚間風大,把這個戴上。” 伸手接過陸朝宗手里的東西,蘇阮小心翼翼的把它戴到頭上。 細薄的黑紗從寬檐處垂落,將蘇阮那張白膩小臉結結實實的掩在其中。 陸朝宗伸手戴上另外一頂帷帽,然后又從那人手里接了銀錢,這才領著蘇阮往小巷外去。 小巷幽靜異常,空無一人,但一出了小巷,外頭卻又是另外一番熱鬧天地。 州橋夜市,人頂人,人擠人,香味一層疊著一層的彌散出來,直往鼻孔里頭鉆,竄進腦子里面,就剩下兩個字,“想吃”。 “好香……”蘇阮亦步亦趨的跟在陸朝宗身后,禁不住的吐出兩個字來。 聽到蘇阮那被埋藏在夜市沸鼎人聲中的酥軟話語,陸朝宗勾唇淺笑,眸色微動。 “那個是什么?真好看。”蘇阮拉扯著陸朝宗的寬袖,掩在帷帽下的神色興奮,猶如出籠金雀。 其實不怪乎蘇阮如此激動,因為她從未像今日這般走在大街上過,平日里偶出來,還是坐著馬車,只匆匆瞥上一眼,更別說是這大半夜的跟著一個大男人出來了。 如此違背禮教之事,若是放在上輩子,蘇阮是連想都不敢想的,可她現在卻做了,然后蘇阮覺得,其實這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甚至心底還隱隱升騰起一股沖破束縛禮教的快感。 “那是香糖果子。”順著蘇阮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那被花花綠綠的剪紙貼好的小匣子,陸朝宗帶著她往前去道:“里頭裝著像蜜糕、糖塠、糖角兒、歡喜團之類的小東西。” “歡喜團是什么?”蘇阮歪了歪小腦袋,語氣興奮。 “吃了能歡喜的東西。”雖然看不到蘇阮的臉,但陸朝宗卻還是精準的一把捏住了蘇阮的鼻子擰了擰道:“別蹦了,地上都是水洼,當心繡鞋臟了。” 聽到陸朝宗的話,蘇阮垂眸看了一眼腳下,只見那青石板磚上坑坑洼洼的確實都是小水洼子。 蘇阮難得出來,興奮的過了頭,即便站在她面前的是陸朝宗,也絲毫不減她的興奮勁。 抱著小小的香糖果子,蘇阮拿出那歡喜團咬了一口,“唔……好黏……” 圓滾滾的歡喜團上綴著芝麻,里頭添了一點豆沙餡,糍實的糯米被拉長,蘇阮白膩的指尖抓著它使勁往外拉扯,小嘴咬出一團往里嗦。 陸朝宗伸手,將那被拉長的糯米條從中破開,然后捻了一點入口道:“當心手。” “唔……”蘇阮含著嘴里的歡喜團,含含糊糊的應了陸朝宗一聲,完全就沒將他的話放在心上。 “唔,好香,這個這個……”路過一個竹棚小攤子,蘇阮一手抱著香糖果子,一手扯了扯陸朝宗的寬袖。 陸朝宗垂眸看了一眼沾滿了黏膩油漬的寬袖,無奈轉頭道:“那是滴酥鮑螺,用奶油做的,摻上蜂蜜甜糖以后曬硬了卷成水滴狀,又因為形似鮑螺,所以喚滴酥鮑螺,聽說入口而化,沃肺融心,是難得的佳物。” “怪不得有一股奶香味。”蘇阮轉著一雙眼珠子,立在小攤子前面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