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陸朝宗抬手把小皇帝往身上提了提, 再次捉住她那雙欲往石桌上伸去的小胖手道:“皇上年幼,喚著玩樂罷了。” “哦,是嘛。”太后放下手里的月光杯, 一雙鳳眸盯在那被玉色透亮的月光杯襯得越發輕盈澄澈的酒水上,淺薄的酒面中印出一輪半圓月, 干凈彩熠。 “今日初見蘇二姑娘,哀家敬蘇二姑娘一杯。”戴著金制鏨花護甲套的手指托起月光杯,朝著蘇阮緩慢挪去, 透亮的酒水在月光杯內淺淺暈開一層酒暈。 蘇阮面色詫異的看了陰香柒一眼,然后趕緊上手去接,卻是不想她還未接到,這陰香柒就放了手。 “哐當”一聲, 薄如杯紙的月光杯砸在硬實的石桌上,被磕破一角,里頭的酒水緩慢流出,細膩綿長。 陰香柒垂眸看了一眼那月光杯,聲音緩慢道:“這白玉月光杯薄如蟬翼,色若皎月,乃世間少有珍品,摔了實在可惜。” 話罷,陰香柒抬眸看向蘇阮,語氣微冷道:“蘇二姑娘若是不喜哀家的酒,不接便是,何苦砸了這月光杯?” “臣女并未不接,只是太后……” “怎么?這難道還是哀家的錯了?”打斷蘇阮的話,陰香柒咄咄逼人道。 陸朝宗盤著手里的一對花中花,懶洋洋的撐在石桌上道:“福灑大地,這酒敬了天地也好,俗事繁榮,看來連這天地也妒太后的福,想分一杯羹。” 聽到陸朝宗的話,陰香柒轉頭,勾起一抹冷笑,“攝政王還真是護人,也是難得少見?!?/br> “呵。”陸朝宗輕笑,“自己人,自然是要護著的?!?/br> 陰香柒眸色暗瞇,面色一瞬難看起來。 陸朝宗這樣說,除了表示蘇阮是他護著的人以外,還在意指陰香柒乃外人,這一內一外,該護誰自然是清楚的很了。 “皇叔,朕可以吃糕糕了嗎?”小皇帝咬著小手,全然不覺氣氛怪異,只眼巴巴的盯著那石桌上的桂花糕瞧。 “不行,你太胖了。”陸朝宗懶洋洋的斜了斜眼道:“所謂飽暖思yin.欲,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皇上身為大宋的天,怎能沉浸飽暖,卻置大宋黎明百姓于不顧?” 小皇帝可憐巴巴的眨了眨眼,繼續吃著自己的小手。 蘇阮坐在一旁,有些緊張的看了一眼眸色凌厲的陰香柒和神色慵懶的陸朝宗,只感覺這兩人之間暗潮洶涌的緊。 女子一向比男子敏銳,蘇阮雖能看出這陰香柒與陸朝宗不對盤,但卻也能看出這陰香柒對陸朝宗有些其它的意思。 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反過來也是一樣的道理。 陸朝宗雖性子不好,但人卻長得好,又獨攬朝廷大權,挾天子,令諸侯,是個女子哪個沒有肖想之意。 先帝去的早,陰太后年歲與陸朝宗相仿,正值貌美年華,卻獨守空閨數年,這其中寂寞滋味,只她一人知。 “蘇大姑娘是與衍圣公訂的親事?”陰香柒轉過話題,平緩了幾分心緒,月光杯一事也算就此掀過。 “是?!碧K惠苒坐在蘇阮身旁回話,饒是見過一些大世面,此刻也有些緊張。 “衍圣公性情溫和,才貌出眾,乃一品文官,世襲公侯位,蘇大姑娘若是嫁入衍圣公府,可不就是美名加身?” 陰香柒一字一頓的說著話,那張與陰香安有幾分相似的面容上眉眼輕動,比之陰香安的清冷,更添幾分上位者的凌厲氣勢。 “臣女心性駑鈍,自知配不上衍圣公,所以特尋皇上前來解除婚約。”蘇惠苒畢恭畢敬的跟陰香柒說著話,手里的繡帕捏的死緊。 “皇上年幼,哪里做得了主,此事怕還是要麻煩攝政王?!标幭闫馓謸崃藫狒W角,轉頭看向一旁的陸朝宗道:“攝政王,你說是不是?” “大宋是皇上的大宋,臣哪里做得了主。”陸朝宗不耐煩應付陰香柒,便低頭跟小皇帝道:“時辰不早了,皇上今日的課業還沒做完呢?!?/br> 聽到“課業”二字,小皇帝胖乎乎的小身子一抖,扭頭就想往一旁的蘇阮懷里鉆,被陸朝宗拎著后領子給硬生生拽了回來。 “皇上在宮內吃香喝辣,可江南的百姓卻在飽受水患之苦,皇上心中難道不會不安嗎?” 陸朝宗冷了幾分聲音,小皇帝當即就被嚇得不敢亂動,乖乖的坐在陸朝宗懷里擺好小手點了點小腦袋。 “既然不安,那今日的晚膳便別用了?!?/br> “……可是朕餓?!毙』实郯T著小嘴,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來,白胖胖的小臉鼓成一團,就像是漏了餡料的軟包子。 “皇上如此,哪里堪當大宋圣君?”陸朝宗露出一副嚴肅表情,那雙漆黑暗眸之中晦澀一片。 小皇帝低著小腦袋不做聲,可憐兮兮的幾乎縮成一團。 陰香柒看了一眼一旁一副欲言又止表情的蘇阮,率先開口道:“皇上年幼,攝政王不必如此苛責?!?/br> 話罷,陰香柒捏起一塊桂花糕遞給小皇帝道:“吃吧,小孩子餓了肚子,可就長不高了?!?/br> 小皇帝看了一眼面前的桂花糕,不敢接。 陰香柒舉在那里片刻,面色漸沉。 陰太后并無子嗣,小皇帝乃一低賤宮女所出,并非陰太后親生,而小皇帝又常日里養在陸朝宗這處,所以與陰香柒并無情分,就連每日里的晨昏定省都一并省了。 “江南水患,民不聊生,太后理當以身作則,勤儉日常,像這等費時費財的精細吃食和月光杯一樣的物事還是早日收起來的好?!?/br> 陸朝宗斜睨了一眼面前的陰香柒,雖然語氣慵懶,但說出的話卻字字珠璣。 陰香柒面色難看的將手里的桂花糕扔回青瓷小碟里,然后一邊擦拭著沾上糕餅碎屑的指尖,一邊繃著一張臉道:“既如此,那這宋陵城內的大小親事還是一并撤了的好,省的花費過大,讓攝政王傷神,讓江南百姓傷心?!?/br> “本王已經說過了,此等大事本王做不得主。”話罷,陸朝宗從石墩上起身,一斂寬袖道:“天色不早了,太后還是早日回宮安歇吧,省的內宮落了鎖,進不去?!?/br> 小皇帝還小,自然沒有皇后,所以太后身為后宮之主,掌管后宮一切事物,陸朝宗此番話說出來,無異于是在打太后的臉。 陰香柒坐在石墩上,面色難看至極。 不僅是因為她被陸朝宗落了顏面,更是因為這陸朝宗油鹽不進,總是與她對著干,一個小小的婚事都不肯撤,讓她枉為這大宋一朝之太后。 “陸朝宗,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陰香柒霍然從石墩上起身,腰間玉佩震響,在寂靜的暗夜之中清晰異常。 陸朝宗放下手里的小皇帝,掌心托著兩顆花中花緩慢盤磨,雙眸沉靜異常,完全不將陰香柒放在眼中。 “陸朝宗,別以為你能一手遮天,這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咬牙切齒的話罷,陰香柒大袖一揚,扭身便走,身旁的宮娥提著宮燈,緊隨其后。 一行人匆匆來又匆匆去,蘇阮看了一場戲,深覺這宮內的水真是深得緊。 “天色不早了,蘇大姑娘和阿阮姑娘不若就在本王這處歇上一夜吧,明日再去也不遲?!标懗谵D身,眸色晦暗的盯住蘇阮。 蘇阮捏著手里的繡帕,心中是萬般不愿的,畢竟未婚女子宿在外頭,多會惹人詬病。 尤其是還讓她宿在陸朝宗這處,這不是羊入虎口,有死無生嘛。 “奶娘跟朕睡?!毙』实郾ё√K阮的小腿,一張白嫩小臉擠在一處,聲音細軟。 蘇阮垂眸看向小皇帝,臉上露出幾分為難神色。 蘇惠苒看了一眼蘇阮,然后又看了一眼陸朝宗,躊躇片刻后開口道:“王爺公務繁忙,臣女與二meimei怎能打擾?!?/br> “不打擾。”陸朝宗轉頭看向蘇惠苒,突然勾唇輕笑道:“蘇大姑娘在宋陵城內才名遠揚,求親之人絡繹不絕,這蘇府的門檻怕是都要被踏破了吧?” 乍然聽到陸朝宗的話,蘇惠苒的臉上顯出一個狐疑神色,“臣女,已然與衍圣公訂了親事?!?/br> 所以這求親之人早就熄了心思,畢竟有衍圣公在前,誰敢與之一比。 “衍圣公府乃大宋門面,品德之家。”陸朝宗端起石桌上的月光杯輕晃,那裝在月光杯中的清冽酒水傾斜印出一層皎潔月色,襯在陸朝宗的眸中,流光四溢。 作者有話要說: 小皇帝日記:接第十五章之這個奶娘朕曾見過的! 今日來了一個女人,真覺得她好看,想讓她當真的女良,真偷偷跟刑太太說,這個女良真曾見過的,在黃叔的畫上看到過。 注:今天的黃叔也是兇兇噠 今天的真也是好看噠(???) ☆、獨發 蘇惠苒不明白陸朝宗的話, 但她心中卻隱隱冒出一個念頭來。 品德之家,那若是自個兒品德欠佳……這衍圣公府還不求著要來尋她蘇府退親? 想到這里, 蘇惠苒雙眸一亮, 臉上顯出幾分喜色。 看到蘇惠苒突變的面色,蘇阮奇怪的歪了歪頭, 正欲說話時卻是突然聽到一陣絲帛扯裂聲, 她低頭看去,只見小皇帝的小胖手里拽著她的一截腰間束帶, 正仰頭一臉懵懂的看著她。 “……皇上?!碧K阮一手隴上散開的短衫,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 臉上顯出幾分尷尬神色。 小皇帝自知自己做錯了事, 趕緊拿著那截束帶躲到了陸朝宗身后, 然后踮起腳尖嘗試性的扒了扒陸朝宗腰間的綬帶。 牢牢的扒不動,所以是奶娘的束帶不好,應該讓皇叔給奶娘換個好束帶。 小皇帝眨著一雙眼, 奶聲奶氣的開口道:“皇叔,奶娘的束帶不好, 皇叔給奶娘換個好束帶。” 陸朝宗盤著手里的花中花,看了一眼蘇阮那散開的腰肢處,眸色微暗。 所謂楚腰腸斷, 也不過如此了吧。 一旁,刑修煒領著宮婢上前,畢恭畢敬的與蘇阮道:“蘇阮姑娘,奴才帶您去換件裙衫?!?/br> 蘇阮轉頭看了一眼蘇惠苒和陸朝宗, 趕緊面色燥紅的隨著刑修煒去了。 陸朝宗慢條斯理的掀開眼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蘇惠苒,薄唇輕啟道:“春風十里對面新開了家南風館,姿貌男子甚多,蘇大姑娘若有興致,可一觀。” 話罷,陸朝宗單手把躲在自己身后的小皇帝抱起來扔給一旁的宮婢,轉身便走。 蘇惠苒在原處站了片刻,面色躊躇。 若是她真去了那南風館,這日后怕是沒哪個男子敢要自個兒了。 可若是她不去,便要與這衍圣公成親……難道就沒什么兩全的法子嗎? “蘇大姑娘,奴婢帶您出宮。”一旁有提著宮燈的宮娥上前,聲音輕細的與蘇惠苒話道:“蘇二姑娘還未換完裙衫,讓您先去?!?/br> “嗯?!碧K惠苒回神,朝著那宮娥點了點頭,并未懷疑她的話。 這頭,蘇阮隨著那刑修煒行了半路,最后停在一處巍峨宮殿前。 殿門大敞,兩旁有錦衣衛把守,內里宮殿層疊,一眼望去連綿不絕,氣勢恢宏,沉靜的肅穆氣息撲面而來,讓人不自覺的便肅然起敬,心生懼意。 蘇阮輕顫眼睫,仰頭朝上一看,只見一鎏金匾額霍然印入眼簾,上書“南陽殿”。 “這是哪處?”蘇阮站在宮殿門口不前,轉頭與刑修煒道。 刑修煒提著手里的宮燈給蘇阮照路,笑瞇瞇的接話道:“此乃主子的寢殿?!?/br> “……我不去?!碧K阮抿著唇瓣,聲音澀澀的吐出這句話。 刑修煒不言,只伸展寬袖道:“蘇阮姑娘莫讓奴才為難,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