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蘇惠苒站在一旁,看著那與蘇阮一般同樣一身廣袖羅衫裙與垂云髻的孔君平, 面色微有些擔憂的轉頭看向蘇阮。 蘇阮靜站在那處,臉色沉靜, 雙耳上的白玉兔耳墜子輕微晃動, 襯出一截纖細脖頸, 招人側目。 “蘇阮姑娘戴的這耳墜子甚是精致,不知是何人所贈?”孔君平說話時扯著唇角,面上雖在笑, 眼中卻并無笑意。 昨日里那陸朝宗送蘇阮這白玉兔耳墜子時孔君平是瞧見的,甚至還上前說了話, 所以蘇阮自然知道這孔君平現下是在為難自己。 也怪她,想戴這耳墜子便戴出來了,卻忘記了該如何向他人解釋。 “不知孔姑娘嘗過這花雕醉青蟹了沒有, 味道甚是肥美?!碧K惠苒看出蘇阮與孔君平不合,當即便開始打圓場。 孔君平面色怪異的看了蘇惠苒一眼,然后突然掩唇輕笑道:“罷了罷了,是我強求了?!?/br> 該是她的, 終是她的,不該是她的,再強求又如何呢。 孔君平攏袖落座,然后朝著蘇阮和蘇惠苒招了招手道:“心中有些不快,平白惹了蘇大姑娘和蘇二姑娘的氣,莫見怪?!?/br> 一邊說著話,孔君平一邊伸手倒出兩杯花雕酒道:“這兩杯酒水全當是我的賠禮,還望蘇二姑娘和蘇大姑娘賞臉?!?/br> 蘇惠苒側眸看了一眼蘇阮,臉上顯出幾分猶豫神色。 蘇阮抬袖落座,端起那杯花雕酒一飲而盡道:“孔姑娘不過快人快語罷了,我未曾放在心上,只是您身為孔家人,言行舉止如此,怕是有些說不過去。” 孔君平是那衍圣公的胞姐,大姐又與那衍圣公定了親事,這日后大家都是親家,實在是不該撕破臉皮。 只是這孔君平明面上看著一副大情大義之相,一碰到這陸朝宗卻還是難免有些小家子氣了。 說到底,還是情難控罷了。 蘇惠苒坐到蘇阮與孔君平之間,小口抿著將那花雕酒飲盡道:“這花雕酒酒性柔和,馥郁芬芳,配這青蟹實在是美味至極。” “是啊,我還未嘗過這青蟹呢?!笨拙教魭鲆恢磺嘈罚缓竽闷饒A剪將其兩只大螯剪下道:“我與常人不同,最喜這兩只大螯里頭的嫩rou?!?/br> “這青蟹本就無甚蟹rou,也只大螯內多藏了一些?!碧K惠苒側頭,與孔君平說著話。 蘇阮坐在一旁擦了擦面前的小案,一雙眼不由自主的又往陸朝宗那里瞟了瞟。 陸朝宗靠在那處,身旁站著刑修煒,正附在他的耳旁說著什么話,他半闔著一雙眼,捏著手里的酒爵,酒爵清透,隱現出里頭橙黃清亮的花雕,酒爵上附著一龍鳳紋,花雕晃動時隨酒暈而動,仿似活物。 “阿阮,你瞧什么呢?”蘇惠苒轉頭看到蘇阮定定的瞧著一處看,便壓低了幾分聲音道:“阿阮,你瞧那攝政王眼尾處的傷,誰那么膽大包天,竟然敢傷了他呀?” “唔……很是膽大包天?!碧K阮含含糊糊的應了蘇惠苒一聲,只飲了一杯花雕的身子隱隱感覺有些發熱。 孔君平拿著手里沾滿蟹膏的長柄斧,雙眸輕動。 “武國侯府鄭家的人來了?!睅吞K阮又添了一杯酒,蘇惠苒側眸道:“那小侯爺怎么也來了?” 順著蘇惠苒的手指方向看去,蘇阮只看了一眼那鄭景煥便撇過了頭道:“大致是來湊熱鬧的吧。” 蘇阮話罷,就瞧見蘇惠蓁與蘇致重遠遠迎了上去,與武國侯府鄭家的人笑意盈盈的說話。 “我看是那蘇惠蓁特意請過來的吧。”蘇惠苒的臉上顯出一抹譏笑道:“怕不是請過來撐場子的?” “誰知道呢?!碧K阮不甚在意的搖了搖頭,將面前的花雕酒往蘇惠苒的方向推了推道:“大姐,我不大勝酒力。” “那就少飲些,你瞧我,都給忘了,這青蟹還是用花雕燉煮的呢,你也不能多食?!?/br> “嗯。”蘇阮點了點頭,然后用銀箸夾起一顆紅色蓮霧放入口中。 果色鮮艷的紅色蓮霧呈緋紅色,內里乳白,咬在口中味道清淡,鮮嫩多汁,隱帶幽香。 “這蓮霧倒是新鮮的緊,你不能吃青蟹,那就多吃些蓮霧吧,等會子回芊蘭苑讓祿香給你再做點吃食。” “唔?!碧K阮含著嘴里的蓮霧,沖著蘇惠苒點了點頭道:“母親和四meimei呢?” “今日的青蟹宴母親忙了一日,四meimei怕是還縮在院子里頭沒出來呢?!?/br> 一說到四妹蘇惠德,蘇惠苒便忍不住的嘆息,“四妹那性子也不知是怎么養的,不歡喜與人親近,便是在母親跟前也不會多說幾句話?!?/br> 因為蘇惠德年紀最小,十三歲尚成童,所以王姚玉便帶在身邊養在院子里,但蘇惠德沉悶不喜說話,就是對著日日相處的王姚玉也不多言,更別說是她們這些不常多見的姊妹了。 “那我去瞧瞧吧?!碧K阮猶豫片刻后道:“我也許久未見四meimei了?!?/br> 自重生以來,蘇阮便只在頭幾日蘇欽順的書房內見過一次蘇惠德,然后直到現下都未再碰見過。 “也好,你呆在這處也吃不了什么東西?!?/br> 話罷,蘇惠苒偷摸摸的往一旁孔君平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抬手按住蘇阮的手背道:“對了,四meimei歡喜吃菱角,近日的菱角最是新鮮,你去的時候讓丫鬟備好,一道帶過去?!?/br> “嗯?!碧K阮點了點頭,與孔君平告辭之后便提著裙裾從宴案后起身,往一旁小路繞去。 孔君平垂著眉眼,細細敲著面前的蟹殼。 蘇惠蓁微側頭,伸手推了一把蘇致重,蘇致重趕緊把手里的酒杯遞給鄭景煥。 鄭景煥心里頭存了氣正在吃悶酒,連一眼都不愿瞧見眼前的蘇家二房兄妹。 “景煥兄?!碧K致重抬手拍了拍鄭景煥的肩膀,笑瞇瞇的道:“后花園子的池塘那處開了滿池芙蕖,甚是好看,不知景煥兄可有興趣同游呀?” “不去。”鄭景煥撇頭,連一點面子都不給蘇致重。 侯夫人坐在一旁,臉上的面色有些難看,“去吧,出去散散心,透透氣,你瞧你這酒吃的,怕不是都要醉了?!?/br> 聽到侯夫人的話,鄭景煥又悶頭吃了一杯酒,然后才紅著一張臉,搖搖晃晃的起身。 “哎,景煥兄,這處走?!碧K致重抬手掰過鄭景煥的身子,領著他往一旁小路走去,腿腳依舊有些跛瘸。 看著蘇致重帶鄭景煥走遠,蘇惠臻面色溫柔的給侯夫人斟了一杯花雕酒道:“夫人,這青蟹雖好,但性屬寒,吃多了也傷身。” 侯夫人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蘇惠蓁,面色稍愉。 雖然侯夫人不承認蘇惠蓁的家世,但現下木已成舟,至少這個蘇惠蓁脾性秉性還是不錯的,嫁進來她武國侯府也還算是過得去。 陸朝宗靠在坐塌上盤著手里的花中花,然后突然雙眸一暗,攏袖起身,腳步沉穩的往蘇惠蓁的方向走去。 他原本就氣魄攝人,再加上眼尾處的血痕,更是襯得整個人多了幾分血腥煞氣,緩步走來時渾身冷冽,直看的人心肝顫。 喧鬧的歡笑聲漸歇,眾人悶頭吃酒,眼看著那陸朝宗居高臨下的停在蘇惠蓁處,細薄唇瓣輕勾道:“蘇三姑娘,你送本王的那檀香木吊墜本王甚是歡喜?!?/br> 聽到陸朝宗的話,蘇惠蓁一愣,然后趕緊起身行禮道:“這是臣女應做的,只要攝政王歡喜便好?!?/br> 蘇惠蓁不知道這陸朝宗為何會突然對她提起那檀香木吊墜,但此刻陸朝宗主動上前來搭話,讓蘇惠蓁心中隱隱的出現一抹期待。 “只是可惜,蘇三姑娘的情本王不能應呀?!标懗谘b模作樣的搖了搖頭,滿臉遺憾道:“蘇三姑娘已與小侯爺有了婚約,是萬萬做不得此事的?!?/br> 陸朝宗話音一落,滿座嘩然。 侯夫人站在一旁,面色難看至極。 “王爺此話怎講?臣女可什么都未做?!碧K惠蓁瞪著一雙眼,緊攥住了手里的繡帕。 蘇惠蓁拿那檀香木吊墜時根本就沒細看,便呈上去給了陸朝宗,難不成那蘇阮真在檀香木吊墜上刻了什么隱晦暗詞? 想到這里,蘇惠蓁面色陡變,暗咬緊了牙關。 “蘇三姑娘刻在那檀香木吊墜上的字,難不成還要本王一字一句的念出來?”陸朝宗的眸色陡然冷冽,說話時也帶上了幾分戾氣,“本王念你與小侯爺訂了親事,本不欲多言,但蘇三姑娘未免做的過了些?!?/br> “那些yin詞艷曲的東西,本王看了眼污?!闭f罷話,陸朝宗猛地從寬袖暗袋之中抽出那檀香木吊墜扔在宴案上。 木制的吊墜砸在案面上,發出一陣悶響,侯夫人垂眸看著上面的詩曲,雙眼一翻,差點暈厥過去,還好被一旁的女婢將人給扶住了。 ☆、獨發 蘇惠蓁瞪眼看著那檀香木吊墜上頭的詩曲, 面色慘白,耳旁皆是那賓客議論紛紛的聲音。 今次青蟹宴, 陸朝宗請了宋陵城內所有權貴, 如若此事成真,那蘇惠蓁這一輩子的名聲就都毀了, 就算是有圣旨強壓, 那武國侯府鄭家也定是容不下自個兒的。 “王爺,其實這檀香木吊墜不是臣女的, 是蘇阮的,是她刻的這些東西!” 蘇惠蓁看了一眼那侯夫人, 急于撇清關系, 便不管不顧的將話說了出來, 根本就沒細想為何這陸朝宗要此刻才將檀香木吊墜上有yin詞艷曲一事說出來。 “那蘇阮也是太不知羞恥了一些,竟然刻出這樣的東西來!王爺,是那蘇阮要陷害臣女??!” 蘇惠蓁紅著一雙眼, 一副言之鑿鑿的模樣,仿佛恨不得將心掏出來給陸朝宗瞧瞧。 “哦?”陸朝宗緩慢勾唇, 眼尾輕挑,“這檀香木吊墜是蘇二姑娘雕的?那怎么會在蘇三姑娘的手上?” 被陸朝宗說出的話噎了喉嚨,蘇惠蓁有一瞬沒反應過來, 然后眼中突兀印出陸朝宗那滿臉譏諷的表情,便立時明了此事不過是陸朝宗在詐她的話罷了。 哆嗦著唇瓣說不出話來,蘇惠蓁被氣得渾身發顫,整個人不可抑制的開始發抖。 侯夫人面色難堪的往后退了一步, 原本對蘇惠蓁的好感消失殆盡,她看著周圍平日里與她交好的那些夫人姐兒竊竊私語的模樣,只感覺顏面丟盡,恨不得立時就去面圣將這婚給退了。 “三姐兒?!崩钍缟鲝暮笞叱?,面色焦急的一把按住她渾身發抖的身子。 陸朝宗神色慵懶的盤著手里的花中花,語氣漸緩,“果然不是自個兒雕出來的東西,蘇三姑娘連這檀香木吊墜原本的樣子都不記得了?!?/br> 說罷話,陸朝宗又從寬袖暗袋之中掏出一檀香木吊墜掛在指尖上輕晃道:“瞧,這才是那天降誕日上的東西?!?/br> 一邊說著話,陸朝宗一邊勾著那七彩五股的吊墜繩,緩慢系到腰間綬帶上,與那繡囊細細貼到一處。 蘇惠蓁急促的喘著氣,突然雙眸一閉癱軟下來。 李淑慎面色緊張的一把抱住她綿軟的身子大叫,“哎呦,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陸朝宗彎腰,從那宴案上端起一杯酒水,照著蘇惠蓁的臉就潑了上去。 “啊……”李淑慎被波及,下意識的就松開了抱著蘇惠蓁的手去擋臉。 蘇惠蓁直挺挺的下墜,冗長的寬袖帶倒身旁的宴案,后腦勺狠狠的磕在地上,發出一陣悶響,這才真的暈厥了過去。 “嘖嘖。”扔掉手里的酒杯,陸朝宗用繡帕擦了擦手道:“蘇三姑娘真是無趣,連個玩笑都開不得?!?/br> 輕飄飄的一句話,將自個兒的禍撇得一干二凈,但人家是陸朝宗,挾天子,殺陳郡王,哪里有他不敢做的事?現下不過小小一個姐兒,便是立時死了,也是不妨事的。 眾人悶不吭聲的坐在那處不說話,李淑慎撕心裂肺的吼著,掌心處皆是蘇惠蓁腦后流出來的血漬。 “啊……來人哪,請大夫,快去請大夫啊!蓁兒?蓁兒你醒醒啊!蓁兒……”發髻散亂的李淑慎扶趴在蘇惠蓁的身上,哭的連氣都喘不上來。 侯夫人被女婢扶著往一旁去了,她的面色極其難看,看向蘇惠蓁的目光就像是要吃人一樣,恨不得這人立刻死了才好。 女婢婆子驚惶上前,將滿身血漬的蘇惠蓁從地上扶起,抬抱著往小路上去了,那血漬滴滴答答的流了一路,甚是恐怖。 李淑慎哭哭啼啼的跟在一旁,臉上妝容盡失,就像一瞬老了十七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