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是啊。”聽到蘇致雅的話,蘇阮頹喪的低下腦袋道:“千古功名不過一張薄紙,所謂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后人說書事。” 這陸朝宗就算是被人詬罵又如何,他享盡了天下權勢,定然不會管那些未知后世。 “這陸朝宗被外人稱為jian雄,jian雄也,jian人之魁首,善弄權欺世,jian詐狡猾非常,心思詭譎多變,便是他身邊跟著的那大太監總管刑修煒,就不是個好惹的人物。” “就是剛才在宴上遞請柬的那個?”那太監長的唇紅齒白一副陰柔相,蘇阮頗有些印象。 “那刑修煒善使陰柔手段,別看他長那副女兒模樣,這朝廷之上吃過他虧的人,沒有一大半,也有一小半。” 說到這里,蘇致雅突然便停了話,主屋那處傳來聲響,是平梅端了兩碗香薷飲過來。 “平梅,你也忙了一日了,回去歇息吧。” 主屋外頭已然掛起了紗燈籠,氤氳晦暗的暈黃燭光下,隱隱綽綽的顯出紗上繪制著的山水鳥林圖文。 “是。”應了蘇阮一聲,平梅將手中的兩碗香薷飲置于紅木圓桌上,然后垂著腦袋退了出去。 主屋的雕花實木門被輕輕掩上,蘇致雅端起面前的香薷飲輕抿一口后道:“你這丫鬟性子看著倒是還不錯,比那個什么綠玉的要好多了。” “綠玉已然被我打發給了前院的管事。”聽到蘇致雅的話,蘇阮微垂眉眼道:“都十八了,差不多了。” 蘇致雅不常來蘇阮這處,卻已知那綠玉不懷好意,可憐她這日日與其相處之人還看不透那丫鬟的心思,真是有些可悲。 “是嘛。”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蘇阮,蘇致雅并未深究,只繼續與蘇阮談論那陸朝宗道:“阿阮,下月十五那陸朝宗的降誕日,你覺得咱們蘇府應當送什么禮?” “大哥,這事怎么倒問起我來了?”抬眸看向面前的蘇致雅,蘇阮聲音纖軟道:“大哥若是有話,但言無妨。” “阿阮真是越發聰明了。”蘇致雅大笑一聲,穿著儒服的模樣霞姿月韻,俊美清雅,怪不得有人將蘇致雅比對潘安子健,言其才比子建,貌若潘安,讓宋陵城內的才情女子芳心暗許。 “阿阮可知,那陸朝宗今日手中捏著的兩顆核桃,乃千金不止的一對花中花?”斂下面上神色,蘇致雅一副正經模樣道。 “花中花?”歪了歪頭,蘇阮面色困惑。 “傳言是核桃王,世上再無比其更加珍貴的核桃。” “大哥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這陸朝宗看著好似對阿阮你今日雕刻的那只桃花桃甚是感興趣,阿阮的手藝好,不知有沒有雕過核桃?” “這……沒有。”蘇阮今日會想到雕刻那只桃花桃出來,也只是偶然罷了,她實在是被那陸朝宗嚇得厲害了,才突然想出這么個法子來。 “我的手藝粗鄙,實在是難登大雅之堂,而且大哥剛才也說了,那陸朝宗手中已然攥住了天下最珍貴的一對花中花,哪里還看得上我雕的核桃。” 話罷,蘇阮吃了一口面前的香薷飲,目光落到那裝著香薷飲的茶碗上。 這只茶碗是蘇府內最為普通且常用的白玉茶碗,通體雪白,毫無瑕絲,意在彰顯讀書人干凈無暇的清高亮節。 注意到蘇阮的目光,蘇致雅突然道:“阿阮,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塊羊脂白玉,今日父親以云紋漆耳杯底之字暗諷那陸朝宗,我們也可以用此羊脂白玉制碗,用此碗表忠心之意,正好相互抵消,你覺得如何?” “大哥,俗話說君子如玉,這羊脂白玉怕是與那陸朝宗不合。”蘇阮端著手里的白玉茶碗,聲音嬌細道。 “那……”聽到蘇阮的話,蘇致雅面露難色。 “其實我今日,聞到那陸朝宗的身上沾有檀香味,所以想著他應當是歡喜檀香木的,我們不若就送他一座檀香木雕吧?” “檀香木雕?好!”聽罷蘇阮的話,蘇致雅一拍大腿,從繡墩上起身道:“我這就去尋檀香木來。” 看著蘇致雅急匆匆跨出主屋大門的清雋身影,蘇阮突然放下手里的白玉茶碗。 她這大哥不會以為是她要雕這檀香木雕吧? 作者有話要說: 指鹿為馬:出自《史記?秦始皇本紀》:“趙高欲為亂,恐群臣不聽,乃先設驗,持鹿獻于二世,曰:‘馬也。’二世笑曰:‘丞相誤邪?謂鹿為馬。’問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馬以阿順趙高。” ☆、第七章 翌日,天氣依舊悶熱非常,蘇阮懶洋洋的躺在美人榻上,平梅抹著額上的細汗,正將窗欞處的蘆簾解下來遮擋住那愈發炎熱的日頭。 蘇致雅輕車熟路的進到芊蘭苑,讓人抬了一箱的檀香木料置于主屋外室。 平梅聽到聲響,轉身撩開珠簾將蘇致雅請了進來。 蘇阮懶怠著身子從美人榻上起身,發髻歪歪斜斜的攢在脖頸處,頗有幾分懶睡之意。 “在午歇?”蘇致雅一邊說著話,一邊撩開珠簾將身后的箱子讓出道:“這里頭都是我從宋陵城里面搜集來的檀香木,阿阮看看可有什么能用的。” 透過那細碎的珠簾往外室看了一眼大箱之中的檀香木料,蘇阮無奈道:“大哥,我這手藝雕個桃花桃還行,這種木雕我哪里會呀。” “所謂禮輕情意重,那陸朝宗什么稀世珍寶沒見過,所以心意才最重要。”說完,蘇致雅又道:“還有一箱沒送過來呢,阿阮先挑著,我去瞧瞧。” “哎……”蘇阮阻止不及,眼看著蘇致雅急匆匆的又出了主屋。 頭疼的看著那一大箱子的檀香木,蘇阮靠在美人榻上無奈扶額。 距離下月十五已經沒有多少天了,蘇阮被蘇致雅趕鴨子上架的開始給陸朝宗做檀香木雕。 她做壞了一個又一個,雖然說手順了一些,也能做出些像樣的小玩意,但要是把它拿出去送人,卻還是有些牽強。 “唔……”趴在紅木圓桌上嬌吟一聲,蘇阮朝著那積在圓桌面上的檀香木屑輕吹了一口氣,綿密的木屑子帶著細膩的檀香味,一瞬便彌散開來,輕覆在蘇阮流著細汗的面頰上。 “二姐兒。”平梅端著蘇阮的午膳過來,小心翼翼的放到紅木圓桌上道:“您這都做了一早上了,還是歇會兒吧。” “唔……”蘇阮白皙纖細的下顎擱在紅木圓桌上,有氣無力的掀開眼簾朝著那所謂的午膳看了一眼,還是那些寡淡無味的東西。 “平梅。”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檀香木屑,蘇阮看向平梅,那雙柳媚眼輕動,濕漉漉的平添幾分可憐媚意道:“我想吃櫻桃rou。” 葷物濁氣,蘇府內的人自詡干凈,幾乎都不食rou,但蘇阮卻尤其喜歡吃rou,特別是那酸甜酥爛,肥美色.誘的櫻桃rou,雖只吃過一次,但卻記到現在。 “二姐兒,咱這府上,沒有會做櫻桃rou的。”平梅面色有些為難的沖著蘇阮搖了搖頭道:“要不奴婢去給您端碗牛乳蛋羹過來吧?” “好吧。”頹喪的將白細額角磕在紅木圓桌上,蘇阮隨手拿過圓桌上的一塊檀香木翻看,突然覺得這檀香木上面的紋理與那櫻桃rou頗有些相似,下意識的就上手雕弄了起來。 心中想著那櫻桃rou,蘇阮雕刻這檀香木的動作便快了許多,當平梅端著那牛乳蛋羹過來的時候,蘇阮正巧雕刻好那形狀圓小的櫻桃rou。 這檀香木的顏色為紅rou色,所以尤其襯得這雕刻出來的小東西更像了幾分那艷如瑪瑙的櫻桃rou。 “平梅,給我取漿來。” “是。” 平梅奇怪的看了一眼蘇阮手里的“櫻桃rou”,然后轉身從書架上取了漿過來。 用毛筆蘸漿,小心翼翼的將“櫻桃rou”包漿,然后晾曬在通風的窗欞處,蘇阮撐著下顎坐在窗欞邊看著這櫻桃rou,止不住的嘆出一口氣。 “二姐兒,您做的這個櫻桃rou真好看。”平梅站在蘇阮身邊,看著那包了漿后色澤更加鮮亮透紅的“櫻桃rou”道:“奴婢這樣瞧上去,這櫻桃rou就跟真的一樣。” “可惜還是假的,只能望梅止渴,飽飽眼福罷了。”軟綿綿的伸了一個懶腰,蘇阮蹙眉道:“平梅,你說這攝政王他會喜歡什么樣的木雕呢?” “這……奴婢不知。”平梅輕搖了搖頭道:“二姐兒都不知道,那奴婢定然更不會知道了。” “唉。”軟媚的嘆出一口氣,蘇阮正準備從窗欞前起身,卻是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喧鬧聲。 “這是怎么了?”探頭往窗欞外看了一眼,蘇阮神色奇怪道:“怎么這一個兩個的都往外頭跑?” 蘇阮視線所及之處,那些丫鬟婆子提著裙裾,正一臉興色的小跑過庭院,笑容滿面的聚在垂花門前伸著脖子往外觀望。 “奴婢去給二姐兒瞧瞧。” “我們一道去看看。”伸手攔住平梅,蘇阮揉著額角道:“正巧我也歇歇神。” “哎。”平梅上前攙住蘇阮,畢恭畢敬的跟著她出了主屋,往垂花門前走去。 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綠玉身后跟著一個小丫鬟,正一臉得意的從宅門里進來,然后裊裊停在垂花門前道:“大家真是念舊情,還特意來送我。” 說完,她從羅袖之中拿出一個錢袋子,遞給身后的小丫鬟道:“今日是我的大日子,給大家沾沾喜氣。” 小丫鬟捧著手里的錢袋子,面露不屑的給那些舔著臉伸著手的丫鬟婆子們分錢。 蘇阮站在眾人之后,看著那身穿棗紅色輕薄羅衫的綠玉高仰著下顎站在那里,臉上是難掩的得意神色。 “喲,綠玉啊,你這可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日后可不能忘記提拔咱們這些老相識呀。”站在最前頭的張嬤嬤滿臉諂意的看著綠玉道。 聽到張嬤嬤的話,綠玉斜睨了她一眼道:“張嬤嬤,您是這芊蘭苑里頭的管事,我哪里能提拔您呀。” “哎,綠玉……呸呸呸,姨娘您看奴婢這嘴,真是不會說話。”張嬤嬤眼尖的注意到綠玉的面色,趕緊換了稱呼。 “姨娘?”聽到那張嬤嬤對綠玉的稱呼,蘇阮抬腳走到綠玉面前道:“這幾日不見,你怎的還變成姨娘了?” 她明明是將這綠玉許給了前院的小管事。 “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二姐兒呀。”綠玉伸手點了點自己唇上涂著的檀香色口脂,然后用力的挺直了自己的身板道:“二姐兒這會子出來,莫不是也來找我討賞錢?” 聽到綠玉那嘲弄的話,蘇阮輕蹙娥眉,并未生氣,只聲音軟媚道:“你是被三哥抬了姨娘?” 蘇府內除了蘇阮的親大哥蘇致雅,還有大房陳姨娘的二公子蘇致清和那二房寡婦李淑慎的三公子蘇致重。 蘇阮的親大哥蘇致雅前些日子在蘇阮面前提了綠玉一嘴,話中透著不滿,定然是不會將她開臉抬成姨娘的,而她那二哥蘇致清在外求學未歸,也不可能抬了綠玉當姨娘,所以只剩下她性喜美人的三哥,蘇致重了。 “是啊。”綠玉伸手撫了撫自己已然盤起的發髻,身上帶著一股小女人的嬌羞色道:“三公子憐惜,不若二姐兒那般心狠,將我抬成了姨娘。” 以前自稱慣了奴婢,現在的綠玉一口一個“我”的,說的十分舒暢,臉上滿是揚眉吐氣的得意神色。 “二姐兒覺得我今日的口脂如何?這可是三姐兒特意給我的禮,這檀香色的口脂可不是誰都能用的,這正經人用了,自然是端莊大氣,但這不正經的人用了,那就是禍亂勾引。” 咬牙吐出最后那四個字,綠玉洋洋得意的正視著面前的蘇阮,前幾日被積壓的郁氣一口氣直接都吐了出來。 蘇阮面色平靜的看著面前的綠玉,絲毫未被她的話影響。 若是放在上輩子,蘇阮聽到這樣尖銳刺耳的話可能要自怨自艾的自個兒生場悶氣,畢竟她這樣不受寵的姐兒,若是鬧出些事來,不管對錯定然會被責罵。 但經過了生死的蘇阮卻是突然發現自己好似一瞬間被通了神志一般,她眸色沉靜的看著面前的綠玉,就像是在看一個跳梁小丑一樣。 注意到蘇阮的目光,綠玉眸色微厲的指著蘇阮道:“你這是什么眼神,是看不起我嗎?” 綠玉是個有野心的丫鬟,她不甘心一輩子做丫鬟,這次能攀上那三公子蘇致重也是她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搭上的。 從丫鬟到姨娘,綠玉不知暗地里被多少人羨慕有這樣的好福氣,可是這最讓她膈應的蘇阮卻像是在看跳梁小丑似得看著她,實在是讓綠玉氣不打一處來。 明明就是個不受寵的姐兒,甚至還比不上她這個姨娘,她有什么資格瞧不起自個兒? “這口脂的顏色是好看,可是我不喜。”語氣平緩的吐出這句話,蘇阮勾著尾音,一雙柳媚眼輕漾道:“這有法無法,有相無相,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綠玉,你好自為之。” 說罷,蘇阮便輕款腰肢,由平梅攙扶著回了主屋。 綠玉站在垂花門口,用力的攥緊了自己手里的繡帕。 一旁的丫鬟婆子看到綠玉這副盛怒模樣,趕緊捏著手里的銀錢匆匆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