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
“救不了, 這天下沒有真能救命的稻草。”她斷然拒絕。 他的指掐進鏤空的木隙間,聲音低得像風過草木,簌簌飄零。 “不是因為夢枝。景驍, 我動心……比你要早。” 從他闖進澡堂開始,或者是金蟒島的相逢, 亦或是漆琉島她驚艷一現,還有往后無數次的同生共死……人生里的須臾瞬間, 卻是銘心刻骨的動情。 霍錦驍動了動唇,想說什么卻沒說出來。 “當初是我顧慮太多,才說了那些話, 將你推開,你要怨責怪罪我都接受,只是你親口承認過你的動心,知道我的猶豫彷徨,你也在等,那眼下一切都能圓滿,你可否回來?”祁望朝她緩緩走去,慢慢說著,“你喜歡東海,喜歡平南,熱愛冒險,這些,我都能給你!” 霍錦驍往后慢慢地退:“祁爺,對不起,我……” “別這么快給我答案。”祁望一個箭步將距離縮短,到她面前,俯了頭看她,“不管多久,我都等得起。” 霍錦驍胸口起伏不已,強壓著心中亂竄的種種思緒,冷靜道:“藥還剩下半碗,祁爺記得喝完。沒有別的事,我先出去了。” 他站在原地,看她轉身,纖骨化作風,頭也不回就離開了。 ———— 門“咿呀”打開,院里草木的芬芳與清新的空氣掃去胸口堵得難受的悶氣,霍錦驍踏出祁望的屋子,站在院里大口喘氣。長廊下匆匆走來兩人,當前之人著素凈的袍子,綰著爽利的發髻,正是背著藥箱,捧著瓶瓶罐罐來給祁望重新上藥的魏東辭。 “小梨兒。”看到她傻傻站在門口,東辭喚了她一句,豈料霍錦驍轉頭看到是他,拔腿就飛奔而來,二話不說直撲進他懷里,將他的腰圈個死緊。 跟在他身后是捧著藥的小滿,看到這情景,忙不自在地轉開了頭。 托盤上的瓶瓶罐罐被撞得搖晃不已,他只好單手把盤子舉高,另一手撫上她的發,柔聲問:“怎么了?” 在人前主動與他親近——這可不是她的作派。 “沒什么,有點心煩。”她抬頭,下巴戳著他胸口蹭了蹭。 祁望這事,她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訴東辭,而就算要說,她恐怕也不知從何說起。 “這天下還有能讓你煩成這樣的事?”東辭捏捏她臉頰,換來她的鐵齒怒咬。 “東辭,你要娶我嗎?”她想了想,踮腳把他的臉扳正,正色問他。 東辭莞爾:“小梨兒,這話由男人說比較好。你愿意嫁我嗎?” 他笑著,語氣卻鄭重,一字一句,毫不含糊。 霍錦驍臉一燙,松開手,答非所問:“你們要給祁爺上藥?” “嗯。”東辭點點她的眉心,“你這兩天沒休息好,回去歇歇。” “好。”霍錦驍答應得干脆,又向小滿開口,“小滿哥,祁爺就拜托你照顧了。” 小滿一愣,正尋思她這話是什么意思,霍錦驍已經走了。 東辭不動聲色地掃過祁望屋子的窗,半敞的窗后閃過月白衣角,人影已失。 ———— 霍錦驍那話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字面解釋,她把照顧祁望的活交回給小滿。她本來也就是搭把手,因覺得小滿不夠細致才攬下大部分的事,如今祁望的傷勢已無危險,她正好脫手。 接連幾日,霍錦驍都在衛所忙平南島的島務。祁望傷重不管事,許炎就拉著她不肯放,這幾天巡航的船在平南海域又遠遠撞見過沙家的船幾次,事態有些嚴峻。平南和玄鷹號被襲之事,祁望傷好后必定不會養罷甘休,霍錦驍揣測祁望的心思,他應該打算反攻沙家和宮本,來招殺雞儆猴,就算是三爺的面子他也不打算再賣了,所以她接連下的幾個命令,都是在作戰前準備。 東辭近日倒是在平南島到處走動,也不要她陪著,自己找了桌椅,綁了根布幡,到鬧市里一坐,給人看起病來,還真把自己當成游方郎中。不過別說,就他那模樣,他那脾性,不出兩天整個市集的人都知道他了,連溫柔都提過新來的俊郎中,還想替他介紹親事來著,正好就想到待嫁的霍錦驍,結果兩廂一問,鬧了個大笑話。 “你和魏大夫真是青梅竹馬?” 宋櫻和溫柔一左一右挽著她的手進了飯堂,兩人在霍錦驍耳邊叨叨問著,宋大娘馬上就端來好酒好菜,飯堂里的水手看到她們都縮到角落幾張桌子去,豎了耳朵聽。 這段時間,平南最讓人津津樂道的就是魏東辭和霍錦驍。 “是啊。”霍錦驍夾了一筷子醬rou塞進宋櫻嘴里。 這丫頭新婚不久,梳油光的發髻,穿銀紅的襖裙,眼頰都帶著桃花。 “什么時候成親?在平南成親嗎?”溫柔扒著霍錦驍的手不松,逮著她不停問。 “溫柔姐……”霍錦驍撫額,這些事她自個兒都沒想過呢。 “小景。” 正愁如何應付身邊兩只八爪蟹的纏問,有人出聲救了她。 “小滿哥。”霍錦驍瞧見小滿拎著兩個食盒愁眉苦臉地走過來。 小滿這幾天焦頭爛額,霍錦驍撂了挑子,把他給累慘了,身心俱疲。 “算小滿哥求你了,去看看祁爺。我搞不定他。” “怎么了?”霍錦驍看著他將食盒逐一打開,里面滿滿的飯菜,沒人動過。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祁爺脾氣差得很,藥不怎么喝,飯也吃得很少,我怎么勸都沒用。”小滿看著食盒里的菜發愁,忽又抓住她,“你也跟了祁爺這么久,他從來沒這么任性過。你去瞧瞧,好歹勸勸他,別讓他再這么下去。” 霍錦驍沉默。 “小姑奶奶……”小滿哀求了聲。 “給我吧。”霍錦驍蓋上食盒,拎起就走。 ———— 祁宅仍舊靜謐,連個人影都沒有。霍錦驍在祁望屋外躇躕片刻,才敲了兩聲門進屋。祁望不在寢間,而是側倚在次間的羅漢榻上,閉著眼,手里握著卷書垂在床沿,也沒在看。榻旁的方幾上擱著碗藥,她放下食盒輕聲上前,探探藥溫,已是涼了。 “說了不要來吵我。”祁望還是聽到動靜,閉著不耐煩開口。 “祁爺,藥涼了。”霍錦驍端起藥。 祁望猛地睜眼,抬眸靜靜看她。 “小滿哥說你不肯喝藥,不喝藥這傷怎么會好?祁爺還想在這里躺多久?”她好聲氣地勸著。 祁望忽然伸手,把那藥奪來,仰頭一飲而盡,復將碗扔在桌上。碗“哐哐”轉了兩轉才停下,他道:“喝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聲音沙啞,蓄著火。 霍錦驍無語,將空碗拈起放在盤上,端起轉身,卻又被他拉住手臂。 “你真要走?” “不是你讓我出去的?”霍錦驍無奈道。 “我說說而已。”祁望拉著人不放。 霍錦驍覺得這人近日反復無常的叫她摸不著邊。 “我去給你拿飯菜罷了。” 祁望看到被她擱在不遠處的食盒,總算松手。那日他不過唐突剖白幾句,她竟然這么久都沒來看過他一次,真叫一個絕情。既然出口了,他就斷沒有再叫她離開的可能,瘋了似的想見她,可越想見,她越不來,他煎熬十分。 霍錦驍手腳麻利地將矮案擺上榻,把食盒里的飯菜一樣樣取出來。他傷勢未愈,飯菜都是清淡的,無非白粥、卷子,藕尖、青筍、鱸魚、蒸rou丸子之類,再加一盅湯。她看他沒有拒絕,還主動坐起靠到迎枕,便遞了筷給他。 “陪我吃飯。”他把筷子推回她手里。 霍錦驍只得在他對面坐下。與他一同吃飯不是頭一遭,可沒有哪回吃得像現在這樣艱難,食不知味。 “藕尖嫩得很,你嘗嘗。”祁望夾了段細嫩藕尖到她碗里。 霍錦驍默默吃了,也不多話。 “怎么不說話?從前吃飯,你的話從來沒停過。”祁望溫聲道。 從前吃飯,她會說話,會和他搶菜,也會勸他多吃——什么時候改變了,他也不知道。 他不過是想把消失的從前找回來。 “祁爺多吃些。”霍錦驍剔了魚rou放進小碟,拿半久醬汁澆了給他,“其實剛才我在外頭已經吃過了,你不用管我。” “小景,你叫我名字吧。” 祁爺祁爺,透著生分。 霍錦驍笑起:“祁爺就是祁爺,哪能直呼名諱?” “為何不能?你從前不是叫過。” 他記得,劫后余生的擁抱與她一聲“祁望”,那幾乎是他們之間最動人的時刻。 “多吃些吧。”霍錦驍垂下頭,將湯倒出。 祁望覺得自己急進了些,便不強求,岔開話題:“喜歡遠航嗎?去年我們走的西線,明年開春我們到東邊去,那里不比西邊差,我們可以走得更遠,有些地方連我都沒去過,聽說有鮫人出沒,想去看看嗎?書房里有本《東行記》,你可以拿去看看。” “去完東邊回來,你帶我去云谷看看?你說說,云谷都有什么有趣的?” 她不語,他就一直說。 她喜歡的事物那么多,總有一兩件事能打動她。 霍錦驍目光慢慢抬起,落在他臉上。 硬朗的棱角,刀劍似的眉眼,幾曾有過這樣服軟的模樣。 心是有些疼的,可她已經再難回頭。 “祁爺想去云谷,隨時都可以,不過我現下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她想了想,平靜開口。 沒有那么多的難以割舍,她一直都是絕情的人,只有一顆心,只給一個人。 “何事?”祁望問她。 “祁爺傷愈之后,我想請祁爺主婚,我和東辭準備在平南完婚。” 太多的話無法出口,那么行動足以說明一切。利刀剜腐rou,越快越好。 作者有話要說: 來吧,風雨刮得猛烈些。 ☆、婚事 霍錦驍與魏東辭打算在平南完婚的消息瞬間傳遍整個平南島。 她是祁望親口定下的平南副島主, 這兩年多來又替平南做了許多事, 還是東海聲名遠播的女梟,故而這事在平南算是僅次于祁望成親的大喜事, 只不過多少叫人有些唏噓,祁霍兩人的親事半年前在平南島也是所有人都津津樂道的事,然不過數月, 乾坤已換人。 這喜悅里便摻了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寂寥酸楚。 但不管如何, 喜事仍是喜事,霍錦驍人緣好,她孑然一人在平南, 身邊沒有父母兄弟姊妹,這親事定得又急,她一個人可忙不過來,那些素日里與她交好的人便紛紛自告奮勇前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