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祁望散漫的目光倏然清醒:“勾魚草?我問你,是不是你們把她打傷的?” 那人想了想才回他:“你說跟在魏東辭身邊那個人?她要救魏東辭,我們也沒辦法。” 見祁望沒反應(yīng),那人又道:“說起來這趟他們也害得我們四哥好慘,讓他們逃掉倒便宜他們了,這筆賬四哥肯定要討回來……” 話沒完,他便被祁望掐了脖子:“你們來找我的時候,我記得我說過,不許動她。” “那……那又如何?她要幫魏東辭與三爺為敵……當(dāng)初在漆琉島三爺饒她一命,又答應(yīng)將人留在你身邊,不正是因為你答應(yīng)了三爺可以利用她?朝廷派來的細(xì)作是你交給三爺?shù)模彩悄闾岢鲆盟模饺缃衲銋s反悔?” 提及三爺,祁望的手微微松開,那人喘口氣,心有余悸又道:“三爺如今器重你,祁爺是個聰明人,可別讓三爺失望。” 祁望仰頭將酒壇里的酒盡數(shù)飲下,方沉聲道:“這事我不會再幫他,回去告訴三爺,我和他的合作到此為止。” “你說什么?”那人正怯喜自己拿住祁望短處,忽聞此言不由大感意外,“你知道你這么做會有什么后果?你就不替平南和燕蛟想想?三爺不會容忍你的背叛。” “你可以讓他來試試,試試我平南的實力。我也想看看他還能不能分心出來對付我,呵……”祁望逼視那人,眼中再無從前隱忍,如久藏的劍銹跡頓掃。 “你……你……”那人被他望得又驚又怒,指著他的鼻頭,“好,我會如實轉(zhuǎn)達(dá)給三爺,到時候你可別后悔,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和三爺斗。” 祁望無視他,拎著酒壇往前走。 “還有你那小丫頭,我們也不會放過……” 他正惡狠狠說著,卻聞得一聲瓷碎脆響,他突然瞪大眼,聲音嘎然而止。 祁望停在他身邊,空酒壇已被捏碎,他指間拈著鋒銳瓷片,毫無預(yù)警地從那人喉間割過。 “喝酒……果然誤事啊……” 呢喃一聲,他將瓷片拋開,往碼頭行去。 ———— 清晨寒涼,屋子的窗被推開一道細(xì)縫,冷風(fēng)嗖嗖灌入,叫人醒神。 “好了,不能再開大。”魏東辭從窗前走回榻邊,無奈地看著霍錦驍。 霍錦驍又睡了一夜,精神好轉(zhuǎn)許多,身上的傷也覺得沒那么疼了,一醒來她就嫌屋里悶得慌,竟要出屋發(fā)散,被魏東辭強硬攔下。 “乖,喝點粥,一會要喝藥了,呆會還要換藥,別鬧。”魏東辭端起桌上的清粥又要喂她。 霍錦驍撇開頭:“放著,我自己可以。” “那我給你端著總成吧。”魏東辭將瓷勺交給她。 霍錦驍悶悶接過,眼睛卻盯著他不放。離得近了,她可以清楚看到他眼下黑青與蒼白憔悴的臉,他懷是不眠不休了好幾天,一直守在這里,她心中微疼,腦中不知為何又浮現(xiàn)那日在荒島時所見景象,也不知發(fā)生了何事,他竟把自己折騰成那副模樣…… 唇動了動,她想問,卻記起他那聲“別怕我”,問題便又咽下。 若問了,會不會勾起他的痛? 霍錦驍不知,張嘴里便改口:“誰給我包的傷口?” “我。”魏東辭見她只拿勺在碗里鼓搗著,便又搶走勺。 “……”霍錦驍猛地漲紅臉,呆了片刻方吼道,“魏東辭,你……” “不是,是我包的傷口,但不是我給你脫的衣裳。”魏東辭忙解釋,“衣裳是程雪君給你脫的,我就處理傷口,什么都沒看到!” “什么都沒看到?”她狐疑地盯他,“你就不好奇?” “……”魏東辭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你沒感覺?”她又道,“還是,你看過……別人了?” “我沒有!”他哭笑不得,這都扯到哪跟哪了,“除了你,我對別人沒興趣。” “魏東辭!臭不要臉的!你在想什么?”霍錦驍聞言揮手就要捶他,卻扯到傷口,不由又垮下臉叫疼。 魏東辭連忙放下碗,拉著她的臂一邊掐xue消疼,一邊也豁出去道:“你生什么氣?我真沒看到,再說就算看到又怎樣?小時候你有什么是我沒看過的?跟個野孩子一樣,沒羞沒臊的。” “……”霍錦驍想咬人。 “不就是長大了,倒還知道害羞?你要知道羞,憑我們從前的關(guān)系,你是不是該非我不嫁?兩年前你要沒來東海,我們的孩子也許都會走路了。”魏東辭一臉“等你來纏我”的神情。 “魏!東!辭!”霍錦驍咬牙切齒,不顧傷勢從腰下抽/出迎枕砸向他。 魏東辭信手接下,正要哄人,門外忽傳來小廝傳話聲。 “先生,平南祁爺求見,說是來探望景姑娘。” 霍錦驍頓時安靜,魏東辭將迎枕丟開,道:“請他過來吧。” 小廝應(yīng)聲而退,他便又端起碗催她喝粥。 不多時,祁望便至,進(jìn)屋時霍錦驍已將粥喝完,正漱口凈面,諸般事宜都由魏東辭照顧著。祁望等了一會,魏東辭才上前與他打招呼,大約是因為霍錦驍傷勢穩(wěn)定下來的關(guān)系,魏東辭今日并無昨日的冷漠,臉上有了笑意。二人寒暄片刻,魏東辭方把人引到霍錦驍榻前。 “昨天夜里醒的,今晨燒已全退,危險基本過了,祁兄可以放心。”魏東辭說話還是客氣。 “祁爺。”霍錦驍倚在枕上向他笑了笑。 祁望微一頜首,臉色稍松,又朝魏東辭道:“多謝魏盟主費心照顧了。” “祁兄說的哪里話,這可是我?guī)熋茫也粸樗M心還為誰費心,何來‘謝’字一說?”魏東辭溫言回道,又俯身端起床前案上的空碗。 祁望便不作答。 “好了,你們聊一會。我還有些要緊事需馬上處理,就勞煩祁兄在這兒陪她說會話,不然她又要喊悶。”魏東辭站在榻邊摸摸霍錦驍?shù)念^,笑著開口,“你和祁兄說說話,我過會把藥送過來。” 霍錦驍知道他還要cao心程家解藥的事,恐怕是要去琢磨藥方,因見他滿臉倦色,不免心疼,便揪揪他袖角,道:“你忙歸忙,記得歇會。” “知道了,我自有分寸。”魏東辭柔聲道。 祁望冷眼旁觀,瞧見二人柔情,五臟六腑像浸泡到苦醋之間,酸楚難當(dāng)。 ———— 魏東辭離去,將房門掩上,屋里便只剩祁霍兩人。 “祁爺,坐。”霍錦驍招呼他,“多謝你來看我,我沒事了。” 祁望便坐到她榻前放的錦凳上,細(xì)細(xì)看她。 黑青長發(fā)批爻在肩,襯得她臉色愈發(fā)蒼白,隱約卻又露出淺淡嫵媚,月白的交領(lǐng)長衫松束,襟口處露出一點繃帶,看得出扎得嚴(yán)實。 果然傷得重,她眉宇間帶著前所未有的倦態(tài),說話也極虛弱。 “才去了幾天,就傷成這樣。”他淡道,也不知在問誰。 “人在江湖,哪有可能不受傷。”霍錦驍按著傷口往床邊幾案探去。 “要喝水?”案上只放著溫在小爐中的大瓷壺,他便傾身向前倒了杯水送到她手里。 霍錦驍?shù)懒寺曋x接下杯小口飲起。 “想要什么說一聲就是,你幾時同我如此生分了?”祁望輕嘆道,從前他尚不覺得,如今見到魏東辭,他方知何為親疏遠(yuǎn)近。她與他本也那般熟稔,也不懂何時開始她就變得客氣了。 “那祁爺自己倒水喝,原諒我不能給你泡茶喝了,師兄也是,走前也不知泡壺茶來。”她笑了笑,倒沒辯解。 “還在生氣?”祁望問她,瞧見她不解的眼神,又解釋道,“那天氣急了,一時沖動,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他說的是趕她走時說過的氣話。 霍錦驍撓撓頭,翹了唇角:“原來祁爺也知道自己沖動啊?我沒放心上,否則也不會叫大良哥向你傳話。你現(xiàn)在也氣過了吧?” “抱歉。”祁望從她手中接過空杯放到案上,“是我話說重了。” “行了,這道歉我收下了。”她揚聲笑道。 “那你……”祁望頓了頓,又問她,“還回來嗎?” 回燕蛟,回平南,回他身邊。 霍錦驍?shù)难垌孤洌]立刻回答。 突如其來的沉默讓他難安,他不禁伸手去握她垂放身側(cè)的手,口中道:“小景……” 那手刺猬般縮走,讓他溫柔落空,神色也跟著發(fā)起怔。 記得初見時,她就抗拒過他的靠近,后來生死過命,她方漸漸容許他走到她世界里,不再抗拒回避,短短一個月,卻被打回原形。她的豁達(dá)里還有絲屬于她的驕傲,那么艱難才愿意踏出的腳步一旦收回,就沒有再踏出的余地。 他和魏東辭,畢竟不同。魏東辭是她這輩子情之所系,而他卻是她的情竇初開。若他當(dāng)初不曾怯步,以她這樣的脾性,縱然魏東辭出現(xiàn),她也不會再回頭了。 錯過一步,便錯過余生。 醒得太晚,可他不甘心。 “祁爺,我想問你件事。”霍錦驍忽緩緩開口,聲音極輕,“我和師兄出海尋藥的消息,是不是你透露給三爺?shù)模俊?/br> 祁望猛覺心頭一窒。 “我想聽實話,是你嗎?”她輕輕問。 聲音像羽毛,落在他心上卻似萬重山。 ☆、承認(rèn) 屋里無人再開口, 霍錦驍沉默地等待祁望的答案, 腦中掠過的卻是這兩年與他之間的點滴時光。他這人表面看著自在逍遙,實則藏了無數(shù)心事, 而那些心事誰都探究不得,沉得像海,她不想探究那些不為人知的心事, 只是希望他能活得真正逍遙些, 可惜正是她不愿去觸碰的這些心事,成了禁錮他的樊牢,她心疼他的孤獨, 卻解不開他的樊牢。 “是我。”良久,祁望才回答她。他瞞著她做了太多事,難免百密一疏,她又冰雪聰明, 遲早有一天會尋到蛛絲馬跡,慢慢揭開他身上那層虛偽的皮囊。他心里有數(shù),也早已做好準(zhǔn)備, 卻在她平靜問起的時候一敗涂地。 輸?shù)舻模撬男摹?/br> 只要想想差一點就再也見不著這丫頭, 他心里的怒火與愧疚就難以控制。 霍錦驍毫無意外,只是笑了笑:“謝謝你如實以告。” 沒問原因, 亦無責(zé)怪,她連一個怨恨的目光都沒給他。 祁望的心越發(fā)沉甸,藏在袖中的手慢慢握成拳。她蒼白的笑顏刺目至極, 虛弱的聲音羽毛一樣輕,卻在他心中掀起狂風(fēng)巨浪。 他已作好承受她怒火的準(zhǔn)備,卻被她輕飄飄一句話給揭過,他的愧疚與心疼失去發(fā)泄的途徑,便只能埋在心里,看她一眼便煎熬一回。 “和你吵架的前一夜,你徹夜未歸,三爺就已經(jīng)派人來找過我了。”祁望解釋。 他不是個愛解釋的人,也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如今卻不希望她因此而與自己疏遠(yuǎn),僅管疏遠(yuǎn)早已開始…… 她救下魏東辭,與三爺?shù)男母勾蟠虺鍪郑隣斣趺纯赡懿粦岩桑慨?dāng)夜就有人找上玄鷹號。是他聽說了程家中毒的事,便猜測她會將荒島上生有勾魚草的事告訴給魏東辭,就這些都告訴給三爺?shù)娜耍阉麄円膷u刺殺魏東辭,只是他沒想到第二日她竟說要與魏東辭同去,而他費盡唇舌都沒能攔下她,這才有了他交荒島海圖時與對方作出的約定,他只想保全她一個人。 可她還是因此重傷,幾近致命。 “祁爺,不必向我解釋。”她打斷他的話,將頭歪到迎枕上,任長發(fā)凌亂鋪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