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
她果然努力吃飯,可結果卻不盡她意。兩人都是孩子,她長個他也在長,那距離總也沒能縮短,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只到他胸口高。 麥芽糖自然也沒兌現過。 如今小丫頭抽條兒,腦門終于長到他下巴。 “誰稀罕你的麥芽糖?”霍錦驍惱了,拍開他的手轉身就要罵人。 魏東辭恰低著頭正笑,她轉得急,額頭的高度便剛巧湊上他的唇。 淺淺的氣息拂過,兩人都呆了。 祁望遠遠看見,邁來的腳步便沉如鉛石。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感覺自己是在寫小言……捂臉…… ☆、問藥 船已停岸, 朱事頭將船只文書送去市舶司, 徐鋒和柳暮言帶著人整庫,甲板上鬧轟轟的, 霍錦驍站在祁望艙房的桌案邊泡茶,時不時便看到人影從艙門前晃過。 不多時茶便泡好,淡淡的茉莉香彌漫整間艙房, 沁人心脾。 祁望已將魏東辭請到艙中說話, 兩人正坐在窗前的交椅上寒暄。 “雨前龍井,龍團茉莉?”魏東辭一聞茶香便開口。 “你倒識貨,這是我們祁爺的私人珍藏, 平時連我都喝不著,便宜你了。”霍錦驍笑道。 魏東辭聽到“我們”一詞,忽又記起金蟒島的事來,那時祁望從他手里把人接走, 用的詞是……“我的人”? 茶泡了兩壺,一壺斟入青瓷杯遞到東辭手,另一壺用的是祁望慣使的秦權, 她呈給祁望:“祁爺,茶。” “多謝。”祁望接茶淡道。 霍錦驍最后才給自己倒了杯, 小心翼翼地捧著聞香。 “這么說來,你今天能喝到這茶是沾了我的光?”魏東辭笑她。 “你多大臉啊?就知道往臉上貼金?”霍錦驍毫不客氣地懟回去。 魏東辭摸摸自己的臉, 正色道:“這張臉還是挺大的,行走江湖全靠它,貼的金都是道上朋友送的, 我自己不貼。” “……”霍錦驍自己就是皮糙rou厚的人,但比起魏東辭還是弱了些。 幾年沒見,她差點就忘了,她這位青梅竹馬的師兄人前正經人后無賴,從小到大斗嘴她就沒能在他手上討到過好,除非她撒沷哭給他看,那他必是要投降求饒的。江湖上對他的評價,什么謙謙公子,什么溫斂如玉……有一度霍錦驍以為他們說的魏東辭和她認識的不是同一個人。 祁望清咳一聲,打斷他們的對話,表情仍淡淡的。 “讓祁兄見笑了,我與師妹自小便喜歡斗嘴,太久沒見她,一時忘情。”魏東辭便向他抱拳。 “魏盟主與小景都是性情中人,祁某倒羨慕得很。”祁望將壺放下,客氣道。 “祁兄過獎了。”魏東辭看了看霍錦驍,又道,“我這師妹初涉江湖就入東海闖蕩,這兩年多虧祁兄代為提攜照顧,在下在此先謝過祁兄。” 霍錦驍欲要回嘴,祁望卻已先開口:“魏盟主太客氣,小景是我平南的人,這兩年替在下分憂解難,幫了不少大忙,都是自己人,我照顧她也是應該。” 魏東辭聞言卻是目光一亮,不無驕傲道:“那倒是,她怎么著也是我師妹,性格雖然跳脫,又不愛按理出牌,但一身本事我敢拍著胸脯打包票,同輩之中能其匹敵的,恐怕少之又少,平南得她,可謂如虎添翼,我這做師兄的與有榮焉。” 霍錦驍正靠著書案飲茶,聞言差點把茶噴回杯里。 “魏東辭,你夸自己就夸自己,別拉上我。” “有么?”魏東辭挑眼睨她,眸中清光流轉,似桃花夾道而放。 霍錦驍拎起銅壺過來就給他添水:“多喝茶,少說話。” “別鬧了。”祁望輕斥一句,岔開話題,“魏盟主此番前來碼頭,不知是否有要事在身,可有祁某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我此番是專程前來找祁兄的。”說起正事,魏東辭便不再言笑。 “哦?魏盟主請說。”祁望道。 霍錦驍也跟著安靜下來。 “我想尋一味草藥,名為勾魚草,此藥常生于東海外島,最近不知何故各處醫館藥鋪都斷了貨,采買不到。我聽聞近日祁兄的船遠航回港,興許會有此藥,故冒昧前來打擾。”魏東辭道。 “魏盟主言重。勾魚草我倒是知道,不過我不做藥材買賣,船上并無此草,恐怕要讓你白跑一趟了。”祁望歉然道,又問,“冒味問一句,魏盟主急尋此藥,莫非石潭港出了要緊的事?” “手上有幾位病患的病恰好需要這味藥罷了,并無大事。祁兄可知東海哪座島生有此草?”魏東辭毫不意外。 “實在抱歉,祁某對藥材……還真無涉獵。”祁望思忖片刻歉然搖頭。 “祁兄言重,是在下強人所難了。”魏東辭微微一笑,又小啜口茶,“今日能得飲此茶,再逢故人,此行不虛,在下謝過祁兄。” “客氣了,祁某隨時歡迎魏盟主來我這里喝茶。”祁望笑道。 魏東辭瞧著艙門外有人不斷前來探看,顯是有事尋祁望,卻礙于他在見客不便打擾,當下起身便要告辭。 “祁爺,我有些事要找師兄,今天……”霍錦驍上前道。 祁望看了眼兩人道:“去吧,你們師兄妹數年未見,是該好好敘敘,船上的事我盯著。” “多謝祁爺。”霍錦驍唇邊笑出花,道了聲謝便飛快扯著魏東辭的衣袖跑出艙去。 祁望失神片刻,很快便打起精神。 ———— 霍錦驍扯著魏東辭跑出祁望視線,停在人少的地方后才道:“說吧,你遇上什么棘手事?” 日光斜來,照出她滿臉嚴肅。 他什么都瞞不過她。 “這里不方便說話。”魏東辭道。 “你跟我來。”她轉身便走,領著他往自己的艙房走去。 一路上都有人向她打招呼,又拿好奇的目光打量魏東辭。魏東辭泰然自若,一邊走一邊默默看霍錦驍的背影。他守了十幾年的小姑娘長大了,不會再緊緊牽著的衣角跟在他背后,生怕他將她丟下了,錯過的這四年時間,他窮盡一生都補不回來。 如此想著,酸楚頓起,他的笑便有了澀意,只是霍錦驍一轉頭,他又恢復如常。 “這是你房間?”他跟她穿過甬道,進了間艙房。 艙房比不上祁望那間,但比起她初上玄鷹號的屋子還是大上許多,只是光線不大好。她將馬燈點上,關起艙門,這才回頭與他坐到椅上,道:“快說,到底出了何事?你在北三省呆得好好的,忽然跑到沿海三省蹚什么渾水?還有,前年你為何要誅殺金蟒四煞?” “打住!”魏東辭忙抬手阻止她,“你問題太多,一個個來。” “快說!”霍錦驍催他。 “說來話長,你可知道石潭程家與清遠山莊?” 霍錦驍點點頭,江湖中事她還是略有耳聞的。魏東辭便將程家與清遠山莊的紛爭始末并程家中毒一事詳細說了遍。 “你的意思是,有人從海上切斷了勾魚草的貨源?那毒并非清遠山莊的人所下,意在挑起兩家之爭?”霍錦驍沉吟片刻開口。 “只是我的猜測,但現在并非追究此事的時候,人命關天,解毒才是當務之急。”魏東辭頭一偏,湊近她。 霍錦驍垂目想了想,起身道:“師兄可知道此草的模樣?” “自然知道。”他點頭。 她便不說話,起身翻出筆墨紙硯擺到桌上,一邊研墨,一邊才開了口:“丹青妙手,畫出來我看看。” “勞煩你為我紅袖添墨了。”魏東辭將衣袖微挽,提筆醮墨。 他的手白皙勻長,比女人的還漂亮,除了號脈拈針,也常執筆書畫,墨青指玉,真叫一個賞心悅目。霍錦驍舉起馬燈替他照著,想起從前他教自己習字畫畫,她每次寫過畫過,都會蹭得滿手墨,而他不管執筆再久,那手都是干干凈凈。她不服氣,趁他擱筆之時故意把手上的墨蹭到他手背上,他從來沒氣過。 “好了。”魏東辭兩三筆就將勾魚草畫出。 霍錦驍望去,他那畫線條利落,不過寥寥數筆便勾勒出形態精髓,栩栩如生。 “這草……我知道哪里有。”她把燈放下。 魏東辭目光一亮:“在哪?” “石潭港南面有幾座無人荒島群,來回約需五日時間。”霍錦驍將畫取過又仔細辨認。 “可有具體位置?我尋船出海。”魏東辭便替她掌燈。 她搖頭:“這趟來石潭港船隊遇上些意外,無意間發現的。” 想了想她又道:“我記得航線,可以帶你去,不過你要給我點時間,我需要支會祁爺一聲。” 事實上,當時船隊的船在那荒島附近擱淺,她與祁望一起上的島,祁望知道這事,但他剛才沒說,想來心中有所顧慮。 “好,我等你消息。”魏東辭見她似有難言之意,便不再多問。 “師兄放心吧,一百多條人命,我一定會幫你找到草,你寬心。”霍錦驍心中有些歉然,便安慰他。 從小到大她都沒瞞過他一件事,一別四年,她卻有許多話不能再對他明言,她也知道,以他對自己的了解,必當看出她有所隱瞞,他不問,只是不愿她為難。 魏東辭擦了擦馬燈上的一點污痕,并未回答她。再怎么裝作若無其事,都無法將四年的距離剪去,隔山隔水隔心,怎么可能再與從前一樣?即便言笑間仍舊情切,也不過只是兒時情分。 “看到你,我就寬心了。”他意有所指道。 霍錦驍卻轉了身。正事說完,她忽覺局促。在外頭四周熱鬧,她與他忽然重逢,自然是歡喜相迎,坦蕩以對,可到私下兩人單獨相處時,她便覺得不妥了。 “你等會,我有東西給你。”她岔開話題,很快俯到自己床下,費力從里頭拖出一大一兩口箱子。 “什么東西?”他蹲到她對面,幫她將箱子拖出。 霍錦驍坐到地上,將小箱子打開,從中取出包袱在床上打開,里頭是疊得整齊的厚實毛皮,毛色純白光亮,她將毛皮掀開,皮里還裹著別的東西。 “拿去。這是我去年遠航一年搜集到的他國藥錄、醫書,至于這套刮骨割rou的刀,是高貞國皇家醫館的專用品,還有這些古怪的西洋藥……不知道對你有沒幫助,都給你。”霍錦驍便將東西一件件塞給他。 魏東辭的目光便隨著她的手愈發幽沉。 “這塊毛皮是在漆琉島買的,原想回石潭找間手藝好的鋪子給你做身大氅,既然遇上了你,索性就給你吧,我也不知道你如今喜歡什么樣的衣裳。” 最后,霍錦驍才將毛皮推向他。 出海一年,每到一處,但凡看到他喜好的東西,她就要買下。 便沒了男女情分,他也仍是她師兄,而這一重關系,哪怕全云谷亦或是全天下人都背棄他魏東辭,她也不會放手。 “小梨兒……”魏東辭心緒忽亂。 霍錦驍只將臉一側,淡道:“師兄,我不是單給你一個人。這箱是給云谷的各位長輩和師兄弟們買的,我本想這趟回來找人送去云谷,如今便一道交托你,煩勞你替我送回云谷。里面的禮物,我都已貼好名姓。” 她說著將大箱子打開,里面果然裝滿東西。 “小梨兒,我是‘咚糍’。”魏東辭摩挲著皮毛,只覺暖得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