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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錦梟在線閱讀 - 第87節

第87節

    碟子一盤盤空了,酒壇也漸漸淺了,天上日頭升到最高,石下陰影遮了頭便顧不到腳,她將酒壇倒置,里面再也不出一滴酒。

    霍錦驍笑笑,將所有東西收進食盒,往回走去。

    祁望失約了。

    ————

    門窗緊閉的屋子里光線黯淡,一片凌亂。

    伏在書案上的人忽然驚醒,攏緊眉頭迷茫地看整個房間,像不認識這個住了好多年的房間。腦中一片空白,頭疼欲裂,祁望狠狠按上自己的太陽xue,打算站起,腳一動,卻踢到椅邊堆了滿地的空酒壇子。

    他想起他喝了整夜的酒,仿佛要將這十二年所缺的酒一次性都補上。胸口空空如也,什么都找不回來,像童年住的舟室,家徒四壁,只有風從縫隙間灌入,吹到人顫抖。

    這樣的放縱,十二年只這一回,因為霍錦驍。

    烈酒似她眉眼,既能醉人,又能讓人痛苦。

    “砰——”

    他重重推開房門,陽光灼灼而來,刺得他眼澀。祁望將眼一閉,旋即睜開。

    瞧這天色,已過正午,他晚了一個多時辰。

    ————

    飯點已過,大廚房里人不多,溫柔抱著酥酥站在飯堂里哄著,兩個仆婦一邊麻溜地收拾桌面,一邊與她小聲聊天。這幾天宋大娘沒空,溫柔便來大廚房幫忙照看。

    正有一茬沒一茬地說著話,外頭忽進來個人。

    “祁爺?你怎么來了?”溫柔見著來人很是詫異。

    祁望揉著眉頭,臉色極差,聲音像撒了碎石般沙啞:“小景可在這?”

    醒時已晚,他料想霍錦驍不會再等,便出來尋她,一路從她住的院里尋到這兒。

    “小景?她一大早就到我這來拿了許多點心,說是與你……”溫柔想起早上霍錦驍來時滿面春光的模樣與她說的話,忽驚道,“你們不是相約出海,怎么祁爺反倒問起我們?你沒赴約?”

    “有事耽擱了。”他隨口回答。

    溫柔吸吸鼻子,收起笑道:“我看祁爺是喝酒誤事了吧?不是我這做弟妹的說你,小景一個姑娘家,你們平日里喜歡把她當成男人,要她做這個做那個也就罷,可今日她約了你,連我都瞧得出她歡喜,你怎好爽約?”

    祁望頭正劇疼,又急著找人,語氣并不好:“我和她的事,與旁人無關。”

    溫柔見狀不禁替霍錦驍不值,便也冷道:“祁爺的事我們自然不敢管,我只是替小景難過。好好的一個姑娘,人品容貌樣樣出挑,整個東海尋不著第二個,祁爺也不知道心疼,萬一叫人寒了心,祁爺可別后悔。”

    “夠了!”祁望心煩意亂,失了冷靜,“砰”一聲拍上桌面。

    酥酥“哇”地哭起,溫柔也嚇了一跳。

    自入平南以來,她就沒見過如此暴躁的祁望。

    “我和小景不是你們想得那樣,我與她……沒有男女私情!”祁望以拳按桌,克制著脾氣冷道。

    “你說什么?”溫柔拍著酥酥的背,聞言與其他人皆愕然不已。

    整個東海都知道霍錦驍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如今他卻反口?

    “我說我和小景沒有關系。在漆琉島時沙家要將沙慕青塞給我,小景為了幫我這才擔去我未婚妻子的名頭,我與她不過是在掩人耳目罷了。”

    決定已下,便索性說個明白,祁望不再猶豫,也沒有顧忌。比起三爺的懷疑,與霍錦驍之間的感情更讓他恐懼。

    “祁爺,我們不是瞎子……你若是怨我胡言亂語,責我便是,為何要與她撇清干系?她自入平南便住在你宅中,你這樣說,讓她如何自處?讓她如何面對眾人?”溫柔眼眶猛然間紅了,只當祁望因惱她多嘴而牽怒霍錦驍。

    “她很快就不住我那里了。”祁望復又按上額頭,女人喋喋不休的聲音讓頭更疼了。

    “可你們明明相處得很好,大伙看得出來,她是好姑娘,你不能……”

    祁望更煩了,便道:“聽清楚,我和她沒有關系,也不會在一起,過去,現在,將來,都不會!”

    “祁爺!別再說了!”

    驚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斷他的聲音。

    眾人望去,曲夢枝與梁俊毅正站在屋外,見到祁望也看來,曲夢枝便往旁邊退開。

    祁望瞳眸驟縮。

    霍錦驍拎著食盒安靜站著。

    那些話,一字不差,盡數入耳。

    可怕的沉默讓呼吸都顯得多余,沒有一人開口。祁望只覺空氣宛如凍結,吸入腔中便化冰刃,割得心肺皆疼。

    “溫柔姐,我來還食盒的。”霍錦驍踏進廳里,將食盒放到溫柔身邊的桌上,笑著拍拍酥酥的背,安撫小家伙的哭泣。

    片刻后,她轉身:“祁爺,借一步說話。”

    聲音淡得如同朝霧。

    ————

    二人并肩在祁宅外石路上走著,誰也沒開口。石路是向下的斜坡,每隔一段就是臺階,兩邊俱是高墻,這路便似沒有盡頭般。

    霍錦驍垂眸踢著地上石子,側顏有些蒼白,滿身落寞,只叫祁望心中鈍疼,他倏爾伸手拉住她,低沉道:“抱歉。”

    要說什么,他卻也不知。

    她仍不說話,也不看他,目光只落于他手上。

    “昨日喝了酒,同你說了些不恰當的話,你忘了吧。”祁望又道。

    美酒與她同樣醉人,讓他失卻分寸,忘記掙扎,不顧一切地想要擁有,卻在清醒之時發現自己手已握起雙刃劍,傷己傷她。

    “忘了?”霍錦驍抬頭,忽笑起,“你做出決定,不再猶豫了?”

    透亮的眼眸微紅,是她少有的悲傷。

    祁望避開她的目光,沙啞聲音有些顫意:“抱歉,功業未成,我還不想分心他事。”

    “只是因為這個?”她便撫上他的手,輕輕一握。

    祁望點頭:“嗯。”

    霍錦驍收回手,靜道:“知道了。”

    “對不起……”他卻又反手握住。

    “不要道歉。你我從未開始,也無謂結束,你沒對不起我,我們互不相欠。”霍錦驍長嘆一聲,抽回手,淺淡的聲音不再,話語擲地有聲,“從今天起,你仍是祁爺,我還是小景,你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改變,祁爺毋需擔心!”

    也罷,來時無牽,去時無掛,這段并行之路只化萍水情意,佐酒溫夢,醒來無痕。

    互不相欠……

    明明已下決斷,卻在聞及此言時,心如沉鉛墜地,祁望怔然嚼著這話,久難回神。

    霍錦驍已轉身遠去。

    ————

    眠星宿月,酌酒酣歌,歡喜淡了,心也靜了。沒了男女之情,也還有生死相交之意,他始終是這茫茫東海之上對她而言最重要的一個人,亦師亦友亦兄,縱無法相守,她仍是敬他重他。

    情起之時折芽,總好過心口剜rou。

    在外頭消散了一天一夜,霍錦驍才在第二日傍晚回到祁宅。

    一進宅她就進屋關門,上上下下收拾起來。天未沉下,她就將東西收拾妥當,打開屋門出來。

    “你這是做什么?”

    院子里響起清冷聲音,祁望站在月洞門下問她。

    霍錦驍望去,他神色已清,只是臉色仍不好,蒼白虛浮,約是宿醉之后又沒睡好。

    “祁爺。”她打了聲招呼,從屋里拖出口箱子,箱子上疊了幾個包袱,“我收拾東西打算搬出去。”

    “這火急火燎的你要搬哪里去?昨天我說的只是醉話,你別放在心上,這里你想住多久都可以。”祁望兩步上前,按住她的手。昨夜他徹夜未眠,每隔一會便到她院中看她回沒回來,一直到現在,如今她倒是回來了,卻是回來收拾細軟搬走。

    “我想過了,你和溫柔姐昨天說的都有道理。我這人沒規矩慣了,當初女扮男裝住進來,也沒顧忌太多,老把自己當男人,可別人瞧著卻不是那么回事,再住著,對你對我都不好。”霍錦驍拍拍他的手,笑道。

    “那也不急于一時。”祁望不肯松手。

    “溫柔姐剛好有處兩進的宅子空著,我已經賃下,早上將主屋收拾妥當,可以住人了,你就放心吧。”霍錦驍眨眨眼,仍透著從前的機靈勁。

    “她那宅子我知道,又小又潮,住著不舒服。”祁望還要勸她。

    “橫豎往后我要回燕蛟,也不常在平南,租大的倒浪費。”霍錦驍見他還是攔著,只得把他的手拉開,“祁爺,你真不必心存愧疚,我很好。”

    祁望默然望她。

    她很好,可他不好。

    “我幫你搬過去。”相峙片刻,祁望發現自己勸不動她,便開口道。

    “也成,那就煩勞祁爺替我搬到門口,我雇了驢車在外頭。”霍錦驍欣然點頭,將木箱上的兩個包袱都挎到肩頭,留下木箱給他。

    來東海兩年,她的東西仍舊少得可憐。

    祁望將木箱搬到門口,果見門外停了輛驢車,她與他一道將箱子扛到車上后便利落地跳上車,沖他揮手。

    “我陪你過去……”他拉住韁繩道。

    “不用了,天色不早,我這也沒多少東西,祁爺還是早些歇息吧。那里離祁宅不遠,祁爺若有事吩咐只管遣人來尋我。”她說著又是一笑,“若是祁爺想我了,也只管叫我過來,我陪你嘮嗑!”

    “……”祁望怎樣都笑不出。

    她輕輕拍著他的手:“祁爺,回去吧,我走了。”

    祁望那手慢慢地松開,她抖抖韁繩,輕斥一聲,驢子懶洋洋邁開腿,車轆轤便嘎吱嘎吱地碾過石板路。

    夕光殘陽,照出前路寂寥,回首處不過清風吹宅,無人再笑。

    作者有話要說:  t.t

    ☆、重逢東辭

    清晨下過場小雨, 將島上的路淋得微潮, 越發顯得春寒料峭。雨很快便停,路上行人闔上油紙傘甩甩, 攏緊衣襟匆匆走過,這早春可比冬天還要冷上幾分。小胡同盡頭空置的兩進宅子不知哪天起就了人聲,大門敞開, 每天都有人進進出出。春聯貼上、燈籠掛起, 天井里的雜草拔得一干二凈,墻面粉飾干凈,殘舊的宅子煥然一新。

    夜里透出燭火, 窗上印出的纖細身影,倒似哪家小媳婦在燭下縫衣。

    霍錦驍對她的新宅報以極大的期待。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關鍵是她想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 今天養花,明天拔了種草,誰都管不著, 倒比寄住祁宅更自在。

    如此看來,搬出祁宅可算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