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姑娘紅著臉擺手:“這就不用了,我不想變成全校公敵,學校挺安全的,我一個人也沒關系。” “那好吧,注意安全,到寢室后要發一個消息……”趙遠陽很有風度地說完,還目視著她的背影離開。 像他這樣的男生,雖然性格有時候不討喜,但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很討女生喜歡的,譬如這種天生的風度翩翩,非常紳士,難有女生不心動的。 但真正接觸才會發現,他只對陌生人,對一些讓他沒有惡感的陌生人才會如此禮貌,真正熟稔起來了,他就不是這樣的了。 趙遠陽腦子里還裝著那個海鷗雕刻品的事,覺得自己是不是多想了,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父親一個人會弄這些小玩意,又不是只有他的父親才這么心靈手巧。比如他要是讓霍戎給他打磨個小木馬,霍戎也能做到。 他是打車過來的,他的車停放在很遠的地方,他站了會兒,就等到了來接他的霍戎。 趙遠陽滿臉的心事重重,霍戎一眼便看出來了,問他怎么了。 他對霍戎不怎么瞞事的,直接道:“我覺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剛剛我看見我室友女朋友的包掛上,掛著一個手工雕刻的海鷗,我……” 第129章 霍戎神情未變, 非常自然地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你可能真的是想多了, 死而復生這種事發生的概率太小了。”他撫摸了下趙遠陽的額頭,探測他的溫度,低頭看著他說,“陽陽,如果你不確定, 我們可以一起去確定一下。” 當初母親的死亡, 父親的不告而別, 對趙遠陽造成了很大的影響。 他一下從家里受寵的獨生子, 變成了無親無故的孤兒——這種落差可想而知。而且趙遠陽,還固執己見地認為是父親不要自己了,丟下自己走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死了,都改變不了他拋棄自己的事實。 這件事一度是他的陰影, 是他人生里揮之不去的陰霾。 直到重生后, 他才想開了些。 不管是不是丟掉他了, 不要他了,他都不會為此難過。而且更大的可能性是在外面死掉了, 否則怎么可能有人放棄曾經花費十幾二十年打拼下來的事業, 拋下尚且年幼的孩子? 可今天,當他看到那個海鷗,突然又有些不確定了。 趙遠陽捏了捏眉心,無論如何,他都想去確認一下, 可為難的是,他偏偏恐懼大海,他克服不了這種恐懼,也不想去克服這么困難的事了。他曾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再靠近海——更別說出海了。 所以這個問題,他只能交給霍戎。 而霍戎是一開始就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全部的內情,之所以不告訴趙遠陽,都是有原因的——他應了下來,承諾會去調查的。 而他這個“調查”,實際就是給自己一個時間思考利弊。 他該不該對趙遠陽坦白? 如果他告訴趙遠陽就是他想多了,那趙遠陽無疑會相信他。但倘若趙遠陽未來有一天得知了事情真相,得知了自己出于私心的“欺騙”,而造成現在局面的罪魁禍首,其實都是自己的放任。屆時,趙遠陽會怎么想? 此刻,趙遠陽還處于一種長久而持續的茫然當中,原以為自己無依無靠,現在他都有戎哥了,結果“死去的父親”卻突然有了消息,這不是開玩笑嗎? 私心里,趙遠陽不愿意深究這件事,可他又想知道結果。 是真是假,這兩個結果……對趙遠陽而言都不是什么特別值得高興的事。 他可沒忘記,在趙琨女朋友的描述中,這個賣手工木雕工藝品的的是一個家庭的男主人這件事,這說明了什么?說明這個曾經在趙遠陽心里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背叛了家庭! 幸而趙遠陽是個樂天派,不會鉆死胡同,而且還天生喜歡自己欺騙自己。 他沒怎么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直到幾天后,“調查”出結果的霍戎把趙遠陽拉到書房來,給他說了事情始末,以及真相。 他完完全全地把自己摘了出去,表示在幾天前——在趙遠陽提出疑惑前,自己對他父親的下落是完全不知情的。 首先,他先安撫了趙遠陽,耐心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要激動,接著丟下一個重磅炸彈:“陽陽,你父親還活著。” 趙遠陽猛地瞪大眼。 他張了張嘴,眼里流露出強烈的不可置信來,因為過于驚愕,也由于沒想到這個結果,他手都在不可控地顫抖。 霍戎握著他的手心,繼續冷靜地道:“我們都以為他死了,法律也以為他死了,但實際上他還活著——改頭換面地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活著。” “這么多年,他之所以不回來找你,我們也找不到他,全因他溺海失憶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們自然也找不到他。” 霍戎肯定地說:“他不記得你了,而且已經開始了新生活。” 趙遠陽的腦海,因為霍戎這句話而炸掉了,他非常茫然,“他不記得你”這句話像魔咒一樣不停地在耳邊回響。他屏住呼吸,思緒萬千:“那……那……他不是故意丟下我的?只是因為事故失憶,所以……才一直沒回來?他不是故意的?” 但趙遠陽根本不知道,早在三年以前,霍戎就找到了他失蹤的、在法律上被宣布死亡,而且已經蓋棺的父親了。 如果那時候,霍戎就能把他父親給找回來,把下落告訴趙遠陽,也就不會是今天這個情景了。 因為在那時,趙遠陽父親的新生活還沒開始,他還只是一個從海里飄向島嶼的、并且失憶的人。 可獨占欲作祟,現在的遠陽,無依無靠,無親無故。他的生命里就只剩下自己了,遠陽把自己當做相依為命的家人——霍戎喜歡這種唯一的模式,所以并未告訴趙遠陽事情真相。 現在木已成舟,哪怕趙遠陽知道了,也不會改變他們之間的關系。 “他不是故意的,三年前,他在昏迷狀態下,被周淳控制的商船帶到離禹海有上千公里遠的海域,但他大難不死。陽陽,你別想多,你爸爸不是故意的。”霍戎告訴他殘酷的現狀,“他現在在那座小島上,居住在一個寡婦家里,那寡婦身邊有兩個孩子——你爸爸現在已經是別人的父親了。” “但是沒關系,你還有我,我還在。”他柔聲安撫道,“我們也是一個家庭,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他沒告訴趙遠陽的是,其實他父親并未和別人重組家庭,只能說是同住一個屋檐下,出于救命之恩,出于報答心而幫忙在海上打漁養家罷了。 他之所以這么說,只是為了讓趙遠陽做出正確的、令人滿意的決定。 ——這是他一貫處理事情的方式,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而且輕松把自己的責任摘了出去。 只能說,趙遠陽還不夠了解真正的霍戎。 他現在腦子里一團亂麻,神情悵然若失。這種情節聽著玄乎,實際上新聞上也曾播報過——而且還不在少數。趙遠陽也看過類似的電影——所以他該慶幸這里還是大陸,他父親沒有被沖到某個孤島,從此過上野人的生活嗎? 他手心發汗,一片濕滑,和霍戎的手握在一起,聲音顫抖道:“哥,你……你讓我想想,我想想……我……我需要點時間。” 他需要時間,霍戎便給他時間,沒有出聲,只是把手臂伸到他的后腰,攬過他,輕輕地把趙遠陽攬入懷中。 趙遠陽依靠著他,腦子里一件一件地想事情始末。 首先,這件事任何人都沒有錯,父親一向相信周淳——趙遠陽識人不清是有家族基因的。在母親去世后,周淳給他父親下藥,或者打暈,這都是有可能的,接著把人當成貨物一樣運到商船上去,都是很合理的。 至于為什么這么做,當然是因為野心敗露,或是早有預謀。 如果趙家只剩下一個年幼的,蠢笨的任人擺布的趙遠陽,那想要得到他們家的財產和股份,是非常容易的。 商船開到很遠的地方時,開到茫茫大海中央時,再把人丟下去,是神不知鬼不覺的,而且加上日期獨特,丈夫在妻子去世第二天失蹤,只會給人造成一個為情所困,失蹤的假象。 趙遠陽當初死的時候,是被走投無路的周淳拽著,一起跳海的,他被喂了藥,毫無放抗能力。死前,周淳還臉色扭曲地說過一句話:“滾去見你父親吧!” 這句話什么意思,趙遠陽理所當然地理解為“去死人的世界”。 他有種迷霧散去、茅塞頓開的感受,可是內心卻是復雜難言的。最濃烈的一種情緒是豁然,當初被父親拋起、丟掉,不被人需要的陰霾徹底被驅散,另外幾種情緒,有對他重組家庭的憤怒,驚愕,還有他尚還活著的慶幸。 趙遠陽靠在霍戎肩膀上,側臉貼著他的下巴,聲音很輕地說:“哥,你告訴我,他現在過得好嗎?要是過得好,我就不去打擾他了,” 霍戎說:“他有新的家庭,過得還算幸福,生活清貧,這是很簡單的快樂。你現在讓他去做生意,他肯定是不會了……他現在只會打漁,是這方面的專家了。” “你想去看看他嗎?”霍戎問道。 趙遠陽猶豫了下,他絲毫沒有懷疑過霍戎的說法,沒有懷疑過現在這樣的局面,實際上是霍戎一手造成,甚至可以說他就是背后的推手。 他神情顯得有些難過:“他不記得我了,有別的孩子叫他爸爸了,我不想去見他,不想打擾他現在的生活了。” 他想起自己每年都去墓地祭拜父母,現在想來,母親孤孤單單一個人在墳墓里,無人陪伴,實在是太可憐了。 他想了許久,霍戎都沒有出聲,只是在他背心輕輕拍著,安撫著。 趙遠陽拿不定主意,抱著他道:“哥,我該怎么辦?” 霍戎帶著煽動意味道:“他不認你了,你去看他也只是徒增傷悲……哎,陽陽,哥不該給你說真相的,可是哥哥不想騙你,你有權利知道事情經過。” 趙遠陽聞言更難過了,他緊緊抱著霍戎,臉深深地埋在他的肩膀。 霍戎撫摸著他的后腦勺,手指伸進他在上大學后就留長了的黑發里,微微側頭,用干燥的嘴唇觸碰他的額角和太陽xue,聲音溫暖地說:“想哭就哭,哥哥永遠是你的依靠。” 在這種情況下,不知內情的趙遠陽對霍戎依賴的感情全部宣泄出來,他抱著霍戎,聲音很低、很悲慟地嗚咽著。 第130章 如果按照戎哥所說, 爸爸現在擁有了新生活,并且完全不記得自己, 那趙遠陽真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了。這個問題放在誰身上都難,對他來說就更難了。 如果歷史沒有改變,他現在沒有在s市讀書,那他也不會有機會接觸到、知道這座幾乎與世隔絕的島嶼。 他忍不住問:“有醫學手段能讓人恢復記憶的嗎?現在科學這么發達了……” 霍戎理智地說:“科學雖然發達,但人的大腦依舊是一個未知領域, 現在還沒有能讓人恢復記憶的手段。” 趙遠陽頓了頓:“我聽說好像可以催眠……”他看電視劇的時候, 看到過類似的情節, 似乎催眠可以喚醒人的記憶。 霍戎嘆口氣:“陽陽……” 趙遠陽非常無助, 有種舉目無親的感覺:“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我該怎么辦?哥,你教教我, 我怎么辦?” 現在可以確定的是, 趙父沒有恢復記憶的跡象, 日子過得很快樂,也根本不知道在一群大學生上島后, 外面有他真正的家人試圖找回他。 霍戎給他提供了一些照片:“這是他現在的生活。” 趙遠陽低頭看著這些照片, 照片內容很豐富,有他在船上的,和同一個島上的漁民一起出海,抱著大豐收的漁網的照片,臉上是純樸而滿足的笑容;也有島上的, 他們“一家人”相處的照片,照片里有兩個孩子,十二三歲的孩子,黑黑的,還有女人,很普通的、眼睛很單純很明亮的女人,他們都在微笑。 而父親臉上蓄著大量的胡須,可以說,不修邊幅到哪怕趙遠陽正面看見他,都很有可能認不出他來——他有些難以相信這是他那個總是談笑自若、運籌帷幄的父親。 他反復翻看著那些照片,越翻越是覺得難受。鼻頭酸澀難忍,像是被陌生人侵占了屬于自己的財產般,那是他的爸爸,現在卻有兩個小孩在用島上方言叫他爸爸。 霍戎做事,是考慮過多方面的,別人頂多有個plan b,可他這個人,要在腦子里演化出所有的抉擇,以及這個抉擇會導致的后果來——人生的軌跡不就是一個個的抉擇演變來的嗎?只要做出正確的抉擇,那么事情就會朝著他預計的方向所發展。 雖然他的智商不如愛因斯坦,但他至少也是門薩俱樂部的成員,能在短時間內,在腦海里營造一個思維宮殿出來。 通常來說,他一般還有plan e,或者plan f。 趙遠陽的反應,在他的意料當中。 他看著趙遠陽說:“每隔一周的周四,他都會去漁碼頭一次,如果你想去看他一眼,正好下周四,我們就過去。” 趙遠陽捏著手里的照片,低垂著腦袋沒出聲。 霍戎繼續說:“不過碼頭也靠近海,如果你怕的話,我們可以請他上岸。” 趙遠陽怔怔道:“那、那我可以跟他說話嗎?” 霍戎頓了頓,說可以。 他一再退讓,也是因為對事情結果有了把握。 “但是結果,可能會讓你覺得難過,陽陽,”他微微嘆息道,“他并不認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