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蕭儉看了蕭昱一眼,蕭昱便出去將酒端了進來。蕭儉一邊倒酒一邊說:“你母親最近在做什么?她前幾日好像出門去了趟相府?” 蕭昱搖頭表示不知。父親和母親的關系一直很冷淡,兩個人都不住在一個院子里。據說父親身邊只有過一個姬妾,是母親的人,但她生下碧靈之后就死了,碧靈便被母親養在身邊。那之后,父親枕邊便再沒有旁人了。 蕭儉似乎不想多提關于吳氏的事情,揮手讓蕭昱出去了。 等蕭昱走了,蕭儉推開多寶閣上的一個花瓶,多寶閣一轉,里面還有另外一個空間。他走進去,墻上掛著一副畫像,畫像前面擺著香案,放著供品和香爐。 他點了三炷香,然后望著那幅畫像出神。 畫像上的女子身姿窈窕,氣質出塵,五官精致,十分貌美。吳氏姐妹的姿色才情跟她一比,算得了什么?只不過她一直被他養在別院里,無人知道罷了。 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好不容易等她長大,將她擁入懷中,她才應該是他的妻! “倩兒……”蕭儉伸出手,撫摸著畫像上的人,“你放心,昱兒十分出色,蕭家的一切都會由他繼承。只可惜你沒給我留下個像你的女兒,這樣我也能聊以慰藉了。” 第九十七章 蕭儉從密室里面走出來, 站在窗前沉思。院子里種著幾株梅花,長勢極好, 猶如粉白的云朵一般, 松軟地落在樹上。 恩平郡王和普安郡王都不是皇上的親生子。一個背后是皇后的吳家,一個背后是張賢妃的張家。從勢力上來說, 張家肯定不能與吳家相比, 張賢妃這些年在宮中也幾乎沒什么地位了。 他如今籌謀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自保罷了。皇上心思深沉, 誰也不知道他的打算。而朝中有不少大臣已經蠢蠢欲動,開始想要站位了。 一個護衛走進來, 在他身后說道:“令公, 據查恩平郡王在揚州時與一個女子有些茍且之事。我們可有對策?” 宋儉轉了轉手腕, 問道:“那女子是何來歷?” “平民女子,屬下還未查到來歷。不過應該不是揚州本地的人。” “你將此事暗中透露給左拾遺王大人。剩下的,便靜觀其變。”宋儉說道。 那護衛走了以后, 身后忽然有開門的細微聲響。蕭儉頭也不回,輕聲道:“你這丫頭, 怎么還是這么沒規矩?” 蕭碧靈本來想嚇父親一跳,哪里知道早就被父親發現了,只能上前挽著父親的手臂, 撒嬌道:“父親,不是您找我嗎?” 蕭儉側頭看她:“聽說前幾日你和你母親去相府了?” 蕭碧靈沒想到母親已經交代下人不能向父親透露,但父親還是知道了。想想也是,崇義公府到底是父親在做主。她輕聲道:“沒什么, 就是那日宮中的梅花宴,皇后娘娘說相爺的夫人有才智,母親有意想結交……” 蕭儉看著她,她怯怯地縮了下身子,說道:“真的是這樣……父親不信的話,可以自己去問母親。” 蕭儉知道她不擅長說謊,但也不想為難她,徑自走回書桌后面坐下,抬頭看她:“你跟鳳子鳴的親事既然已經定下了,你二人還是要減少見面。你是皇上親封的縣主,女兒家要矜持些。” “可我會想鳳哥哥啊。您要是將我明年就嫁出去,我們也不用偷偷摸摸地見面了。那么長的時間都不見面,我不是會害相思病嗎?”蕭碧靈嘟著嘴說道。 蕭儉看著她,心底暗暗嘆了口氣。這丫頭打小被他驕縱,養成了如今無法無天的性格。幸好那鳳家不過是沒落的貴族,這也是他同意將蕭碧靈嫁過去的原因。好歹崇義公府能夠壓得住他們。 蕭碧靈出去以后沒多久,吳氏便親自過來了。但她沒有進去,只是站在窗外看著屋里的人。 他正在練字,英俊高大,跟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折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吳氏摸了摸自己的臉,反倒是她自己好像老多了。去泉州的人還沒回來,她不知道夏初嵐跟倩娘到底有沒有關系,所以暫時沒有告訴他。她在崇義公府這么多年,任勞任怨,但就是走不進他的心。說白了他們之間當初是互相利用的關系,只不過在這個過程中,是她不小心動了真情。 年輕時爭強好勝,凡事總要個輸贏,到頭來又得到什么呢? 吳氏嘆了口氣,轉身離去。蕭儉微微側頭往窗外看了一眼,繼續若無其事地練字了。 *** 下午幾個吏部的官員來見顧行簡,給他送節禮,順便討論明年各地到任的官員要派往何地的事。 夏初嵐派六平代表相府去顧家送節禮,特意交代他要說是顧行簡的意思。她自己跟思安摘了些梅花瓣,拉著趙嬤嬤去廚房做梅花蒸糕。趙嬤嬤的廚藝那可是比思安還要好,從小就會做各種美味的糕點給她吃。 趙嬤嬤聽了夏初嵐的描述,笑道:“姑娘上次打蛋的時候一定沒有用力打勻,今天我來打,保管做得好。然后送去給相爺還有官員們吃,人人都知道相爺娶了個巧媳婦。” 夏初嵐被趙嬤嬤說得不好意思,小聲道:“嬤嬤,我才沒有這么想。” 趙嬤嬤也不繼續打趣她,卷起袖子,要思安打下手。夏初嵐正在找雞蛋,忽然看到木柴的地方動了動。她后退兩步,叫了思安一聲,眼睛盯著那些木柴。思安會意,連忙從旁邊撿了個木棍,說道:“誰在那里?快點出來!姑奶奶的棍子可是不長眼的。” 那木柴堆動了動,一個瘦小的影子冒出來,嘴里還叼著一個饅頭,怯怯地看著夏初嵐。 “你是……”夏初嵐一時想不起他的名字。 陳江流把饅頭從嘴里拿下來,小聲道:“小的叫陳江流,是昌化人。之前跟夫人見過一次的。” 思安看到陳江流長得十分漂亮,像個女孩,皺眉道:“這王府里怎么還藏著一個姑娘?!” 趙嬤嬤也停下手中的活兒過來。她畢竟年長一些,看得到陳江流喉嚨上的喉結,說道:“思安,這是個男孩子。” 思安更驚訝了,男孩怎么會長得這么漂亮?她走過去,陳江流還沒有她高,一雙眼睛十分純凈,如同山中的清泉。她道:“小家伙,你怎么在這里?” 陳江流微微臉紅:“我,我餓了……” 思安道:“你中午沒用午膳嗎?” “用了,但是不夠吃……我從小就吃得多,但是到了這里,不想給崇明哥哥惹麻煩,還怕大人將我趕走,所以一直忍著。餓了幾天,實在是受不了了……”陳江流摸著頭,不好意思地說道,“你們能不能行行好,不要告訴那位大人?他好像很不喜歡我。” 夏初嵐猜測陳江流口中的大人說的是顧行簡,顧行簡不喜歡他么?她覺得這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孩子罷了,便說道:“以后想吃什么盡管說一聲,府里保證你能吃飽。” 陳江流點了點頭,向夏初嵐身后看了一眼:“你們在做什么?我可以幫忙嗎?這個府邸好大,卻看不見幾個人。平日崇明哥哥也不讓我亂走,我只能跟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說話。” 思安“噗嗤”一聲笑出來,走到夏初嵐身邊,低聲道:“姑娘,這個孩子還蠻好玩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來歷。” 當著陳江流的面,夏初嵐不好細說,只對思安搖了搖頭,思安便沒有再問了。趙嬤嬤把陳江流叫到身邊,教他做梅花蒸糕,陳江流天賦極高,第一次做居然比夏初嵐做得還好。等到蒸糕出爐,三個人圍著那精致的蒸糕看,簡直跟果子店里賣得一樣。 “你以前做過嗎?”夏初嵐側頭問道。 陳江流說:“小的以前餓了就自己做東西吃,還會點縫縫補補的針線。夫人以后若是有吩咐,也可以讓小的做。” 夏初嵐點了點頭,可比她強多了。她拿了塊蒸糕嘗,濃淡適中,也不是很甜,便讓思安給顧行簡他們端去了。 幾位官員說了快一個時辰,正有些口干肚子餓,看到侍女們端來糕點和茶水,各個喜笑顏開。顧行簡一看那盤子里點綴著梅花瓣的蒸糕,就猜出不是夏初嵐的手藝,他拿起來嘗了一口,比秦蘿做得還要好吃,唇齒留香。他聽到官員們紛紛稱贊,還問是不是夫人的手藝。 他只能替夏初嵐認了下來,好歹得幫她博個賢惠的名聲。 談完事情之后,顧行簡讓南伯送官員們出府,自己則翻看官員們的調任的名冊和考績。南伯回來告訴他:“相爺,有個小黃門求見。” 顧行簡讓南伯將小黃門帶進來。那小黃門是皇后宮里頭的,一見顧行簡就說道:“相爺,不好了。王大人要彈劾恩平郡王,這會兒折子已經擺到皇上的御案前,您快想想辦法吧。” 顧行簡不慌不忙地問道:“王大人為何彈劾恩平郡王?”這王律就是當初因為吳志遠的事情彈劾他,后來又在四方館前辱罵他的那位鐵骨錚錚的諫臣。若是擱在以往的朝代,侍奉其它的君王,估計早就死上幾回了。偏偏本朝有太祖遺命立碑于太廟,一云不得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之人。一云子孫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故而歷任皇帝都恪守。 小黃門遲疑不決。皇后娘娘也是剛知道此事,正叫了恩平郡王進宮詢問,具體的情況他也不知道。 小黃門如實地將自己知道的都說了:“相爺,您可得救救王爺。否則事情鬧大,皇上那邊恐怕會降罪。” 若此事不關夏家,顧行簡倒不必置身其中。但現在事情鬧到了皇上面前,不僅恩平郡王會有麻煩,夏初嬋和夏家以及夏柏青可能都會受到波及,他不得不想應對之策。 “你先回宮吧,我晚點也會進宮一趟。”顧行簡說道。 第九十八章 高宗站在垂拱殿上, 怒氣沖天。所有內侍宮女都陪著趙玖跪在殿中,一起勸皇帝息怒。趙玖試圖解釋, 可盛怒之下的高宗, 根本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他的繼承人之一在揚州期間居然鬧出這樣的丑事,還被言官彈劾, 丟盡了皇家的顏面! “父皇, 您聽兒臣解釋。兒臣不是故意如此,只是……”趙玖以頭抵地, 急切地說道。 高宗手指著他,怒斥道:“朕不想聽你解釋!你利用職務之便與官員宴飲, 還與民間女子茍且, 你將朕和皇室的顏面置于何地!虧得朕對你信任有加, 你就是如此回報的!” 趙玖瑟瑟發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以為只要他不說,這件事揚州那些官員也有份, 沒人敢捅到皇帝面前。哪里想到會被王律知道,一封彈劾的奏疏擺在御前, 引火燒身。 “皇后娘娘駕到!”門外的內侍高唱了一聲,吳皇后快步走入垂拱殿,跪在趙玖的身旁:“皇上, 請您息怒。” 高宗哪怕再生氣,也顧念著與皇后多年的夫妻之情。更何況吳皇后曾在性命攸關的時候守護著他,他不忍遷怒。 “皇后,你這是做什么?”高宗負手, 皺著眉問道。 吳皇后伏拜了一下,然后對高宗說:“皇上,左拾遺大人沒有弄清狀況,這件事臣妾知道得最清楚,還是由臣妾來說吧。實際上玖兒一回都城就告訴臣妾此事,他與那女子也并不是茍且,而是郎情妾意,本就要納入王府的。只不過那日皇上說要給他選妃,他怕正妃沒有進門,先納妾不妥,所以才沒有說。” 高宗坐在御榻上,看著趙玖問道:“你母后所言,可是真的?” 趙玖連忙說道:“千真萬確。兒臣并沒有強迫那名女子,而是真心地喜歡她,想要將她納入王府。然而還沒有等兒臣稟明,父皇便說要選妃,還屬意李將軍家的姑娘。兒臣怕說出來會傷了李家的情面,打算緩一緩再納揚州認識的那位姑娘入府……” 高宗手摸著龍頭扶手,看著跪在殿上的眾人,平復了一下怒氣,說道:“皇后和其它人都先起來吧。” 眾人謝恩,吳皇后扶著女官站起來,趙玖還老老實實地跪著。 高宗讓其它宮人都退下去,只留了董昌,吳皇后和趙玖三個人。他沉聲道:“你倒是說說,那女子是何來歷?她可知道你的身份?” 趙玖老老實實地說道:“她說自己是紹興人,名叫嬋兒。當時畫舫上有許多官員,兒臣也沒有表明身份。但兒臣一直在查揚州的案子,還沒顧得上調查她的身份。應該只是普通的商戶出身。” 高宗的面色仍是很凝重,吳皇后說道:“皇上,玖兒這個年紀,府里還沒有什么體己的人,本來臣妾也是想安排兩個宮女先住到府里去伺候他的。既然他和那個姑娘兩情相悅,并不是王大人說得那么不堪,不如就將那姑娘先收進王府里,幫著照顧玖兒的飲食起居,您看如何?” 原本郡王納一兩個妾,也并非大事,用不著高宗親自過問。高宗氣的是王律的折子上說得有理有據,指證趙玖是強污了民女,敗壞皇室的名聲,他這才大發雷霆。 他也不是不開明的人,年輕男子血氣方剛,也需要發泄,不因私廢公便可。但這些畢竟只是皇后和恩平郡王的一面之詞,他還是要親自調查一番,再做決斷。 “你們先退下吧。”高宗揮手道。 趙玖暗暗松了口氣,跟著吳皇后從垂拱殿內退出。趙玖低聲對吳皇后說:“母后,剛剛好險。” “這次多虧了顧相的計策。你父皇必定會派人去揚州還有紹興調查,你可有對策?”吳皇后執了他的手腕說道。 趙玖抱拳道:“母后放心,揚州的官員都有把柄在兒臣手上,而且當時也是他們逼兒臣就范的。若是事情鬧大了,對他們自己也沒有好處。至于那位姑娘,也是真心喜歡兒臣。若跟她說能夠入王府,她自然會跟我們的說辭一樣。只是兒臣覺得奇怪,這件事是怎么被王律知道的?” 吳皇后嘆了口氣說道:“眼下朝堂上,那么多雙眼睛盯著你,就等著抓你的錯處,有人故意將實情透露給王律的也說不定。王律是出了名的鐵骨,不怕死,你父皇也不能拿他如何。往后你行事可要加倍小心,萬不可再魯莽。” “兒臣曉得。母后為兒臣的事辛苦奔波,兒臣都記在心里,將來必定加倍孝順母后。”趙玖扶著吳皇后的手臂,誠懇地說道。吳皇后未生育,以后的希望也都寄托在趙玖的身上,自然要竭力保他。聽到他這么說,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兩個人一起朝前走去。 高宗還坐在殿中沉思,董昌奉上茶,輕聲問道:“官家還在想恩平郡王的事情?” “你覺得他們剛剛所言和王律在奏折上所言,孰真孰假?”高宗邊喝茶便問道。 董昌扯了扯嘴角:“官家這可是為難小的了。小的愚笨,實在看不出來。” 高宗抬眸看了他一眼:“你從朕是康王的時候起,就一直隨侍朕的身側,這么多年了,耳濡目染,不會不知道一點。說說吧,說得不對,朕不怪你就是。” 董昌眼珠轉了轉,然后才說:“依小的看,兩邊都不可盡信。言官平日里就是捕風捉影,抓著百官的錯處不放,有夸大的成分也未可知。至于皇后和恩平郡王,本來就是榮辱與共的關系,維護也是正常的。只不過小的聽說兩位郡王這些年過得清苦,也養不起什么下人姬妾,普安郡王還自己種菜吃,連終身大事都被耽擱了。此番算是遇到一個心儀的女子,郡王年輕氣盛,把持不住,也并非大錯。” 高宗點了點頭,將茶碗放在一旁:“朕跟你想的大體一樣。” 董昌賠著笑道:“那說明小的還能猜到幾分圣心。這些年在官家身邊,也不算白呆。” 高宗也忍不住笑,瞥他一眼:“老狐貍。” “官家謬贊。”董昌抱拳道。 …… 顧行簡沒有告訴夏初嵐宮中所發生的事情。過了幾日,他告訴夏初嵐,夏初嬋的事情已經有了眉目,不久就要進王府了。 她好奇地追問事情的始末,顧行簡也沒有多說。他跟皇后交換了條件,這件事當然不能告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