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以前他沒有碰過女人時,遇到那些沉迷女色的官員,只覺得荒謬。等他娶了夏初嵐,時時刻刻都想抱抱她,親親她,連打拳的時候,都分神想她醒了沒有。他覺得自己有幾分走火入魔的味道。 他向來自制力很強,很少有不能掌控的事。可他的小妻子,正變成他所有不冷靜和不理智的根源。 “相爺,您今天已經練了兩遍了……”崇明在旁邊輕聲提醒道。 顧行簡這才停下來,接過他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頭上的汗。 “一會兒讓南伯把東邊的院子收拾出來,晚點家萱會過來住。” 崇明一聽到顧家萱的名字就渾身打了個激靈。顧行簡看他的神色,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崇明連忙搖了搖頭。 崇明記得顧家萱小時候最喜歡欺負他了。他只是顧行簡撿來的孤兒,按理說顧家萱也算是主子,便處處忍讓。沒想到顧家萱得寸進尺,居然還抓了很多黏糊糊的蟲子放在他的床上。等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那蟲子還爬到他身上,他鬼哭狼嚎地慘叫……他到現在還覺得很氣憤。 后來顧行簡從顧家分出去,他不用見到顧家萱,才覺得舒服了。那個混世魔王要來相府,相爺就不怕夫人吃虧? 顧行簡剛要走回去,一道身影風風火火地跑過來,停在他的面前,帶著幾分羞澀喊道:“五叔!” 眼前的女孩子正值妙齡,穿著藕色的襦裙,梳著雙丫髻,眉目秀麗。她的個頭很高,到顧行簡肩膀了,一雙眼睛靈動有神。崇義跟在她后面,似乎追了一路,還有點喘氣。他向顧行簡行禮:“小的把姑娘送過來了。” 顧行簡點了點頭,顧家萱挽著他的手臂道:“五叔,您怎么成親了也不告訴我一聲?害我都沒來得及回來參加您的婚禮。”她對那個能入五叔眼里的女子,實在太好奇了。她一直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人能配得上她的五叔。 顧行簡不動聲色地將手臂抽回來:“你在上學,而且路途遙遠,趕不回來也沒關系。” 顧家萱跟著顧行簡進了屋子。夏初嵐正把昨日摘的紅梅修剪了,插進花瓶里。她的側影柔美,嵌在晨光之中,猶如暮春時節的蘇堤綠柳,儀態萬千。 顧行簡看得微微失了下神。夏初嵐回頭看到他,笑了笑,又看到了他身后站著的顧家萱。 顧家萱沒想到夏初嵐竟然長得這么美,真是挑不出半點不好來。她原先聽說是個商戶,猜想八成跟秦蘿差不多,還存了小瞧的心思。可看她的氣質舉止,跟秦蘿完全不像。 夏初嵐看到顧家萱挨著顧行簡站著,眼中的敵意明顯,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這位便是萱姑娘吧。” 第八十章 顧家萱噘著嘴看夏初嵐, 站在顧行簡的身后,不想出來。 夏初嵐走到顧行簡身邊, 柔聲說道:“您出了很多的汗, 進去沐浴吧。由妾身招呼萱姑娘就好了。” 顧行簡看向她,用目光詢問。她微微點了點頭, 顧行簡才走了。 他走到門外, 還是不放心,叫了南伯過來看著。他知道夏初嵐應當不至于吃虧, 顧家萱只是一個半大的丫頭罷了,還不是夏初嵐的對手。畢竟他的妻子是夏家的家主, 這點威信手段還是有的。讓她給顧家萱立立規矩也好。 南伯聽顧行簡的意思, 只叫他在門外看著, 沒讓他進去。他便貼著墻根站著,里面的對話倒是聽得清清楚楚。夫人不會吃虧吧?萱姑娘可是連二爺都敢頂撞的。 “五叔……”顧家萱叫了一聲,顧行簡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了。 夏初嵐和氣地笑道:“萱姑娘坐下吧。我讓人上茶水和糕點, 你想吃什么?寒冬臘月來一碗熱茶最暖身子了。” 顧家萱卻不買賬,說道:“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迷惑了五叔, 我不會承認你是我嬸娘的。你是商戶出身,根本配不上我五叔!” 夏初嵐徑自坐在榻上,不以為意:“不管你承認不承認, 我都是你五叔的妻子,配不配得上,也只有你五叔說了才算。你不叫我嬸娘沒關系,稱呼而已。反而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 應當知道這個世上,不是所有事,都得按照你的規矩來。比如你爹娶你的繼母,你五叔娶我,都不會因為你的不喜歡而有所改變。” 她知道顧家萱出現在這里,必定是在顧家待不下去了。而她對出言不遜的晚輩,也不必客氣。否則顧家萱該以為她跟秦蘿一樣好欺負了。 顧家萱一愣,雙手在袖中握緊,有種被人戳到痛腳的感覺。從小到大,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長輩們都萬分疼寵她,哪個會這樣跟她說話?她咬牙道:“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你跟秦蘿一樣,不過是想利用我們顧家的權勢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夏初嵐用手指撥了撥棋盤里的棋子,笑了下:“秦jiejie也算是你的繼母,你直呼姓名,傳出去,別人會說你沒有教養。另外你大概還不太了解我。我這個人想要什么,會憑自己的本事。等到你不用頂著顧家女兒的名頭在世上立足的時候,自然不會覺得女人凡事都要靠男人了。” 顧家萱聽夏初嵐的稱呼,知道她跟秦蘿的關系很好,這是替秦蘿教訓她呢。見夏初嵐并不如想象中的好對付,她轉身往門外走:“你等著!我去告訴我五叔你欺負我。五叔一向最疼我,不會坐視不理的。” 夏初嵐看出來她就是個被寵壞的小姑娘,也沒什么心機手段,在她身后說道:“你在顧家待不下去了,才來的相府吧?若是在相府也待不下去,恐怕你只能去莊子上陪你姑母了。莊子上的確衣食無憂,但卻很簡陋,不比都城。你可要想好了。” 顧家萱的身體僵住,大聲說道:“那你們就送我去莊子好了,何必把我像東西一樣推來推去!” 她知道自己昨夜的確做得有些過分了,讓秦蘿動了胎氣。若不是祖母護著,她肯定已經被爹送到莊子上去了。可她怎么知道那杯熱水會差點潑到顧家瑞的身上,她也是無心的啊。 秦蘿護著自己的兒子,她爹只知道護著他們母子倆,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她已經離家這么久,久到她都快忘記上一回爹抱她是什么時候了。她覺得她在顧家真的是多余的,永遠都不回來好了。 顧家萱越想越委屈,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涌下來。她抬起手擦干臉上的淚水,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夏初嵐原以為她還要犟嘴,沒想到三言兩語就被說哭了,果然還是孩子心性。她嘆了口氣,從榻上站起來,想跟出去看看,但是小腹墜痛,只能坐在榻上緩緩。 南伯原以為夏初嵐會被顧家萱氣到,沒想到是顧家萱先被氣跑了。他愣了愣神,怕顧家萱有什么意外,連忙追了過去。 等顧行簡沐浴完,崇明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他才知道昨夜發生了大事。秦蘿竟然動了胎氣?難怪阿兄要氣得把顧家萱送來了。他皺眉走回屋子里,只看到夏初嵐坐在榻上,顧家萱不見了。他坐到夏初嵐身邊問道:“家萱呢?” “我對她說了幾句重話,把她氣跑了。”夏初嵐主動交代道。 顧行簡道:“沒關系,她被家里人寵壞了。” 他知道夏初嵐做事有分寸,必定是顧家萱又出言不遜,她才會開口說重話。顧家萱從小被家里人嬌寵著,阿兄更是有些溺愛她,養成了她現在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聽說在江陵府也是小霸王的模樣。 但畢竟是他的親侄女,他不可能漠不關心。而且當年他回顧家的時候,顧家萱也給了善意。 他對別人給過的好處,總是記得很清楚的。 顧行簡起身對夏初嵐說道:“你坐在這兒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她。” 夏初嵐點了點頭,顧行簡便離開了。 今日他們雖然不用進宮,但夏初嵐身體不適,也不方便去送夏家的人,便讓思安和六平代為送行。柳氏和夏靜月也在。六平這陣子來往于紹興和臨安,十分忙碌,常常站著都能睡著。夏初嵐不能對夏家的事放手不管,便只能時時派人盯著。 等載著夏老夫人一行的馬車出了城門,六平跟思安往回走。忽然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騎馬的人呼喝道:“讓開!前方道上的人快讓開!” 六平眼疾手快地將柳氏和夏靜月推到路邊。那馬兒幾乎貼著六平的背后而過,馬速卻半分都沒有降下來。六平在地上滾了一圈,看到揚長而去的馬兒尾巴上插著一面小旗,應該是什么顯貴公侯的衛從。馬匹所到之處,人仰馬翻,百姓怨聲載道。 夏靜月詢問柳氏可有受傷,柳氏搖了搖頭,她們又一起去看六平。 六平憨厚笑道:“小的皮糙rou厚,自然不會有事。三夫人和五姑娘沒事就好了。” 夏靜月氣道:“也不知道是誰這么大的氣勢,竟然敢在御街上馳馬傷民。” 柳氏道:“不論是誰,都不是我們這樣的平頭老百姓可以管的。好在今日沒有受傷,別去想了。” 六平笑了笑,說道:“三夫人,姑娘還交代小的一件事。城中那處院子,空著也是空著。三老爺每日去市舶司也不方便,不如你們搬到那里去住吧?” “這樣不太好吧?那是顧家給嵐兒的,我們住那里不合適,老爺也不會同意的。”柳氏為難道。 六平早就知道柳氏會這樣回答,便說道:“三夫人實在是太見外了。莫說姑娘本就有意給三老爺在城中買一處院子,只是怕三老爺不肯住。如今有現成的,姑娘又用不到,你們住進去了,以后來往也方便。再說,您也要為五姑娘想一想,到時候吳家上門過六禮,家門也要體面些是不是?您再推辭,就是跟姑娘生分了。” 柳氏別的不在乎,卻不舍得唯一的女兒受委屈。她知道夏初嵐是一片好意,為他們打算得周全,但還是不敢擅自做主,答應回去問問夏柏青再說。 *** 今日夏初嵐本來要進宮,內宮中準備了多日。昨夜吳皇后收到顧行簡傳來的消息,便讓身邊的女官通傳各宮了。 晨起的時候,吳皇后一邊梳妝,一邊詢問女官是否知會了張賢妃和莫貴妃,女官說道:“兩位娘娘那里是最先去說的,張賢妃性子淡淡的,本來就不會計較這些。倒是莫貴妃看上去不太高興。不過娘娘,那個商戶女好大的架子呢。您準備了幾日,她說不來就不來了。” 吳皇后一邊戴著竹葉金瓜耳墜,一邊說:“她是不值一提。本宮卻不得不賣顧相這個面子。” 女官也不敢再說什么。宮內宮外,聽到顧行簡三個字,都是忌諱得很。用過早膳,吳皇后得到消息,說恩平郡王馬上要回都城了。除了幾個月前皇上召他進宮的那一次,吳皇后已經有多年沒見到這個養子了。她自己膝下無子,有個樣子,自然也是格外看重的。 宮女前來稟報:“娘娘,崇義公夫人來了。” 吳皇后也有些日子沒見到meimei了,聽說她忽然生病,一直不見好,難得進宮一趟,連忙讓宮女將人請進來。吳氏嫻靜柔美,年輕時是個鼎鼎有名的美人兒。雖說美人遲暮,但因為保養得宜,也不太看得出歲月的痕跡。 她向吳皇后行禮,吳皇后抬手道:“你病剛好,不用多禮。賜坐。” 女官連忙搬了繡墩過來,吳氏慢慢坐下。 吳皇后問道:“今兒怎么想起進宮來見我了?可惜不湊巧,本來今日宮里有宴席,后來取消了。” 見吳氏不解地望著自己,吳皇后繼續說道:“顧相原本要帶夫人進宮來。昨夜傳了消息,說她夫人身體不適。” 吳氏點了點頭:“臣妾進宮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就是跟您說一聲,碧靈的婚事大概算是定下來了。” “是蜀中的鳳家嗎?”吳皇后嘆了口氣,“可惜碧靈不喜歡恩平郡王,原本想讓她給本宮做兒媳婦的。” 吳氏淡淡道:“您和皇上給她的恩寵已經夠多了。她那性子,不愿意受束縛,嫁到皇家也不太合適。鳳子鳴待她挺好的,他親自上門求娶,令公也點頭了。但還得等鳳家那邊正式來提親。令公也只有這么一個女兒,到時候免不了要嫁得風風光光的。” 吳皇后點了點頭,也沒說什么。她再疼愛蕭碧靈,終究也不是親生女兒,婚事當然還得崇義公夫婦拿主意。她問道:“前些日子聽說你忽然病了,翰林醫官去看也不見好,到底怎么回事?” 吳氏搖了搖頭:“沒什么。就是那日從忠義伯府回來的路上,看到一個長得很像倩娘的女子……大概是我看錯了。” “這么多年,你也該把這件事放下了。倩娘早就不在了,你又何苦庸人自擾?”吳皇后寬慰道。 兩人正說著話,宮女跑進來稟報:“皇后娘娘,恩平郡王求見!” 第八十一章 “快請他進來。”吳皇后坐直了說道。 恩平郡王趙玖今年才二十二歲, 風華正茂的年紀。他相貌英俊,皮膚白皙, 一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模樣。他進殿之后, 行禮道:“兒臣拜見母后,姨母。” 吳皇后笑道:“你回來就好, 瞧著好像瘦些了。可去過你父皇那邊了?” 趙玖恭敬地說道:“剛剛從父皇那里過來, 父皇問了這趟差事辦得如何。兒臣便說不過是一些貪墨的官員,只要把事實都查清楚, 列名單上報給朝廷即可,不算難事。” 吳皇后滿意地點點頭。趙玖心思活絡, 皇上也比較喜歡他。相比而言趙瑯是個悶葫蘆, 就沒那么討人喜歡了。只不過當初皇上問她意思的時候, 她身為國母,不能有失偏頗的。雖不是親子,但到底是在她膝下長大的, 她當然希望趙玖能夠登上皇位。 吳氏知道趙玖跟皇后母子倆必定有話要說,自己不便在此, 就先起身告辭了。 等她走了,趙玖看了看吳皇后的左右。吳皇后將人屏退了,他才跪到地上說道:“方才姨母在這里, 兒臣不方便講。兒臣在揚州查案,查到當地官員貪墨,私放憑證,涉案的錢數巨大。而且好像舅父也牽扯其中。” 吳皇后的手猛然收緊, 震驚道:“你說什么?這件事怎么跟他有關?” 趙玖神情凝重地說道:“兒臣剛知道的時候也十分震驚,還以為是查錯了。可當地官員交上來的賬冊里面,清楚地寫著跟舅父來往的數目。他們將錢存進當地的便錢務里,然后將憑信用急腳遞發出去。兒臣就是拿不定主意,才回來請示您。” 吳皇后閉上眼睛,手指捏著翟服的袖沿。她沒想到吳致文竟然不聽她的勸告,為了斂財不惜觸犯國法,牽扯到揚州的貪墨案中去。這件事若被公之于眾,她跟趙玖都會被牽連。 皇上一再抑制外戚,絕不會輕饒此事。 “你可想到什么補救的辦法?若是讓他將錢補上呢?”吳皇后急聲問道。 趙玖拜道:“賬冊要交給刑部,瞞恐怕是瞞不住的。而且皇城司的人在暗中盯著兒臣的一言一行,若是做假賬,恐怕會被他們發現。母后可有何好的建議?賬本這幾日就要交上去了。” 他說完,抬眸看了一下吳皇后的表情,故意不提晚點要去拜訪顧行簡的事情。吳皇后神色僵凝,半晌才緩緩說道:“數年前顧相欠了本宮一個人情,你去相府問問他可有辦法。若能保得你舅父一條性命,那就足夠了。” “那兒臣這就去相府。”趙玖拜別吳皇后,恭敬地從殿中退出來。他抿了下嘴角,沒想到吳皇后還留了這么一手,這下顧行簡不幫忙也得幫忙了。他志得意滿地負手往宮外走,衛從跟在他的身后,一行七八個人,很是惹眼。 等到了麗正門外,御馬房的人將他們的馬牽來。趙玖跨上馬,叮囑左右:“不可再像進都城時一樣。” 左右應是,他們才往裕民坊的相府馳去。 …… 顧行簡走進顧家萱住的院子,門外的兩棵紅梅枝頭結滿了花朵,遠望如霞錦。屋子里面有細碎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