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不過想想,以他的年紀確實該著急了。她也不知道該說什么,紅著臉點了點頭。臘月便臘月吧,她也不想以后見他還要偷偷摸摸的。 顧行簡莞爾,又靜靜地抱了她一會兒,舍不得松手。她發間的馨香,還有柔軟的身體,著實太令人迷戀了。有時候覺得她很強大,強大到能夠獨當一面地撐起一份家業。有時候又覺得她很弱小,這么纖弱的身體,好像揉一揉就會化掉,得好好護著。 直到崇明小聲催到:“相爺……”府衙那邊恐怕不能再等了,晚點真要出人命了。 顧行簡這才松開了手:“早些安置。事情我會處理好。” 夏初嵐退開些,又不放心地扯住他的袖子:“會不會很麻煩……”顧行簡抬手按在她的頭頂,安撫道:“不麻煩,快去睡吧。記得把門閂好。”說完便轉身走了。 夏初嵐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六平過去閂好門。 等他回頭,看到姑娘還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嘆了口氣。怎么感覺姑娘被相爺給吃得死死的呢? 夏靜月站在角落里,幽幽地嘆了口氣。她原本睡不著,想要到院子里看看夏初嵐,恰好看到顧行簡來了。見兩個人擁抱在一起,不避旁人,感情似乎很好。 她將自己的小心思很好地藏了起來。那個人,今生便遠遠地望著就好了。 *** 接待外使的四方館在六部橋旁,外面圍著一層矮墻,歇山頂的大門,宏偉壯闊。門前的豎桿上掛著一個巨大的紅燈籠,上面用墨書著“四方”二字。 這一帶跟宮門前一樣,用大紅梐枑隔著,不準百姓靠近,所以不如御街上熱鬧。今夜禁中賜下御酒,守館的禁軍人人都喝了一些,面色微紅。 剛剛一群拿著金國文書的金人氣勢洶洶地進去了,手里還押著幾個百姓,不知是何事。但來使為客,大宋為禮儀之邦,所以禁軍也沒有過問。 忽然,寂靜的大道上響起咯噠咯噠的馬蹄聲。禁軍將領上前幾步,看到一個人從馬車上下來,大步往這邊走。他喝道:“什么人!此處是四方館,不得靠近。” 顧行簡走到光明處,那禁軍將領認出他來,連忙軟化下來,行禮道:“相爺。” “剛剛是不是有幾個金人進去了?”顧行簡側頭,冷峻地問道。他去府衙的時候,沒看到完顏昌,也沒看到金人。知府說,因為官府不同意抓人,那些金人就走了。顧行簡覺得蹊蹺,派人去瓦子看了一眼,金人竟然直接去瓦子將人抓走了。 “是。不久前的確有幾個金使進去。”禁軍回道。 顧行簡直接往四方館里走,那禁軍欲說話,顧行簡頭也不回地說道:“進館的手諭我現在沒有,但是人命關天,明日我會親自跟皇上解釋。不會對你們追責。” 禁軍哪里真的敢攔顧行簡,何況與金國的交涉一直是他負責的。 顧行簡帶著人進了四方館,不敢打擾別國的使臣,直接搜索哪處院子的燈火還亮著。 完顏昌的手下聽到動靜,趕緊叫人將燈火滅了,但是已經來不及。 崇明一把推開屋門,帶人沖了進來,顧行簡跟在后面。 借著月色,能看到那幾個被抓來的百姓都被五花大綁地丟在角落里。有一個正被按在中間的地上,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看來他們是打算一個個收拾的。 金人看到顧行簡,反而鎮定下來,用女真語說道:“相爺擅闖我們的地盤,想干什么?” 顧行簡走進去坐下來,淡淡地看著那個金人:“這是在大宋的領土,幾位既然貴為使臣,還是說漢語比較好。所謂入鄉隨俗,這個道理不用我說吧?” 金人都知道顧行簡的女真語其實說得非常好,跟金人無異,所以才說女真語。金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改口用生硬的漢語說道:“顧相這是什么意思?” “你們進入都城,未事先告知于我,還在都城輕薄良家女子,擅自抓走大宋的子民。誰給你們的膽子!”顧行簡握著拳頭,喝道,“完顏昌呢,叫他來見我。” 金人被他一喝,面面相覷,沒想到對金國一向友好的顧相竟然會對他們興師問罪。 這個時候,完顏昌從門外走進來:“顧相,我們是老朋友了,何必發這么大的火。”他的漢語說得非常流利。如今金國的貴族紛紛學習漢語,服飾禮儀也都漢化得十分嚴重。金國皇帝還下詔令遏制此風,卻收效甚微。 顧行簡扯了下嘴角:“王爺若真把顧某當做朋友,為何要秘密進都?還縱容手下到處作惡,這并非朋友所為。今夜我得討一個說法,否則對不起這身官服。” 完顏昌愣了一下,再看到屋里瑟瑟發抖的百姓,詢問剛才說話的金人是怎么回事。聽完之后,他扇了那金人一巴掌,厲聲道:“我說的話你們都當耳邊風了!” 金人捂著臉,不敢說話。他們哪里想到只不過想要留下兩個姑娘,就激怒了臨安的百姓。他們有兩個人還躺在醫館里等著救治呢。 完顏昌讓金人把抓來的百姓都放了,又將他們都罵了出去,親自倒了一杯水遞給顧行簡:“知珩,何必發這么大的火?你我相識多年,這次要不是你向皇上求情,我還不能從行臺回來。其實你不必親自過來,只要派人說一聲,我自會教訓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崽子。” 顧行簡一邊喝水一邊淡淡地說:“完顏兄為何沒跟他們在一起?” 他說話的口氣十分輕描淡寫,卻讓完顏昌警覺了起來,莫非被他發覺了什么?不可能,他行事明明十分隱蔽。想到這里,完顏昌鎮定道:“我去燕館了,聽說姚七娘是臨安第一名妓,我也想去抱抱美人。” “不巧,據我所知,姚七娘從來不招待金人。”顧行簡將杯子放在手邊的茶幾上,直視著完顏昌,“或者我這么說,你秘密進都,其實是有任務在身。完顏兄若不能與我坦誠相見,那么我們就沒有必要繼續說下去了。”說著便要起身走出去。 完顏昌立刻按住他,過去看了看門外是否有人。然后關好門,才低聲說道:“是皇上想殺陸彥遠。他說只有陸彥遠死了,才肯收兵和談。你能否幫我這個忙?事成之后,我們必定退兵。” 顧行簡瞇了瞇眼睛:“你將我的回信給金國的皇帝看了?”他在信上說要完顏宗弼的命,金國皇帝便提出要陸彥遠的命。 “我是沒辦法。若不給皇上看,他怎么會信任我,由我來進行和談?我知道陸彥遠是你的政敵,他死了,對你只有好處。何況他現在重傷昏迷,弄死也不是什么難事。”完顏昌勸道。 顧行簡沒有理會他,而是說道:“陸彥遠不死,你們金國就不會退兵?” 完顏昌點了點頭。他雖是主和派,也是金國人。他覺得陸彥遠該死。 顧行簡摸著手里的佛珠,淡淡笑了一下:“你們未免太小看我,也太小看大宋了。” 第七十章 完顏昌愣了愣:“你這是何意?” 顧行簡慢慢地說道:“王爺想必也知道, 你與完顏宗弼乃是死敵,但你們都要陸彥遠死。在國家面前, 沒有個人恩怨。更何況若不是英國公父子, 恐怕你還不能站在這四方館中。故而,我不可能幫你。若是你們想出這么個交換條件, 未免打錯算盤。” 完顏昌看著他清冷的表情, 一時想不出什么說辭。 他跟顧行簡數次打交道,從未見他的態度如此強硬過。想來上一次議和, 宋朝這邊占了下風,所以他不得不示弱。此次前線的戰事分明對宋朝有利, 而宋人一直對向金國稱臣這件事不滿, 所以顧行簡才會如此強硬。 完顏昌緩和了口氣:“我既然來議和, 肯定是帶著誠意來的。既然你不愿意,我不勉強你就是了。” 顧行簡抬手道:“不是不勉強我,而是你最好打消念頭。臨安是天子腳下, 如若讓你們殺了我方大將,大宋顏面何在?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 你在都城里埋的細作。上次你們盜取樞府機密,皇城司只揪出了兩個人,我卻知道遠不止。你們也別太得寸進尺了。” 完顏昌勉強笑道:“你這話說的, 好像在我們上京,沒有你們宋朝的細作似的。” 顧行簡轉著佛珠,漠然地看著完顏昌。完顏昌被看得脊背發涼,額上不斷地冒出冷汗。他在金國也是說一不二的魯國王, 但在這個漢臣面前,卻覺得自己生生地矮了一截。要說漢臣對顧行簡的褒貶不一,有追隨他的,也有辱罵他的。他身上并沒有像英國公父子的那種浩然正氣,也談不上是什么大忠之臣。 但是這人太有原則了,油鹽不進。當年議和之時,他竭力維護了宋朝的半壁江山,讓大宋向金俯首稱臣,暗中卻在邊界修建防事,為的就是掣肘金國的這一日。北征之時,顧行簡剛好被貶官,那些主和派表面上看起來是不敵主戰派,敗下陣來,直接導致了宋朝皇帝同意北征。可完顏昌深知,這或許就是顧行簡的高明之處。 顧行簡心中是想要北征的,因為時機已經成熟,但他卻要表現出無力阻止的樣子,好讓金國沒有任何理由向他發難。 完顏昌訕訕地說道:“我明白了,我們不會動陸彥遠的。我會向皇上請示,但完顏宗弼恐怕……” 顧行簡搖頭道:“完顏宗弼必須死。王爺如此婦人之仁,給他以喘息的機會,就不怕他下次反撲,要的是你的命,而不是把你從上京趕走?他那人睚眥必報,你應當比我清楚姑息的下場。何況我早就說過了,要我方退兵,他必須死。金國若這點誠意都沒有,我們只能戰到底了。” “你,你就不能退一步?”完顏昌急促地問道。 顧行簡摸著椅子的扶手,淡淡地說道:“當初我北上議和之時,貴國可是一毫一厘都沒有讓。我們漢人有一句話,叫來而不往非禮也。你若不能拿完顏宗弼的人頭來,和談的事不提也罷。” 完顏昌只覺得挫敗,垂著頭連聲嘆氣:“我盡力。你這個人真是……”他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顧行簡并未多言,起身告辭離去。他走到門外,對崇明點了下頭,崇明才讓藏在暗處的人都撤走了。 金人走到屋子里,看到完顏昌癱坐在椅子上,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他問道:“王爺,剛剛為何要對顧行簡說實話。我們明明可以……”他做了個暗中下手的動作。 完顏昌拍了他的頭,喝道:“廢物!我告訴你們進都城都給我小心點,為何不聽?到了他的眼皮底下,你們以為自己能討到什么好處?此人表面看著溫和,實際上城府極深。你可知今夜他帶了多少人來?剛剛我若有半分隱瞞,恐怕他都會殺了我!”一想到這里,完顏昌就倒吸一口冷氣。 金人咋舌,完全不敢相信。那個顧相看起來溫文爾雅的,沒想到竟是個這么狠辣的角色? “可我們是來議和的,他若對我們動手,恐怕也無法向宋朝的皇帝交代吧。” “愚蠢!你以為如今的局勢,還跟幾年前議和時一樣嗎?給我磨墨,我要給皇上寫信。”完顏昌坐直了身子說道。 …… 顧行簡走出四方館,看到樞密使蔣堂和副相莫懷琮帶著人馬站在館外。他們看到他從里面出來,表情各異。蔣堂尚且收斂,只道:“我和副相聽聞了候潮門外瓦子的事,這幫金人膽子也太大了。” 顧行簡淡淡道:“被抓的百姓都已經放回去了。這里畢竟是四方館,你們都回去吧。”他說完便要轉身離開。一個言官急追幾步,大聲罵道:“顧行簡,金人如此辱我大宋,難道就這樣算了嗎!你這人到底有沒有脊梁骨!今夜若不將那些金人抓住嚴懲,我定要狠狠地參你一本!” 那言官是上次參他的人之一,左拾遺王律。顧行簡回頭看了他一眼,王律的心沒來由地顫了下,還是梗著脖子站著。 顧行簡沒說什么,頭也不回地走了。 蔣堂原本也是怒氣沖沖的,但顧行簡說人已經放回去了,他一時又拿不定注意要不要進去,側頭詢問莫懷琮的意思。莫懷琮抬頭看了眼四方館的匾額,沉聲說道:“既然事情已經解決,我們回去吧。” 他想,當年那個為了百姓的一口糧食,跟上司據理力爭的年輕人,早就已經面目全非了。 當初莫懷琮很看好顧行簡,曾有意栽培,他卻不肯依附。莫懷琮有心讓他吃點苦頭,將他派到最貧苦的地方為官。那三年,幾乎忘記了有這么個人存在。沒想到三年后,他因政績出色,又被調回了都城。后來機緣巧合入了翰林院,頻繁在皇上面前露臉,越來越受重用。 莫懷琮沒有等來顧行簡的低頭。那時候若是提拔他一把,或許今日的結果會完全不一樣……可能就是他的女婿了。 蔣堂倒是不清楚莫懷琮跟顧行簡之間的瓜葛,他單純覺得這么放過金人實在太便宜了。但四方館接待外使,向來禮遇,這個節骨眼上的確不便與使臣大動干戈。 *** 夏初嵐沉沉地睡了一夜,第二日起來,肚子有些餓。她走到堂屋,聽到里面夏柏青對夏靜月訓話。 原來夏靜月禁不住夏柏青的盤問,把事情全都招了。 夏柏青氣道:“你可知道自己闖下多大的禍事?那金國的使臣,也是你們能招惹的?那些無辜的百姓若有性命之危,為父如何向百官和皇上交代?” 夏靜月嚇得不敢說話。 “三叔,不怪靜月。我們只是想去瓦子里看熱鬧,沒想到遇見了金人,只是個巧合而已。”夏初嵐走進去,幫夏靜月說話。 夏柏青也是昨晚宴席散了之后才知道此事,還聽說顧行簡親自去了四方館,將被金人帶走的百姓救了出來。而金人后來也沒有再鬧事。只不過今早王律等言官又上書參了顧行簡一本,說的無非是些忠君愛國的大道理。 夏柏青以前對夏初嵐是長輩般的關懷,現在她的身份不一樣了,身后是顧行簡,他更加不敢隨意責備。 “好在事情解決了,你們兩人以后出去小心些。別再招惹這些禍事。”他叮囑道。幸而有顧行簡在,也沒闖出大禍來。 “是。”夏靜月松了口氣,她最怕爹爹生氣了。 夏柏青又對夏初嵐說:“昨夜我和同僚去喝酒,裴永昭又攔著我說話,說他后悔將阿熒給休了,想要跟她重歸于好。我沒有理他,可他應該不會就此罷休。” 夏初嵐皺了皺眉頭。夏初熒肚子里畢竟還懷著裴永昭的孩子,裴永昭見他們這邊無動于衷,難保不會跑到紹興去求夏初熒回心轉意。真是風水輪流轉,當初裴永昭百般看不上的夏家,如今也是他巴結的對象了。 正這么想著,院子里響起一個聲音:“三叔,jiejie,我回來了!” 夏初嵐心中一喜,跟著夏柏青走到院子里,看到夏衍笑瞇瞇地走進來。圓臉瘦下去一些,眼睛卻更亮了。 “衍兒。”夏初嵐叫了一聲。夏衍連忙跑到夏初嵐面前:“jiejie可有想我?三叔,大家都還好嗎?” 夏柏青點頭道:“家里都好。你在太學是否習慣?” “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就是經常跟隔壁的國子學較勁,不過挺好玩的。”夏衍摸著后腦,憨厚地說道。 夏柏青讓他到屋里坐,說話的空隙,夏衍從袖子里拿出一個木雕來,放在夏初嵐的手里:“蔣哥哥教我做的。” 夏初嵐看到是一個小姑娘的木雕,常常的頭發,圓圓的眼睛,很是可愛,問道:“這是我?” 夏衍含羞點了點頭。 夏靜月在旁邊看了一眼,故意酸酸地說道:“六弟弟好偏心。只給三jiejie做木雕,不給我做。” 夏衍連忙說道:“五jiejie別誤會。這是我第一次做,做得不好,怕你笑話。等我學會了,一定給你雕個更好看的。” 夏靜月笑道:“我逗你的,哪能跟你計較這些,太學的學業已經夠忙的了。你一定口渴了吧?我去弄些茶水給你喝。”說完就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