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不,沒有。只是爹娘雖滿意,我卻沒見過對方,總覺得心里沒底。”夏靜月也是個挺有主見的女子,畢竟是從未見過的人,總要自己相看過了才能放心。否則就跟關撲一樣,全憑運氣了。 “這有何難?你若害羞,便找個人將他約出來說話,你躲在旁邊看清楚不就好了?”夏初嵐干脆地說道。 夏靜月想想也是,立刻有了精神:“我去跟爹爹說說。” *** 顧四娘子竄了門回來,想立刻回房沐浴。但侍女說老夫人有請,她只得過去一趟。 一進門就看到地上桌子上全都是畫像和名帖。她道:“娘,您這是做什么?” “素蘭,來幫你弟弟看看,挑哪家的姑娘做妻子好?”老夫人招手道。 顧素蘭以為自己聽錯:“那個冰碴子愿意娶媳婦了?”她跟顧居敬可不一樣,非常不喜歡顧行簡。剛認回家的時候,他就對他們很冷淡,根本不像一家人,這么多年也沒緩和過。 老夫人皺眉道:“那是你弟弟,你怎么說話的?” 顧素蘭徑自坐了下來,拿起茶幾上的水果吃:“娘,我勸您就別cao心了,那人不會領情的。只有二哥才把他當寶,這些年他為我們做過什么?還不是居他宰相高位,不愿認我們這幫親戚么。” 顧素蘭跟顧行簡之間是結了梁子的。她在顧家沒有發跡以前,喜歡上同鄉的一個書生。那書生家中清貧,幾次科舉都不中,郁郁寡歡,后來染上好賭的惡習,顧素蘭就一直拿家里的錢貼補他。那書生眼見顧家越來越好,賭得也愈發大,還在輸紅了眼的情況下,將對賭的一個衙內的手臂打折了。 書生后來被抓了起來,那衙內家里向官府施壓,他被判流放沼瘴之地,跪求顧素蘭救他。那時候顧行簡還不是宰相,但也算個不小的官,只要他愿意開口,書生還是能留在都城里的。可是任顧素蘭說破了嘴,顧行簡也不為所動。最后書生就病死在了流放之地。 顧素蘭自此成了寡婦,膝下也沒有子女。她對書生的事耿耿于懷,加上顧居敬生意越做越大,富甲一方,她也就騎驢看戲本慢慢挑。至今還賴在顧家,靠顧居敬養著,不用侍奉公婆,也沒有妯娌小姑鬧心,也覺得挺好的。 她今日便是去參加忠義伯夫人辦的雅集。其實她從小沒讀過什么書,哪里知道雅集,純粹是去湊個熱鬧,打發時間。順便穿上新裁的裙子,剛買的頭面,去人前風光一把。 老夫人知道她素來跟顧行簡不合,喊她來挑,不過是因為她對京中這些世家貴女都很熟悉,多少能給個意見。 顧素蘭漫不經心地挑了幾個,就算完成了任務,然后便起身道:“娘,我今日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老夫人知道她心思根本不在此處,也懶得與她多說,放她回去了。又招手叫來一個侍女,將顧素蘭挑出來的畫像一一卷好,放進她的懷里:“你把這些畫像都送到相府去,讓相爺挑一個出來。就說他若十日之后不給我個結果,我就絕食。” 那侍女嚇了一跳,呆在原地不敢動。這豈不是在威脅宰相? 老夫人瞪她:“愣著干什么,還不快去?” 侍女不敢怠慢,苦著張臉,抱上東西出去了。 第五十二章 午后, 日頭還有些盛,街上的游人為避烈日, 鮮少走動, 只有賣涼水的攤子前圍著三五個人,買消暑的飲品。侍女抱著東西到了相府, 門房沒讓她進去, 只讓她把東西留下來了。 她抖著嘴唇說:“老夫人還要奴婢轉達一句話。要相爺十日內挑出個人來,否則就……絕食。” 門房的守衛聽了后面面相覷, 侍女不敢久留,立刻就告辭了。 南伯正在院中侍弄花草, 天氣炎熱, 花花草草都沒什么精神。他聽到守衛的稟報, 搖了搖頭:“東西就留在門房吧,相爺不會看的。至于老夫人的話,晚點我去轉達。” 守衛見南伯無動于衷的樣子, 也不敢多言。 南伯一邊給花澆水一邊想,老夫人真的有些得寸進尺了。雖說想著讓相爺成親沒錯, 但是絕食威脅,傳到言官耳朵里去,又得給相爺招惹不小的麻煩。這些年相爺表面上不說, 明里暗里都維護著顧家,否則老夫人哪來現在安生的日子過? 他把水瓢放下,拍了拍手,負手往顧行簡的住處走去。 韋從正在顧行簡身上各處按壓, 檢查他內傷的恢復情況,然后坐下來道:“相爺應該知道,自己的身子骨本就比常人弱一些,恢復起來也比較慢。左手的紗布可以拆了,但還是不應過多握筆。右手等十日之后,下官再來拆掉紗布。您千萬注意,別過度勞累。” 顧行簡點頭道:“我知道。醫官回去就跟皇上說我好得差不多了。” 韋從拱手道:“相爺放心,下官曉得。” 顧行簡又側頭看了崇明一眼,崇明會意,走出去關上了門。等屋中沒有旁人之后,顧行簡才問道:“皇上的身體,到底如何?真的難有子嗣了?” 原本這是天家的秘密,說出去要殺頭的。但韋從不敢欺瞞顧行簡,說道:“官家的年紀大了,加之身體狀況的確不佳。翰林醫官院和太醫局商量了很久,也一直在進補湯藥,但縱使后妃再有身孕,千辛萬苦地生下來,也會如莫貴妃之子一樣早夭。而且官家近來已萌生退意,還告訴皇后,宮中不再納新人。相爺您得早作打算。” 顧行簡沉吟了好一會兒。對于執政者來說,天子是否支持直接關系到政治生涯的長短和今后施政的成效。顧行簡能穩坐中書之位,與皇帝的鼎力支持自然是分不開的。 皇上已經年老,顧行簡卻還春秋鼎盛,等皇上退位或者駕崩,他還得執政中樞,誰成為繼任君主便顯得尤為重要。一位安平郡王,一位普安郡王,早年都被皇上發配到外地去了,兩人如今如何也未可知……他的確得早作打算。 顧行簡讓崇明送韋從出府,南伯把茶點端進來,將顧家來過人的事情稟告了一下,最后還說道:“老夫人應該也就是說說,不至于真的如此。” 顧行簡眸底閃過一絲冷意,她可不止是說說而已。早年那邊也催過婚事,但每次都不了了之,這次忽然這么著急,必定有蹊蹺。他也懶得深想又是誰在她耳邊吹了什么風,不是要他成家么?十天之后給她一個交代便是。 每次一提到顧家,顧行簡的心情都不好。南伯嘆了口氣,他不希望相爺跟家里人鬧得這么僵,每年除夕別人家都是熱熱鬧鬧的,只有相爺一個人冷冷清清。但除了二爺以外,老夫人和四娘子的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怨不得相爺不喜歡。 “你讓人去打聽一下,夏柏青住在何處。”顧行簡起身吩咐道。 南伯愣了愣:“相爺,不知這位夏柏青是……?” 顧行簡剛才被氣到,一時也沒說清楚,補了句:“初嵐的三叔,新任臨安市舶司的判官。” 原來是夏姑娘的三叔,南伯連聲應道:“是,我這就去。” *** 過了兩日,臨安終于下了場雨,暑氣散去一些。夏柏青去市舶司拜見長官,轉運使兼任市舶使對他十分熱情,一見面就稱兄道弟的。還問他住處有沒有什么困難,可以幫著解決。 夏柏青以前在泉州市舶司就是個公事,很小的官,吳志遠都不一定能每天見到。轉運使是正三品的大官,充任市舶使也只是暫時的。而判官只比市舶使低一級,實際上便是市舶司的最高長官了。 夏柏青沒有因此而沾沾自喜,反而覺得肩上的擔子更重了。市舶司是國之門戶,近年所納的賦稅更在國家所有的財稅中占了很大的比重,前一任市舶使可是活活累死在任上,所以他更得把好國門這一關。 他從市舶司回來,夏衍已經換好了嶄新的太學生服飾,正在向柳氏和夏靜月拜別。他今日便要入太學,要有一段時日見不到了。 夏柏青和夏初嵐一起送他前往。他坐在馬車上,雙手攏在袖中,不像平日那樣話多,有點緊張,還有幾分期待。也不知道同窗和老師們會不會好相處。 馬車到了三官宅附近就過不去了,路上全都是馬車和轎子,行進得很慢。因為太學和國子學是同一日入學,國子學的又都是高官子弟,整條街上都充斥著仆從的罵聲。 夏柏青讓姐弟倆下車,一起步行。入學前要先去國子監拜文宣王,國子監前便排了兩列長隊,太學在左,國子學在右。夏衍個頭小,站在隊伍里就被淹沒了。 國子學那邊的學生各個趾高氣昂的,互相之間不搭理,只有平日相熟的才會聊兩句。他們對太學的學生嗤之以鼻,而太學生多是平民子弟,對周圍的事物充滿好奇,忙著認識新朋友,嘰嘰喳喳的很熱鬧。 原本夏柏青和夏初嵐要走了,人群里忽然起了sao亂。 地上坐著一個少年,旁邊還圍著幾個趾高氣昂的學生,一個說道:“你這種下賤之人,怎么敢排到我們國子學的隊伍里來!” “我,我只是排錯了。”地上的少年怯弱地說道。 “閉嘴!我讓你說話了嗎?”說話那人狠狠踹了一下少年的腿,少年痛得大叫。 這群衙內平日在家中就橫行霸道慣了,家里人送他們來讀書,多半是想讓他們修身養性,哪里真的指望他們學到什么東西。太學這邊的學生大都懼怕他們,無人敢管這件事。夏衍從人群里鉆出來,把地上的少年扶起,少年道了聲謝,那群人卻圍著他們不讓走。 “喲,好講義氣啊。你敢給這個愛哭鬼撐腰?”那人挑眉道。 夏衍看著他們道:“你們干什么欺負人?這位小哥哥只是無心之過。” “還敢頂嘴?”那人伸手狠狠推了下夏衍的肩膀,直接把他推倒在地:“你算什么東西?知道我是什么人嗎?我可是吳皇后娘家的人,你敢惹我?” 夏衍氣呼呼地看著他,從地上爬了起來,不甘示弱地說道:“吳皇后是國母,端莊賢德,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她家里怎么會有你這樣仗勢欺人的晚輩!” “嘖,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是吧?兄弟幾個,給他點教訓。”那吳姓少年吩咐左右,看樣子要打夏衍。剛才被打的少年護在夏衍身前:“他年紀還這么小,求你們不要打他了。” “我不怕。”夏衍大聲道,“同為國學的學生,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你們打人就是不對!” 太學的少年們被他不畏強權的勇敢所激勵,紛紛開口道:“對啊,你們憑什么打人!” “當我們好欺負嗎?以后當了官還不知道誰要向誰行禮呢!” 國子監的卒吏們看到門前鬧哄哄的,下來維持秩序,怎知道那些衙內都是帶了護院打手來的,連國子監的卒吏都攔不住。夏柏青和夏初嵐連忙走過去,人都打作一團,又穿著同樣的服飾,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混亂中,夏初嵐不知被誰猛推了一下,跌倒在地。 她正要爬起來,又覺得有些頭暈,按住額頭。這個時候,手肘被人托了一下,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她抬頭道謝,看到一個十分高大的玄色身影,側臉冷峻剛毅,英俊無匹,是蕭昱。十幾個穿著玄衣佩劍的人沖進喧鬧的人群中,三兩下就將那些打手制服了。蕭昱皺眉喝道:“都給我住手!” 他聲若洪鐘,又帶著強大的威勢,四周立刻安靜了下來。 “表哥!”吳姓少年跑到蕭昱的面前,似乎找到了靠山,威風凜凜地對眾人說道,“這是我表哥,皇城司的長官。你們敢惹我,統統死定了!” 皇城司這三個字說出去,意味著血腥殘酷,所有人都抖了抖。 蕭昱提著他的領子,一下子將他拎了起來,冷冷地說道:“吳宗進,舅父讓你進國子學讀書,沒讓你惹是生非,你給我老實點。又是你惹事?” “我沒有!”那叫吳宗進的少年急忙說了一聲,蹬了蹬腿急道:“表哥,你快放我下來,這樣好丟臉!” 蕭昱依言松開了手,吳宗進就一溜煙跑回隊伍里去了。 這個時候,聞訊趕來的祭酒等人從國子監里大步出來。祭酒上前對蕭昱拜道:“不知提舉大人駕臨國子監,有何貴干?” 蕭昱負手道:“無事。我表弟今日入學,過來看看。國子監門口鬧哄哄的,不成體統。” “是,敝監的事下官會處理好,不勞大人費心。”祭酒說道。他不喜歡這些皇城司的人,整日里為非作歹,橫行霸道的,搞得人人都懼怕他們。 蕭昱又掃了吳宗進一眼,吳宗進趕緊縮到人群里,蕭昱便把手下都帶走了。 崇明原本要出去,看到蕭昱來了,又退回到巷子里,淡淡笑了一下。那邊學生們都陸續進國子監了,他才轉身離去。相爺不放心,特意叫他來看一眼。沒想到夏衍這小子還挺有骨氣的,若是說出相爺的名字,估計那些人也不敢欺負他了。 可他竟然沒有說。這孩子以后,應當會有出息的。 第五十三章 過了兩日, 吳均到顧行簡這里來,要告半日假。 “老師給小的說了一門親事, 女方那邊的家人想要見面。因此小的想出去半日, 不知相爺可否允準?”吳均畢恭畢敬地說道。 “是哪戶人家的姑娘?”顧行簡眼睛看著棋盤,隨口問道。 吳均沒想到顧行簡會親自過問他的事, 受寵若驚, 連忙一五一十地說道:“老師從前與新任臨安市舶司的市舶判官是同僚,知道他升官了, 家里有個十四歲的女兒待嫁,就替我上門說親去了。” 夏柏青的女兒?顧行簡抬頭看了吳均一眼, 很干凈的年輕人, 十分秀氣, 性子也不錯,能靜得下心做事。一手字寫得漂亮,據說十分精通古文學和歷史, 還是吳皇后的族人。只不過是旁支的旁支,沒有那么顯赫了, 靠著祖蔭和才華,才被破格提拔進館閣。 “夏柏青為人正直,與你家倒也算門當戶對。”顧行簡一邊下棋一邊淡淡地說道, “他棋藝卓群,你送禮的話,可挑與棋相關的東西。” 吳均來了這么久,今日顧行簡同他說了最多的話。他躬身道:“多謝相爺指點小的。”難怪旁人都說, 百官的嗜好和為官的經歷,全都在相爺的腦海中。他從前還以為有些夸張,但今日聽到相爺連一個市舶判官的喜好都知道得如此清楚,不由地更加欽佩他了。 等吳均走了以后,顧行簡抬起左手,吃力地將脖子上的紗布解下來,放下右手活動了一下。他的右手早就能動了,筋骨也復原得差不多,韋從的方法還是保守了些。不過翰林醫官是給天家看病,做事自然得謹慎穩妥。 他將南伯叫進來,南伯看到他自己把紗布拆下來,連忙說道:“相爺,您這傷還沒好,可不能這么快將手臂放下來啊!” 顧行簡將右手抬起給他看:“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之后一段時日,我盡量不用右手。” 南伯知道顧行簡決定的事,旁人更改不了,何況他自己也懂醫術,不會胡來的。南伯只能將換下來的紗布那些收了,又叮囑道:“您千萬擔心些,骨頭長不好,以后會很麻煩的。” 顧行簡應了聲,說道:“你派人去顧家一趟,找二夫人。”他附在南伯的耳邊交代了一番,南伯連連點頭。 …… 夏柏青帶著夏靜月出門,也沒說干什么,夏初嵐猜大概是要去見那個年輕人。柳氏留在家中畫花樣,工筆細描,神情專注。她也是書香門第出身,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當初嫁給夏柏青算是下嫁了。但她這些年跟著夏柏青,從無半句怨言。 夏初嵐看到她畫的花樣,是鈴蘭花,綠和白相間,清雅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