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一個是宰相,一個是大商賈,這條件可謂十分誘人了。姚七娘裊娜起身道:“好,既然有顧二爺這句話,妾應下了。二位回去等妾的消息吧。” 顧行簡抬手道:“云婀姑娘,有勞。” 姚七娘晃了下神。已經許久沒有人叫過她的閨名了,恍如隔世,仿佛一下子擊中了她內心最柔軟的那部分,回到幼年時,在爹娘膝下無憂無慮的日子。這個男人啊……真是會拿捏人,怕自己做事不盡心么?其實他若肯陪自己一夜,哪里還需要什么條件?偏偏他如何都不肯。 晚些時候,顧居敬和顧行簡從燕館里出來,崇明已經等在門外,一看到兩人就說:“兩位爺,二夫人去找夏姑娘了。” 顧居敬愣了一下,只覺得頭大。糟糕,不會是那日去曝書會的事情,傳到阿蘿的耳朵里了吧?因為事涉顧行簡,他就沒有多說,可就怕她誤會了,以為他跟夏初嵐有什么。 “二夫人現在人在哪里?”顧居敬立刻問道,“她們倆有沒有鬧起來?” “二夫人在夏姑娘的住處,我看處得還可以,并沒有鬧起來。也許是剛剛見面,還沒有攤牌?”崇明認真地說道。 “唉。這女人,得壞事!”顧居敬長嘆了一聲,連忙叫人牽馬過來,“阿弟,別愣著了,咱們得趕緊回去,晚了真要打起來了。” 顧行簡有點想笑,他想象不到夏初嵐那性子跟秦蘿兩個人打起來會是什么樣子。應該不至于吧?那丫頭又豈是被人誤會,不說清楚的人。但想是這么想,他也已經上了馬,跟顧居敬兩個人一道往私邸的方向趕去。 第三十六章 夏衍原本覺得院子里鬧哄哄的, 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后來安靜下來, 他就繼續專心地背書。等到書背完了, 才走出去看。院子里一個嬤嬤提著鳥籠,里面關著一只白色的鸚鵡。一個精致的奶娃娃用手拍了下鳥籠, 里面的鸚鵡就撲騰了兩下。 六平走過來:“公子讀完書了?也別太累了, 起來走動走動。” 夏衍點頭,有問道:“六平, 這是怎么回事?這個小娃娃是誰家的?” 六平就將事情的大概說了下,然后手指堂屋:“二爺的夫人現在正跟姑娘說話呢。” 夏衍走到堂屋外看了一眼, 里面氣氛挺好的, 他也就沒進去, 轉身到院子里逗娃娃了。 秦蘿覺得自己莫名其妙地來打擾夏初嵐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愧疚地說道:“meimei, 先前是我沒弄清楚,你千萬別介意。這下更好了, 你我姐妹也不會有什么芥蒂,往后多走動。” “秦jiejie哪里話,我知道你沒有惡意。我在臨安也沒什么朋友, 難得與jiejie投緣。”夏初嵐輕輕笑道,“只是,我沒想到二爺的夫人竟如此年輕貌美。” 秦蘿的臉微微紅了些,對她說道:“論貌美, 我哪里比得過你?我是二爺的續弦,原配的那位夫人過世多年了,我前幾年才進的門。剛剛聽meimei說已有喜歡的人了?他可是在紹興?” 夏初嵐搖了搖頭,說道:“他在臨安。” “哦?他家里是做什么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別客氣。”秦蘿興沖沖地說道。她原本就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兒,顧家兩個男人,一個沒有姬妾,一個未曾娶妻,她平日連個說話的同齡人都沒有。好不容易與夏初嵐一見如故,便真的把她當做meimei一樣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他說以前在國子監教書。秦jiejie知道他嗎?他也姓顧,說自己在家中行五,叫二爺兄長。” 秦蘿暗暗吃了一驚。這,這說的不會是她那位五叔吧?聽這姑娘說話的口氣,好像還不知道五叔的身份是當朝的宰相?不過也難怪。五叔在民間的風評好像是毀譽參半,仰慕他才學的人很多,詆毀他求和弄權的人也不少,估計他有什么顧慮才隱瞞的吧? “二爺平日里來往的人多,稱兄道弟的也不少,我不太清楚meimei說的是哪位……”秦蘿小聲道。 “沒關系。只是我喜歡他,他未必喜歡我。”夏初嵐嘆了口氣。 秦蘿有幾分同情起夏初嵐來,若喜歡的人是顧行簡,那情路就坎坷了。顧行簡是個出了名不近女色的,天上的仙女掉在面前都不會動心。聽說之前已經拒絕了好幾個很出色的姑娘,號稱臨安的第一鐵石心腸,還是難以阻擋世間的姑娘喜歡他。 其實想想她自己何嘗不是嫁給了一個不可能喜歡她的人? 當初是家里生意上出了點問題,剛好二爺要娶位續弦,爹就主動提出讓她嫁過去。年齡相差倒還是其次,年長些的會疼人,可二爺畢竟守著亡妻那么多年,肯定用情至深。 剛成親那會兒,二爺看她就像看孩子似的,根本不碰她。后來被老夫人身邊的嬤嬤押著來同房,還是一個睡床一個睡榻。直到有一夜他在外面喝多了酒,她照顧他,兩個人才算做成了真正的夫妻。那以后次數就漸漸多了起來,很快她就有身子了。 二爺平日里是很寵她,但那是出于對妻子的尊重,還有看她年紀小,就多疼了一些,大概與愛情無關吧。而她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二爺,所以得知他養了外室的時候,明知道改變不了什么,還是巴巴地跑來看一眼。 “阿蘿!”顧居敬在外面喊了一聲,秦蘿還未動,院里的小娃娃已經興奮地叫了起來:“爹,爹爹!” 顧居敬大步跨進來,見這里并不是他所想象得那樣雞飛狗跳,還挺其樂融融的,頓時一愣。顧嘉瑞已經蹣跚地跑向爹爹,顧居敬走過去將他一把抱了起來,揉了又揉,在他腦門上重重地親了一口:“乖兒子。” 小家伙樂得“咯咯咯”地直笑,掛著爹爹的脖子,也在他的臉頰吧唧親了一口。顧居敬便抱著他進了堂屋。 “二爺。”秦蘿紅著臉起來行禮,“我,我……” 顧居敬大手一揮:“我都知道了。你跟我出來一下。”說著,將兒子交給嬤嬤,率先走出去。 兩個人走到院子里,顧居敬將秦蘿拉到面前,低聲道:“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夏姑娘是阿弟的人,我只是幫著照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秦蘿臉更紅了,低聲道:“是我沖動了。我昨日去李夫人府上坐客,張夫人他們都拉著我說這件事。我還以為您……” 顧居敬嘆氣,將她摟在懷里:“瑞兒還小,我能做出這種事嗎?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對了,你沒說漏什么吧?” 秦蘿道:“是五叔的事嗎?我聽著不對,就什么都沒說。” 顧居敬滿意地點了點頭,見她無意識地拿手錘了兩下腰,知道是帶孩子辛苦,又有些心疼。家里請了奶娘,也有侍女仆婦,可她就是要親自帶,親自奶,固執的女人。 顧行簡從他們兩人身邊經過,輕咳了一聲,顧居敬連忙把小妻子放開了,沖他眨了下眼睛,意思是沒露餡。 “先生!”夏衍剛剛見小娃娃跟顧居敬在一起,顧居敬那么疼愛他,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親爹,心中有些難過。他看到顧行簡,下意識地跑過去,只覺得在先生身邊,心里就很安定。 顧行簡按住他的肩膀:“還有幾日就補試了,小友別太緊張,盡力就好。” 夏衍乖巧地點了點頭,拉著顧行簡的手,小心翼翼地問道:“補試那天,先生能來看我嗎?” 顧行簡想了想,對他笑道:“一定。” 夏衍高興地抱住顧行簡的腰,整個兒都貼在他的身上。顧行簡微怔,看了一眼旁邊死活要扒在兄長腿上的侄兒,還懵懂無知地望著他們,了然地拍了拍夏衍的背。這個孩子,有時候懂事得讓人心疼。不高興不好的情緒從來不會表達出來,但父親,永遠是他心底的一個傷痛吧。 夏初嵐看到夏衍對顧行簡突然親密的舉動,猜他肯定是想爹了。旁邊秦蘿和顧居敬兩個人正在逗弄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的,難免讓他心生羨慕。不過是個十二歲的男孩子,大多數人在這個年紀,也是在父母的膝下承歡,他又能有多堅強呢? 她正想著,乍然看到顧行簡朝她走過來,愣了愣神。 “沒事吧?”顧行簡看了秦蘿那邊一眼,意有所指地問道。 “沒事,秦jiejie誤會我跟二爺……”夏初嵐無奈地搖了搖頭,“好在后來說清楚了。我們還聊了一會兒,我挺喜歡她的。”很快,她又輕蹙眉頭。他的身上,分明有女子的脂粉香氣。 顧行簡看她的神情,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有味道,立刻開口:“是公事。” 夏初嵐微微一怔,低頭輕笑起來。她相信他的為人,只是不喜歡他身上有別的女人的味道,沒想到他會解釋。他看到她笑,宛如春風十里,不自覺地跟著揚起嘴角。 秦蘿看到兩人之間的氛圍,非但不像她現象的那樣,反而瞧著彼此都有些意思,便拉著顧居敬的手問道:“二爺,不止是夏meimei喜歡五叔吧,五叔看著好像也……?” 顧居敬點頭,又欣慰又感慨:“我估計阿弟是要栽在這個丫頭身上了。他昨夜竟然領著這丫頭去逛清河坊的夜市,好像還被不少人看見了。今日便有人來問我。我就等著看他何時表明身份,估計好事也就近了。你先別告訴娘此事,等他們定下再說。畢竟他這個人很別扭,也不知道會不會順利。” “我曉得。總歸是多了一個meimei,以后可有人說說體己話了。”秦蘿開心道。 顧居敬見她像個孩子一樣歡喜,搖了搖頭,大掌摟著她的腰,在她的腰側細細摩挲。一點都不像生過孩子的,這腰身還跟幾年前一樣好。他有些心猿意馬,感覺到一團軟綿綿的東西好像一直扒著自己的腿想要往上躍,低頭看去,見兒子瞪著一雙鹿眼,不滿爹娘忽視他似的,一直“啊啊”地叫著。 顧居敬大笑,將他抱了起來,輕按著他的腦袋:“小東西,你怎么這么粘人?” “您別這么寵他,抱習慣了以后,怕他粘著您了,誰都不要呢。”秦蘿伸手要把兒子抱回來,顧居敬搖頭:“讓我抱一會兒吧,平時陪你們娘兒倆的時間也不多。” 秦蘿看著顧居敬,心中一暖,沒再說什么。 既然誤會解除,顧居敬便帶著妻子兒子先走了。夏初嵐送顧行簡出門,見他轉身要走,忍不住叫住他。 “衍兒補試之后,我們就要離開臨安了,不知何時能再見到先生?” 顧行簡一頓,轉過身,看到她沐浴在日光里,白得發亮,臉上的表情十分認真:“我還不知道先生的姓名家世,先生真的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我嗎?” 顧行簡背對著夏初嵐,沉默了很久。久到夏初嵐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會就此走掉,他才緩緩地開口:“補試過后,我就全部告訴你。”說完,便大步走了。 希望到時候,她不會掉頭就走。畢竟吳志遠……還有許多許多事。當變成顧行簡,他就不會再像顧五這么干凈純粹。 夏初嵐望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見了,嘆了口氣走回去。這人,有時候真的覺得離自己很遠。 第三十七章 夜幕降臨, 整座皇宮籠罩在一片樹影和明滅的燈火之中。 前朝和后宮以一條名叫錦胭廊的長廊相隔。這條長廊自西向東,長一百八十楹, 裝飾豪華, 隨著地形高低起伏。江南多煙雨,所以皇宮中幾乎所有的建筑都由廊橋相連, 可以不打傘就通達各處。 皇宮的后苑建了個小西湖, 因高宗喜愛西湖的風光,又不忍每次出行大動干戈, 勞民傷財,索性就把西湖搬進了皇宮里面。只不過國庫一直不充裕, 高宗又提倡節儉, 因此很多亭臺樓榭還在斷斷續續地建造中。 高宗站在小西湖畔澄碧殿的露臺上, 舉頭遙望夜色。湖面被風吹起褶皺,倒映著天上的銀光,月色正好。董昌拿了一件外裳披在高宗的肩上, 小聲道:“官家,韋醫官到了。” 高宗返回殿中, 韋從挎著藥箱站在那兒:“微臣奉太后懿旨,來給官家診脈。” 高宗坐在御榻上,對韋從說道:“朕的病自己心里有數, 韋愛卿只需告訴朕一句實話,是否此生再難有子嗣了?” 韋從驚恐地跪下道:“官家,您別這么說。” 高宗抬手按住額頭:“你不用安慰朕。莫貴妃的孩子自出生就先天不足,是朕的原因。害得她年紀輕輕喪子, 郁郁寡歡,是朕之過。” “官家,您千萬別再自責了,保重龍體啊!”董昌率先跪下來,其他人也都跟著下跪。 “朕已經到了這個歲數,對子嗣的事也死心了。”高宗擺了擺手,悵然地望向窗外,“韋醫官不用再給朕開藥了。” 韋從嘆了一聲。其實高宗這病都是年輕時嚇出來的。當年被糊里糊涂地推出來繼承皇位,又為了躲避金兵的追擊一路慌張南下,每到一處地方都不敢停留太長時間,加上朝廷內部還發生了兵變,時常命懸一線,就被活生生地嚇出了毛病。 如今高宗膝下子嗣很成問題。唯一的皇子還在一年前夭折了,太后和皇后都很著急,但這個病,著實是治不好了。 殿上的人都俯首,不敢說話。這個時候,一個內侍在殿外喊道:“官家,皇后來了。” 高宗收起愁緒,讓董昌他們都起來,正聲道:“宣。” 吳皇后來給高宗送補身子的湯藥,她十四歲就侍奉高宗,在先皇后過世以后由貴妃進封為后,賢德明禮,宮中上下都對她尊敬有加。她給高宗行禮之后,讓宮女奉上湯藥,見高宗面色不豫,便勸道:“皇上,這湯藥是母后特意吩咐熬制的,您還是喝了吧。” “來人,給皇后賜坐。”高宗拿起湯碗,將藥一飲而盡。吳皇后松了口氣,這才坐下來,對高宗說道:“聽說皇上最近幾個月都沒有臨幸后宮,可要臣妾再張羅些新人進來?” 高宗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讓董昌將殿上的人都帶下去,然后才說:“皇后,朕這個身子不行了,不要再糟蹋那些年輕的姑娘了。往后,后宮不要再納新人。” 吳皇后一聽,連忙跪在地上:“皇上,您這是為何?是臣妾無能。” “這怎么能怪你?快起來。”高宗伸手欲扶,吳皇后才從地上起來,又聽高宗說,“皇后啊,你近前來。” 吳皇后慢慢走過去,站在高宗的面前,高宗拉她在身旁坐下來,握著她的手說道:“朕知道,自己不能再有子嗣了,你們也都知道,何必再自欺欺人?只是對于皇儲,朕一時拿不定主意。普安和恩平兩位郡王,你看哪個更好?” 吳皇后沉吟了一下。 早年太祖駕崩,是作為弟弟的太宗繼承帝位。靖康之難以后,太宗一脈幾乎死絕,高宗又生不出孩子,便從太祖的后代里選了幾個孩子,養在東宮里。等這些孩子長大一些,又挑了兩個出眾的,分別養在吳皇后和張賢妃的膝下,一個是恩平郡王趙玖,一個是普安郡王趙瑯,兩人皆已成年,出宮建府。 因為高宗一直想要自己的孩子,對這兩位郡王便不是很重視,但如今卻不得不慎重考慮在他們中選一個繼承人了。 “皇上春秋鼎盛,現在考慮這些是不是還太早了些?”吳皇后說道。 高宗搖頭道:“帝王又豈是朝夕之間能夠培養出來的?朕以前總想著生一個自己的孩子來繼承皇位,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天意啊。” 太宗從太祖那里拿走的皇位,最后還是得還給太祖的后人。 “臣妾一時也拿不定主意。雖說恩平郡王是在臣妾膝下長大的,但普安郡王看著也很好,只不過他們出宮以后,很難到內宮來走動,也有些時日沒有見了。顧相曾經教過他們,不如皇上問問他的意思?” 高宗對皇后沒有一味推薦自己養過的孩子,感到十分欣慰。想想顧行簡當初的確在東宮教過他們,對他們的品行應該有所了解,便想明日朝參結束之后,留他問一問。 等吳皇后回宮之后,高宗想著去莫貴妃那兒看看她,蕭昱來求見。他跪在殿上,抱拳道:“皇上,烏林逃脫之后,皇城司雖已在全城大肆搜捕,但人犯至今還未捉拿歸案。臣建議,讓殿前司加強對各個城門的盤查,不要讓可疑之人出城。” 他覺得此案復雜,烏林應該還有同黨。若是光盯著烏林一個,可能會有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