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前線的戰情如今越發緊張,日軍在華北根據地發動掃蕩,而八路軍和新四軍依靠游擊戰雖然能減少傷亡可也總不是長遠之計,至于湖南戰場上——”林可勝猶豫地看了落旌一眼,把話跳了過去,“總之,這一次紅十字會籌集來的藥品一定要確保萬無一失地送到前線去?!?/br> 落旌凝眉,點頭說道:“老林,我總覺得戰地醫生不能離戰場太遠,不然的話,傷員運送和救治都會因為那長距離而耽擱下來?!?/br> “這個提議我已經上報給紅十字會總部,就只等總部將人員安排的名單分配下來了?!?/br> 老林深深地看了落旌一眼,嘴角的微笑帶著一絲苦澀與遺憾,“可能,分配下來后我們就不會再在一起工作了。記得幾年前你跟著醫療隊回來的時候,我一直以為你撐不起這個擔子,現在想來到底還是我目光短淺了些。” 落旌低頭一笑:“別這樣說,老林,這幾年你教會了我很多我沒學到的東西?!?/br> 說話之間,倆人已經走到了一座不起眼的二層洋樓里。洋房樓外,爬山虎布滿了生了銹的鐵柵欄,帶著勃勃生機。老林伸出手按響門鈴,一個高鼻深目的印度人便從洋房中出來了。他見到林可勝像是好友一般,打開門拍了拍他的肩膀:“嘿,林,好久不見!” 目光轉到落旌身上,那個印度人一愣,老林忙解釋說道,“摩爾根,這是共產國際的負責人也是我們紅十字會的醫生,放心,都是自己人?!蹦柛B忙點頭,小心地探頭四處看了看,便趕緊讓老林和落旌進來。 等走進洋房中,落旌便覺得像是換了一個天地—— 窗戶上都掛著厚呢窗簾擋住外面的陽光,上面印有特大的磚紅鳳尾草圖案,地上鋪著的是波斯地毯,整間屋子給人一種富麗堂皇的感覺。 看見落旌吃驚的樣子,林可生向她解釋說道:“摩爾根在這里專門做租借外國人和汪偽高層太太們的生意,他從從國外購進皮毛地毯瓷器還有其他東西,大部分都是達官貴人們喜歡的玩意兒,當然,也因為這個身份的便利條件,摩爾根他會暗地里替紅十字輸送西藥。” 摩爾根擺手,生硬地說道:“這一次,日本人盯我盯得厲害,太平洋戰爭爆發了他們似乎已經不在乎我們是否是外國人了。所以這一次,我恐怕不能有太多大的動作?!?/br> 林可勝點點頭,不勝感激地說道:“放心,我都理解的,能有藥品就不錯了?!?/br> 摩爾根帶著他們走入地下室,在一箱箱雜物后取出一個不起眼的半大不小的箱子。林可勝打開它,落旌發現里面都是用防水布包好的盤尼西林,只聽摩爾根說道:“運送來的其他物資與物資我已經秘密派人送去了戰場,只是之前的動靜太大,似乎驚到了上面的人。他們和日本人對這個,看得很重。”說罷,摩爾根黑魆魆的手指敲了敲箱子的邊緣。 落旌看著那整齊碼好的二十盒盤尼西林,皺眉擔憂道:“可是只有這么一點盤尼西林,這些藥品,根本不夠前線的供給?!?/br> 摩爾根有些不高興了:“這已經是能在日本人眼皮子地下湊出來最多的了,而且盤尼西林不僅中國沒有生產,日本本土也沒有,現在市面上它的價格已經不是黃金能比得了的,那是有價無市!而且,就算我能給你們湊出一箱子來,你們運得出去嗎?” 林可勝連忙說道:“我能明白,摩爾根,我們已經非常感謝了!盤尼西林雖然少,可咱們省著一點用,能撐多久就撐多久!”說著,他就把提著的公文包里的雜物全都清理出來,將那些西藥小心翼翼地裝進公文包中。 為了避免讓人看出異端,公文包不敢放得太多,林可勝就把身上的黑大衣脫下來將藥品放進里面故意縫出的大袋子中,不知怎地,老林他的神情與動作看得落旌忍不住鼻子一酸。 從摩爾根的洋房中出來后,老林的心情一直都很好,腳步輕快。然而落旌嘆了一口氣,垂下眉眼:“二十盒盤尼西林,還要分配給不同戰區的醫療隊,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林可勝微微沉吟,安慰道:“落旌,你要明白這里不是美國,也不是唯一發明了青霉素的英國,這里是中國。這是救命的藥,能有這么一點點,對現在的我們來說已經是恩賜了!”落旌看著他這般緊巴巴的摳門神情,忍不住低頭一笑。 老林聽到她的笑聲,面上一赧:“落旌你別笑話我,我只不過是個文人醫生,自然是不能跟行軍打仗的旅長參謀長那些鐵血軍人相提并論的?!?/br> “沒有?!甭潇簱u頭,頭發上的木槿花簪子襯得女子眉眼溫婉秀麗,“老林,我剛才并沒有在笑話你,只是覺得你一向老成卻還是有這么孩子氣的一面。” 聞言,林可勝不置可否地一笑:“那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我,當然我也并不了解你。” 落旌挑了一下眉,笑道:“我覺得我們已經是并肩戰斗的戰友?!?/br> 林可勝欣慰一笑:“對啊,咱們是并肩作戰的戰友。國家的軍人在前方打仗,而我們也要在這后方跟打仗。士兵們作戰的對象是日本人,而咱們作戰的對象是閻王爺。” 到公共租界還有一小段路,這條道路僻靜就連三輪車也不常來,等走到路口時便又是另一番景象。街角一直停著一輛黑色汽車,已經停了有一段時間了。然而司機后座上卻一直有人,仿佛等著什么人一般。 落旌松了一口氣:“咱們快回去吧。”這里是租界,可總是讓落旌覺得不踏實,仿佛一走進這里就被人盯著。還沒等林可勝回答時,一個賣報的少年便走過來,對落旌明朗一笑:“夫人,買份報紙吧,只要兩毛錢,上面有最新的戰況報道。” 毛茸茸的寸頭像極了年少時期的君閑,落旌微微一笑,從女士手包里掏出兩毛錢遞給他:“給我一份報紙吧。” 那個少年唇角帶著狡黠的笑,手里的報紙便塞到她的手里:“夫人不必給錢了,這份報紙已經有人替你付過錢了?!闭f罷,那少年便轉身,像條狡猾的魚消失在人群之中。 林可勝忍不住皺眉:“那孩子怎么那么奇怪?咱們不會是被盯上了吧?” 落旌也覺得不對勁,攤開報紙時一封信便從報紙的夾層中溜了出來,掉在她的腳旁。林可勝撿起來,撕開信封發現里面裝的并不是信。 老林驚訝地睜大眼:“……這、這是通行許可證?還是維新政府管轄區的通行證!落旌,這是有人在幫咱們!你在這里有認識的人嗎?” 聞言,落旌抬起頭,張皇地在人群中尋找著一個人——她的目光帶著倉皇,明白在這里除了一個人……除了他,不會再是別人了! 而一直停在街道旁的黑汽車開始發動準備離開。落旌眼神鎖住那輛汽車,心下一慌對老林說了一句‘先回去等我’便在長街之上追著那輛黑色汽車,她一邊跑一邊喊道: “停一下!停一下!麻煩等等!” 作者有話要說: 算了,國慶流量不好,我拒絕爆肝日萬,估計大家都出去玩去了吧~!祝大家假期快樂??! 下一章,袁寒云上線,提前打call??! 關于本章節的科普: 1.陳醫生:原型為陳文貴醫生,30年代初研究了疫苗血清制造技術,為中國生物制品的制造積累了經驗;進行了鼠疫調查和防治工作;30年代中期,被聘為國際衛生組織公共衛生視察員,赴印度及南洋一帶考察鼠疫防治措施;40年代初,率隊前往中國湖南常德對日本軍國主義進行細菌戰的實地調查,寫出了著名的《湖南常德鼠疫報告書》,以大量科學根據,判明與揭露日本軍國主義制造細菌戰的事實;50年代,調查、揭露與控訴了美國侵朝戰爭使用細菌的罪行,榮獲朝鮮授予的二級國旗自由勛章。 其中,文中關于孩子打疫苗的事情,是真的故事。 敲黑板,他是揭露侵華日軍細菌戰的第一!! 2.陳文貴義憤填膺,親自執筆撰寫了近萬言的《湖南常德鼠疫調查報告書》,交給國民政府衛生署。這份長達萬言的報告書,第一次真實確鑿地揭發了日軍在中國進行細菌戰的罪行。然而,當局認為“事關國際信譽不得謊報疫情”,指使軍醫署篡改了報告內容,試圖捂住事實真相。直到1950年,人們在清理國民政府衛生檔案時,才從資料中得知日軍曾經使用過細菌戰。常德的大規模鼠疫直到1943年,才止于常德會戰時日寇放火焚燒的烈焰。 ☆、第65章 chapter.65經年鴉色 “先生,剛才那位夫人在——”駕駛座上的司機看見了追車的落旌, 從后視鏡中看向一直陰沉著眉眼坐在后座上的男人給嚇得住了嘴。那樣毫無溫度的目光, 像極了審訊室里的劊子手。 袁寒云抬起眼,看著后視鏡中倒映出來追車的女子——遠山眉下的杏眼里帶著光, 像明火一樣愛憎分明的光。男人提醒著猶豫不決的司機:“不要多事?!?/br> 長街上人來人往,每個人的表情都是麻木而冷漠的, 仿佛所有事情都同自己毫不相關。眼見那輛黑色汽車越來越快, 追得岔了氣的落旌終是停下來,無力地朝那輛汽車用盡所有力氣大聲喊道:“袁寒云!我知道是你!——” 在落旌的聲音消失三秒后, 那輛本該疾馳而去的汽車猛地停了下來,發出了一聲長而刺耳的聲音, 最后緩緩地終止在孤島的長街上。 一直面無表情地靜坐在后座上的男人握起了雙手,握得雙手骨節泛白青筋隱現, 可最終他終是釋然地松開了手——如果說這個世上, 袁寒云有不想被看到他如此狼狽的人,那么就是從前他嘲諷挖苦過的那對李家姐弟。 可為什么要讓司機停下來? 也許是因為聽到了自己從前的名字,也許是因為可憐那個女人追車太辛苦, 又或者只是因為在后視鏡里看到了那雙杏眼里明滅的光, 像極了多年前的皖水河畔, 讓他驚異所以選擇駐足。 袁寒云一向覺得自己有著硬比堅石的心腸,不然, 他也不可能做到汪偽政府的二把手,也不可能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劊子手??杉幢氵@樣,他總是本能地對那個女子心軟, 是從當年那個少年副官將那對姐弟從古井里提上來時,便已注定寫好的宿命。 司機忐忑地看著袁寒云,等待著接下來的命令。 然而在沉默的空氣中,袁寒云低聲開口跟他囑咐了兩聲。那司機先是訝然地睜大眼,卻又被袁寒云的目光凍得收了臉上的表情,乖乖說了聲明白。吩咐完所有的事情,袁寒云這才戴上黑呢帽子,打開了車門邁步不急不緩地走了出來—— 一身墨色風衣,墨色長褲,青色短靴,頭發和眼瞳也是濃重的黑色,只是發間偶爾有白茬。 袁寒云手插著兜站在長街之上,男子面容上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笑意,笑意里又有著渾然天成的冷漠,可當他望著落旌時,眼神干凈若昔日少年,亦有經年之后塵埃落定的從容不迫。 他整個人就像一只烏鴉,黑色就是他最好的保護色,而冷漠才是生存之道。 這是落旌看見袁寒云時,心里冒出來的第一個評價。她遠遠地看著那個男人,艱難地喘著氣,只覺得心下隨著那個評價一下子冒出了很多問題。 她想找他問清楚。 陽光透過玻璃灑在暗花細白的麻桌布上,映射出七彩迷人的光芒。因為戰爭的蔓延,租借里的咖啡館中并沒什么人,顯得幾分安靜,而在安靜之中又彰顯著冷漠與疏離。 墻壁上掛著西瓜紅的百折綢罩壁燈,因為是白天所以沒有點燈,可那份紅色卻給整間咖啡屋平添了三分亮意與暖意。 瓷勺碰著咖啡杯發出清脆的叮鈴聲,杯中濃黑的液體便漾起一層層波紋,一如心思蕩起的波瀾。落旌抬起頭,打量著坐在對面的男人。她記得上一次他們重逢是在昏暗的夜上海,尚未來得及說上幾句話便匆匆分別了。 而這一次,落旌看仔細了,但卻覺得眼前人和當年皖水河畔的少年副官比起來,除了歲月留下的痕跡之外,袁寒云依舊風流倜儻,除開一身籠罩的無邊暗色。 落旌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在經歷過這么多事情后,她還能跟袁寒云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喝咖啡。而那些原本心里如同藤蔓糾結盤繞的問題,此時在對面男子帶著調笑與散漫的目光下,她突然覺得……沒有了任何的意義。 袁寒云交疊著雙手放在膝蓋上,唇畔是懶散的笑意:“這個時候還能坐下來同我喝咖啡敘舊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了……嘖,落旌,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說你跟大漢jian來往,是個小漢jian?”明明只是一句簡單散漫的反問,卻輕易地驅散了咖啡館中特有的客氣與疏離,仿佛他們只是多年不見需要熱絡敘舊的朋友。 聞言,落旌側頭溫柔一笑,攪動著杯中的咖啡:“這種話從小到大我聽過多少,你不是應該最清楚嗎?”頓了頓,她垂下眼,眼睫落下一片陰影,繼續說道,“我還記得,那年皖水河畔,你手里拿著銀元對她說,沒有人會可憐李家的孩子,而我們會過得比乞丐還要慘?!蹦切┝钊穗y堪的過往被她用平靜的語氣講出來,褪了火光與血腥的味道,仿佛只是一個尋常的玩笑。 袁寒云一直敲打著桌面的食指一頓,他搖頭失笑:“我記得我曾經夸過你聰明得緊,只是沒想到,你這丫頭除了記性好之外,還很記仇——” 骨節分明的手指撐著額頭,袁寒云薄薄的兩片唇抿出一絲苦笑,回憶著過往,“從前大抵是我太過年少輕狂,總覺得這個世道是非正義黑白分明,可等到報應落到了自己的頭上,我才算真正明白了,原來人世的是非不能只用善惡來判斷?!彼~頭上的美人尖發絲根根分明,如松柏青針,然而語氣卻透露出難掩的疲憊失落。 膠片放在留聲機里,流淌著沉緩的華爾茲。 一圈又一圈地轉著,永不停歇,永不疲倦。 不知為何,落旌突然覺得嘴里很苦,哭得像吃了黃連一般。她端起瓷杯輕抿了一口,沒想到咖啡的甘苦反而沖淡了舌尖的苦澀。女子面容沉靜,唇畔抿著一絲恬淡的微笑:“那些事情,都過去了。”君閑為李家報了仇,而她也決定放下對于眼前男子的所有成見。 袁寒云苦笑了一聲,心里默念著都過去了。 頓了頓,他抬起頭仔細地打量著落旌,帶著風月場老手的神態,半響一笑:“你嫁人了?是跟你來的那個男人?”語氣里帶著袁寒云特有的三分輕蔑三分漫不經心,因為他打心里覺得那個瘦而斯文的男人,根本配不上她的。 落旌正喝著咖啡,聽到他的話差點嗆住,臉頰染了幾絲紅像是雪帕上的紅胭脂:“不是?!鳖D了頓,她抿了抿嘴抿出一個甜蜜的笑容,補充道,“是,慕軒?!彼@鈨煽苫卮鸬闹皇堑诙€問題,因為若按舊式禮規矩來說,她與慕軒既無三媒六證也無媒妁之言,能有的不過只是一紙慕軒自己寫的兩張婚書。 袁寒云手中本來握得好好的勺子一下子掉落下去,濺起幾滴褐色液體,襯得瓷器杯沿泛著柔和的光,只是勺子落在上面發出的叮鈴聲響仿佛寒冰,生生將袁寒云的笑容凍在了臉上。 男子手腕上價格不菲的手表毫不留情地向前走著,落旌不解地看著失神的袁寒云,只能看到他的神情在秒針走的一圈中閃過了震驚、失望與落寞。至于其他太過復雜的情緒,落旌一向不是好事的人,如今她亦是沒有那個好奇心再去深究。 她聽老人說,一般有美人尖的男人大多對感情執拗,只不過她并不覺得這一條能夠對的上混跡風月的袁寒云。仿佛過了一個鐘頭那般久,袁寒云才從失神的狀態下出來,看著手腕上的表,他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恭喜。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你們還能在一起?!?/br> 當年,李經方拜托袁寒云讓他先行帶著落旌上了離開北平的火車,然后再在旅順碼頭匯合。 袁寒云當然知道落旌去了日本,也知道當那個少女離開之后,留在北平的段慕軒急得快瘋了。平心而論,若他是被留下的那個人,他袁寒云絕對不會原諒那個女人。 但是沒想到,段慕軒可以毫無芥蒂……甚至,最終兜兜轉轉,他還是找到了她。 落旌客氣地莞爾一笑,只不過眉梢眼角藏著的那份情意假不了:“謝謝?!?/br> “不客氣。”袁寒云端起咖啡一飲而盡。 就在此時,咖啡店的門被人推開,一個神情倉促的男人提著黑皮箱子四處找著人,最后目光鎖定在袁寒云那里,朝他們走過來。 袁寒云抬了抬下巴,儒雅平眉下的丹鳳眼帶著三分黑幫出身的匪氣與俠氣。那個男人點了點頭,便將黑皮箱子放在落旌身前。箱子觸碰到桌面時發出悶響,看得出不算輕。男人放好后,他便恭敬地站到袁寒云的身后。 落旌狐疑地打量著那黑皮箱子,問道:“這是什么?”她打開眼前的皮箱子,但只是看了一眼便重重地關上,“你,這是什么意思?” 袁寒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像是吐出什么郁結一般,他再次抬頭,朝落旌挑眉微笑著說道:“你要做的事情,我攔不住你。因為你也攔不住我要去做的事情。那張通行令你收好了,是以我心腹的名義開出的,至少在維新政府的管轄區域里,還沒有人敢不買我的面子?!?/br> 袁寒云的身上總是帶著一股俠氣和匪氣,落旌看著他衣領口繡著的茉莉花這樣想著,所以,這樣的人怎么會甘心去做日本人的走狗? “先別著急拒絕,這個世道沒錢沒權就寸步難行。你需要這些?!?/br> 袁寒云輕笑,“現在紙幣不值錢,所以就給你銀元了!只不過是兩千塊大洋,我送給你,那就是你的,拿去送人也罷,拿去丟掉也罷,我不會過問的。這些身外之物,我這輩子還從沒將這點東西放在心上半分?!?/br> 說話之間,他已經站起身戴上手套與帽子,路過落旌身旁時停了一下,終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嗓音低沉地說道:“落旌,記得,好好照顧自己?!睅е腥颂赜械牡统辽ひ簦辉偈锹潇菏煜さ穆唤浶?,而是帶著歲月打磨過后的情深且長。而說完這句話,袁寒云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轉身留下一個瀟灑不羈的背影。 落旌怔怔地看著袁寒云高挑挺闊的背影。她記得,當年她被大伯帶著離開中國去日本的時候,臨別之際時,他也是這樣跟自己說的。她坐在這咖啡廳中看著街道上零星走過的人們,驀地想到了物是人非四個字。 等到留聲機切換了音樂時,落旌回過神來失笑地搖了搖頭,提起桌上的皮箱站起身來,然而一直桌上的報紙卻輕飄飄地掉了下來,上面加黑加大的字體尤其得扎眼!驀地,落旌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報紙上的標題大字: 長沙會戰告急,七十四軍五十八師師長叛逃,五十七師五十八師遭日軍連番轟炸,損失慘重。 后背一下子冷汗涔涔,來不及多想,落旌一把撿起地上的報紙提著箱子便快步出了咖啡廳。 因為袁寒云的特許通行證,所以他們離開的時候尤其順利。綠皮火車發出汽笛聲緩緩開動,傍晚的涼風從開著的車窗外吹進來,吹得窗前女子的頭發微亂。 落旌忐忑地抓著手里的報紙,目光薄涼地看著外面:正是黃昏時分晦暗的風景,夕陽的暖光緩緩漫過原野荒田、鄉村廢墟還有死城兵營,轉眼一掠而過,然后便又是另一面荒蕪風景。 “落旌,你也別太擔心。報紙上說得太模糊,誰又說得準呢!”暈黃的車頂燈下,老林這樣安慰著忐忑的落旌,“還是未知的定數,你也別自己嚇自己了?!?/br> 落旌抬起頭,眼瞳黑得如同凄凄夜色:“老林,你不明白……我現在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就像是被人捏著,那是從未有過的感覺。”林可勝嘆了一口氣,決定放棄勸說落旌休息。 火車燈滅的時候,有的人睡著了,有的人還醒著,只不過四下一片死寂。落旌眉目輕觸,下意識地摩挲著手腕上的紅繩,只覺得心跳得太厲害,是呼之欲出的忐忑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