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段府后門外,段禾貴穿得精氣神十足,男人理了理自己衣襟正要從門口進去,卻被人生生攔下。段禾貴一愣,“請問小哥你是?” 像尊門神一樣杵在門口的君閑毫無表情地將段禾貴上下掃了個遍,才冷冷開口說道:“我是李君閑,落旌是我阿姐。” 聞言,段禾貴連忙堆起笑:“原來是小舅子啊——” “誰是你小舅子!”君閑推開他,皺眉怒道,“我姐不喜歡你,警告你最好離她遠一點!” 段禾貴嘿了一聲:“你個毛都沒長齊的熊小子橫什么橫!你姐不過是個丫頭,有什么了不起的。劉嬸親口告訴我的,大夫人已經允諾將落旌許給我了。就算你不喜歡我,日后我也是你姐夫,別在這里沒大沒小的!懂事的話,就趕緊走開別擋路!” 君閑目露兇光,上前一步就揪住了段禾貴的衣領,卻被另一只骨節好看的手給攔了下來。 “六、六少爺……”段禾貴結巴著看著來人,臉上堆著笑,“您怎么也來了?” 段慕軒一手插著兜,一手尚且攔在君閑胸前,少年朝段禾貴和氣地笑了笑,問道:“我聽說,就是你喜歡阿落?我還聽說,大夫人已經允諾將阿落許給了你?” “阿落?……這個,這個是大夫人允諾了我的,說、說……誒喲,六少爺你這是做什么?”段禾貴害怕地看著揪著自己衣領的段慕軒,“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呀!” 段慕軒笑得慢條斯理:“大夫人說了什么?” 段禾貴連忙回答道:“大夫人說等明年落旌滿了歲數,就做主把她許給小的!”他話剛說完,臉上便結結實實地挨了少年一拳頭,力道大得讓段和貴‘哎喲’一聲直接摔在地上翻了兩個跟頭。 段慕軒蹲下來,嘴角微垂,而上揚的眼角帶著戾氣,他握住段禾貴的肩膀,便聽見骨頭咯咯作響的聲音,疼得段和貴‘哎喲’‘哎喲’地直討饒。少年冷笑一聲,松開手:“這一次只是給你一個教訓,如果你再敢說這句話,就不是今天這么簡單了。” “是是是!”段禾貴忙不迭地捂著肩膀,疼得滿頭大汗,“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君閑看不慣段禾貴這般沒有骨氣的模樣,皺眉:“就憑你這種人,也想娶我阿姐?簡直就是癡心妄想!” 段慕軒站起身來,眼瞳幽深而黑:“爹是給了你一個肥差,但若是讓他知道你這個敗類打著他的旗號因公貪私,你知道你自己會是個什么樣的下場?”段禾貴動作一僵,而下一秒,少年插著兜彎下腰,一雙眼冷得瘆人,“喏,你給我記好了,你敢碰阿落一根頭發絲兒,我就剁了你的手!你要是動了她的手指頭,我就要了你的命,聽懂了嗎?” “聽懂了,聽懂了。”段禾貴忙不迭彎腰說道,聽到少年說了一聲滾,他便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胡同口子處。段慕軒面無表情地站在后門口,沉默地看著垂落在屋檐上的夕陽,半響才說道:“君閑,找個適當的機會,把段禾貴做的那些好事情捅到爹面前去。” 君閑遲疑:“慕軒哥,剛才不是已經警告過他了嗎?這樣做,會不會?——”如果將段禾貴的事情告訴了老爺,按照他剛正不阿的暴脾氣,就算不活剮了段禾貴也能讓他整個人廢掉! “段禾貴是大夫人的人,廢了便廢了!”段慕軒頭也不回地邁進了門口,臉上漠然一片,可眼神卻是狠絕,“權當是用那個男人給母親一個警告。她想cao縱我去同大哥爭個長短,但那已經是從前的事情,不是現在更不可能是將來。” 半響,君閑跟上去低聲說道:“嗯,我明白了。” “是不是覺得我絕情了些?”段慕軒轉過頭,有些好笑地看著沉默無言的君閑,不等他回答便說道,“你在府中呆了七八年,心里也應該對這個家有些底了。爹看似正紀嚴明雷厲風行,卻到底還是敗在了一個心軟上。他心疼長子,放縱大哥就這么聲色犬馬;他心軟妻妾,命令戒煙如今卻是后院起火。所以君閑,我不會手軟,也決不會心軟!” 君閑停下來沉默地看著少年挺拔的背影越行越遠,最后消失在夜色下的重重院落中。 講武堂里,不管是什么考核,段慕軒永遠都是第一名。與李君閑的沉默認真不同,段慕軒從來都輕松而漫不經心的,可他的骨子里卻是透著軍統世家生來的狠辣果敢、雷厲風行,甚至,帶著不近人情的冷酷。 李君閑驀地想起教學的軍官曾這樣評價段慕軒,說他的靈魂如同雪原的狼——忠誠、冷血、狠絕與冷酷,是真正的帥才。而自己的性格如同水牛,大氣沉穩、剛毅頑強也有強悍的爆發力,是優秀的將才。想來,段芝霈看中的,便是他能夠與段慕軒相輔相成的性格與天賦。 但是誰能想到,在這個烽煙四起的亂世,有時候能夠成為伙伴的人,亦能夠成為自己的對手。這是李君閑哪怕到了垂暮之年,卻依舊能清晰地回憶起這個霞光如血的傍晚,心中對那個少年仍然存懷的深深尊敬與感佩。 作者有話要說: 打卡更新! ☆、第18章 chapter.18嫉妒之心 休假結束后,段慕軒和李君閑重返講武堂,開始進行結業的封閉式學習,而落旌卻被劉嬸告知不必再陪著小姐們去讀書。 落旌雖不明白為什么式筠會突然之間對自己有了那么大的敵意,但是她當了采辦丫頭后卻也有了大把的機會和時間往東記藥鋪跑。因為袁寒云已經事先打過了招呼,東記藥鋪的周掌柜非常干脆地應承下來,幾乎是將一身醫術盡數悉心地教給落旌。 只不過,他依舊不承認落旌是他的徒弟。 落旌本就聰明加上勤奮,雖不及袁寒云那般過目不忘的本事,但學東西或背東西都是極快的。在段府的幾年中,她已經背下了大量的醫理知識,而在周掌柜的教導下進行訓練后,將知識轉化為實踐便已輕松得多,不到半年便已算半個醫生。 在治好了大夫人的偏頭痛后,落旌便名正言順地有了自己專門的藥爐,平日里為夫人姨娘們推拿把脈看病。若是遇到了疑難雜癥,她有時問周掌柜,有時候查閱醫書亦能自己嘗試治療。 保羅神父知道落旌成為了中醫大夫,高興得一連向上帝做了好幾個禱告,并答應教堂里凡是關于西醫的資料書籍都愿意無償借予落旌。落旌有些不解,問他為什么,這才明白原來保羅神父最尊敬的職業就是醫生。 “主賜福或賜罪于我們的身體,而醫生則是為了減輕我們rou體痛苦而存在的人,他們與病魔戰斗,與死神爭奪,憑借著他們高超的醫術,為我們帶來福澤,從而讓我們擁有更好的身體以及無畏的精神去迎接上帝賦予的挑戰。”保羅神父興奮地手舞足蹈,“哦,小落旌,也許你自己尚未知道,你已經成為了一個值得所有人尊敬的人,那么請你一定堅持下去,用你的醫術減輕人們的痛苦,而我會向主請求,讓他保佑你的。” 落旌將新借的醫書放回教堂星羅棋布的書架上,聞言少女回頭抿嘴一笑:“謝謝你,保羅神父。”在最初保羅神父贈予她的《萬國藥方》中,她見識到了西醫與中醫的不同,而在深入地學習了中醫之后,落旌才對中醫較之西醫的不足有了更加深的理解。 教堂中的書籍是由傳教者從西方帶過來的,尤其是關于西醫大多數更是英文著作。落旌雖有英語基礎,但遇到難懂的地方,她也會來問保羅神父,比如這次—— “教父,我在這本書中看到了黑死病,中世紀的歐洲似乎因為這場瘟疫遭受滅頂之災,而它的癥狀與先前報紙上報道的西南地區鼠疫的癥狀頗像,你知不知道,兩者之間有沒有什么關聯呢?” 落旌比劃著問道,涉及到專業領域,她便直接用了書上的英文單詞。 保羅神父夸張地搖頭:“黑死病?!哦天哪,那簡直就是人們的噩夢,一旦爆發世界就是一個人間地獄!落旌你不知道嗎,黑死病其實就是一種鼠疫,這是我很多年前到了香港,在那里我的一個瑞士朋友在研究那里的鼠疫,那正是他告訴我的。” “香港?”落旌睜大眼,“是那場由云南爆發的鼠疫,經廣東傳至香港的那次病疫1?” 保羅神父點頭,深邃的灰藍色眼睛睜得很大:“哦是的,我那位朋友他不怎么通曉英語,所以那個時候我就是他的英語老師。他跟你一樣,聰明勤奮又富有愛心,而與此同時,在那里的還有一個日本醫生,他們互相較量看誰能找出病原體和血清。后來我離開了香港,從《柳葉刀》上看到了他們比試的結果,幾乎是同一時期的出來成果,不過我的朋友更勝一籌。”說到這里,保羅神父咧嘴一笑,像個孩子般得意。 落旌眼睛一亮:“神父你的意思就是,在西醫中,鼠疫這種瘟疫是有得救的對嗎?” 保羅神父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其實這個,我也并不太清楚,只是知道學西醫的人統統都要學習解剖學,因為他們需要了解人體器官內臟構造。想當初,我那位朋友可是解剖了許多患者的尸體才提取出來的病原體。”說著,他伸出了食指輕點落旌的額頭,“小落旌,如果你想學西醫的話,可要做好心理準備。哦對了,我那有幾本《柳葉刀》的期刊,你要嗎?” 落旌咽了咽口水,朝保羅神父巴巴地眨眼,雖然傳統禮儀告訴她要推辭拒絕一番,不過話到了嘴邊卻統統變成了‘謝謝神父’。少女笑得眉眼彎彎,而秀氣的遠山眉中帶著對理想的執著與堅定。抱著一摞《柳葉刀》回到段府中,落旌被門口的小廝阿華叫住,遞給了她一封信,說是東街藥鋪的周掌柜親自送來的。 落旌笑著說了聲謝,讓他直接將信放在了抱著的書最頂上,便匆匆朝下院走去,卻不想一個不小心便撞到了人,手中抱著的一摞東西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啪’地一聲,落旌便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個耳光,連耳朵都被打得嗡嗡作響。落旌捂著臉頰,不敢置信地望著面色不善的段式筠。少女松了松手腕,眼神如芒,呵斥道:“你走路沒長眼睛嗎?還是你自以為學了一點微末,便可以連主子都不放在眼里了?!” 式巽剛想勸說自己jiejie,卻冷不丁被段慕鴻拉著。手腕上那枯枝一般的手指傳來冰涼的溫度,讓人不由自主地發毛。式巽看著自家大哥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發毛,到了嘴旁的話又咽了回去。 落旌怔怔地撫著火辣辣的臉頰,她低頭說道:“對不起,三小姐。”臉上尚且有一個鮮紅的五指印,可落旌仿佛毫不在意一般,蹲下來一本一本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書籍。 “真是一看到你這張臉,就覺得晦氣!”段式筠冷冷地瞧著她,怒道,“趕緊給我滾!”落旌收拾好書低頭行了個禮便低頭匆匆離去。段式筠咬牙盯著少女離去的背影,心中似是氣不過般,使勁地跺了跺腳。 式巽看不慣她這樣對落旌,便說道:“三姐,落旌不過是撞了你一下又不是故意的,你也犯不著這么小題大做吧!倒是你,如果我沒看錯的話,剛才明明是你故意撞了她才對!” 段式筠轉過身瞪著式巽,挑眉咄咄逼人地說道:“我故意的……五妹,你讀書讀得腦子壞掉了連尊卑都分不清楚?”少女捋了下耳旁鬢發,眼底瘋狂地生長著名為嫉妒的藤蔓,其實“說到底,你就是向著李落旌對不對,你們都是向著她對不對?對沒錯,李落旌她什么都好,可她這輩子注定就是個端茶遞水的丫頭,而我才是段府名正言順的千金小姐!” “三姐,你到底是哪根筋沒搭對?”式巽生氣地看著她,秀眉緊蹙,“你現在這個樣子,跟街邊的潑婦有什么區別,根本就是不可理喻!”說完少女重重地哼了一聲,眄了一眼一旁看戲的段慕宏,便轉身賭氣地跑走。 “站住!”式巽氣結喊道,“式巽,你給我站住!” 段慕鴻挑起眉毛,嗤地一聲笑起來:“嘖嘖,看來那個丫頭還真是一個香餑餑,不僅老爺子心疼少爺心疼,就連大夫人還有五妹也喜歡她。”他有意無意地看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式筠,添油加醋地問道,“我聽下人們說初秋的時候寒云曾經來過咱們家一趟,走的時候想買這丫頭的賣身契,可大夫人難得駁了寒云的面子。寒云從小到大什么沒見過,什么沒有過,大夫人為了個丫鬟不惜得罪于他……式巽,也不知道你母親到底要待價而沽到什么時候?” 式筠聽到他的話,猛地伸手推了他一把,眼睛里便浮起一層淚光,倔道:“你胡說!寒云哥……寒云哥他才不會看上那個丫頭呢!” 卻不想,段慕鴻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腕,瞇著眼:“段式筠,我有沒有胡說,恐怕你自己心里一清二楚吧!若不是你從中阻撓,現在的李落旌恐怕已經不是誰家端茶遞水的丫鬟了,而是寒云身邊最得寵的姨娘了。” “大哥,我求你別再說了!”式筠一下子哭出來,雙手捂住耳朵,“我不想聽!”然而少女的雙手卻被段慕鴻一把拉住,只見青年微微挑眉,那雙眉眼中潛藏的戾氣越發重起來,而吞吐的氣息間帶著大麻特有的蠱惑人心的味道:“李落旌很快就要滿十六歲了,本來被你娘許配給的段禾貴如今不僅被爹撤職,還被下令重打了一百軍棍落下一身的殘疾,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少女眼神藏不住迷茫和恐慌,她顫抖著嘴唇:“因為……因為,劉嬸說她是災星?” 段慕鴻嗤地一聲笑,似在譏諷式筠的愚蠢:“便是你那好弟弟和李君閑在暗中搗得鬼!再過不了多久講武堂就會放假,段慕軒會參加講武堂的結業考試,而如果在那之前你還沒把李落旌除掉,便等著袁寒云抬著花轎來娶她好了!” 式筠幾乎是魔怔了一般,緊緊拽住段慕鴻的袖子,像是溺水之人抓住的稻草:“那大哥,你說我該怎么做?” 段慕鴻唇畔的笑意如同水波般漾開,他手指輕輕將少女耳畔的碎發別到耳后,低聲道:“式筠,在我們這種家里,想要死掉一個賣身為奴的下人,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嗎?何況,你母親才是這個段府的女主人。接下來怎樣做,不用我多說,想必你也知曉了吧?”他的語氣親昵卻帶著鴉片般的蠱惑,將人心中的欲望無限放大,“三妹,有時候如果心太軟的話,那么原本屬于你的位置變只能被其他人取代。自己占有,還是被人搶走,不用我說,你也應該知道怎么選吧?” 式筠眼神空洞而麻木,半響,少女輕輕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讀完周掌柜帶來的書信后,落旌茫然地坐靠在爐火旁。書信是袁寒云寫的,他告訴她,不日李經方將從日本歸國,會在北平呆上將近三個月的時間,而這是落旌和君閑唯一的機會。落旌的思緒飄得很遠,她捏著手中的書信連瓦罐中的湯藥撲騰的聲音也不曾聽到。等到風將大雪吹進來時,她才猛地驚覺連忙拿起帕子將瓦罐端到一旁,有些懊惱地看著里面快被熬干的藥材。 想了半響,少女轉身進了自己的小屋,從枕頭下面抽出一個小包,打開來是疊得四四方方的血衣。落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血衣一層一層地打開,便露出了包裹在其中的寶藍色小本。她想起,當她帶著君閑在上海找到租界中叔叔的家中,拿出祖母給他們唯一的信物時,那個姨太太一眼都不曾施舍,便一把打落了她捧在手中的東西。 落旌的杏眼里浮動著光,指間微微顫抖,翻開了本子就像是翻開了塵封了許多年的秘密——那是祖父自己的手札,從少年戎馬到暮年心酸,記錄著他所思所感所想、所悲所怒所懼。 當一頁頁從落旌的手指尖翻過去,那個世人嘴里的罪人,那個擺放在宗祠中冰冷的牌位,在她心里終于再次活了過來—— ……伏查近數十年內,每有一次構釁,必多一次吃虧。上年事變之來尤為倉促,創深痛巨,薄海驚心。今議和已成,大局稍定,仍希朝廷堅持定見,外修和好,內圖富強,或可漸有轉機。 辦了一輩子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不過勉強涂飾,虛有其表。 落旌無力地合上書,將臉深深地埋在手掌中。少女嘴里輕念道:“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吊民殘。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海外塵氛猶未息,諸君莫作等閑看。” 這是她與君閑的名字,這是他們注定背負的宿命。 作者有話要說: 偶爾上線更新,吼吼~~ 本文注釋1: 小說中所提及的病疫是1855 年的云南、1894 年又在廣東出現并傳至香港的大鼠疫,直到 1959 年才徹底結束。在中國和印度,即有 1 200 萬人死亡。而這香港,瑞士年輕醫學家亞歷山大 · 耶爾森同日本微生物學家北里柴三郎進行比賽。而后《柳葉刀》和北里默認了失敗,并認可耶爾森的發現。 1896 年,第一支抗鼠疫血清生產出來,正式為世人提供了第一劑的黑死病解方(敲黑板) ☆、第19章 chapter.19人贓俱獲 “阿姐!”此時,從門外跑進來一個穿著軍大衣的少年,已是比半年前又高了不少。少年臉頰被凍得通紅,然而神情卻是激動無比。 落旌驚喜地抬起頭,看見君閑的樣子不由得撲哧一笑:“君閑,你怎地今日就回來了,大雪凍了鐵路我以為你們還要在路上耽擱兩天。” “是我一個人回來的,慕軒哥他要參加講武堂最后的結業考試,讓我別等他了先回來找你!”君閑強撐著精神解釋道。少年用力晃了晃腦袋,從懷里拿出一個精致的長方形盒子,黝黑的臉頰上布滿欣喜的神情,然而鼻尖泛著不正常的潮紅,“阿姐,我今年被評上了講武堂的優等生,這是學校獎勵給我的派克鋼筆,我想把它送給你。”說著,少年將盒子打開,露出一支嶄新的鋼筆。 落旌眉眼彎彎地笑起來:“這是講武堂獎給你的,你給我做什么?” 君閑急道:“阿姐你比我聰明會讀書,這根筆在你手中總比在我手中來的有用些。” 落旌見他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便踮著腳摸了摸他的頭,笑:“行,我收下了。正好,我也有一樣東西想要交給你。”說著,她將君閑拉著坐下來,將那本血衣連同冊子一同交到他手中,“這兩樣東西我也保管了許久,今年你十四了,我想,也該是我將它交給你的時候了。” 君閑沉默下來盯著手中的東西,半響,幽幽問道:“阿姐,你這是什么意思?” 落旌輕輕摩挲著手中的鋼筆盒子,微微一笑露出嘴邊的梨渦:“袁寒云他派人來信說,再過不了多久,大伯就會從日本回北京一次,想來他——” 聞言,君閑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但是又在下一瞬黯淡了下去,如同煙火的綻放與隕落。落旌見他低下頭不說話,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問道:“君閑,怎么了?” 君閑沉默了半響,終是眉目輕觸地問道:“阿姐,大伯就算從日本回來,你說他會認我們嗎?”少年只要一想到當初那個姨太太站在洋房二樓上用著蔑視的目光瞧著他們,而她涂了口紅的嘴里說著難聽的諷刺話,他的心便像是被螞蟻撕咬著一般讓他無法忍受—— 君閑有些無助地閉上眼,卻覺得頭越發地昏起來,胸口中涌上一股惡心。 原本以為君閑臉上的紅是被凍出來的,落旌皺眉看著少年病怏怏的神態,連忙伸出手探向他的額頭,才猛地發現他周身的溫度高得嚇人。落旌俯身扶起他:“君閑起來到床上去,你發燒了。” 君閑強打著精神,搖頭說道:“阿姐,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沒事也給我躺到床上去!”落旌沉下臉,難得生氣地斥道,“你不過是去了講武堂上了一年多的學,便覺得自己是鐵打的了?若是真的從講武堂里畢業了,那你還不覺得自己成了個金剛不壞之身?!”說罷,少女便將床上的被子給他蓋上。 “沒想到,我還是這么沒用。”君閑烏溜溜的眼睛濕潤地望著落旌,“別說照顧阿姐,便是不給你添麻煩都做不到。”原來少年回來時為了省錢便坐在了火車的通風處,而在這種臘月天里吹了一晚上的冷風,便是鐵打的身子也要倒下。 落旌將燒酒倒在了帕子上,細心地給少年貼在他寬闊的額頭上,聞言淡淡一笑:“你是我阿弟,有什么麻煩不麻煩的。我照顧你,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也不知道一天到晚你這個腦袋里都瞎琢磨了些什么?”少女給君閑把了脈,又仔細地看了看少年的臉色與喉嚨,“你得了風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喝兩服藥便好了。阿弟你先睡一覺,我現在去給你煎藥,等藥煎好了,我便叫你起來。” 她剛要起身,卻不想被君閑拉住手。她回頭,只見少年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嘴唇一咧笑起來:“姐,你真的像慕軒哥說的那樣,當了一個醫生了嗎?” 落旌沉默了一下,她捏了捏他的手,眉目間帶著難以言說的認真與鄭重:“現在還沒有……不過阿弟,我想當一名醫生,想做一個真正有用的人。”少女抿嘴笑起來,“保羅神父和我說,醫生是一個很神圣的職業,他們能夠減輕人們的痛苦,甚至與死神病魔做斗爭將人們從鬼門關給拉回來。所以,阿弟,我想成為一個這樣的人……這樣一個有用的人。” 君閑笑著,嘴唇像是干涸的土地般裂了口子,可卻仍然影響不了少年的沉穩俊朗,只見他點頭說道:“阿姐,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實現你的理想的。等……等咱們找到了大伯離開了這里,阿姐你一定可以當上醫生的。就算大伯不認我們,我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實現你的理想……”說到最后,聲音越來越小,變成細小的鼻鼾聲。 落旌眼睫微顫,她轉過頭卻見少年已經疲憊地昏昏睡去,而手上緊緊攥著的仍是被血衣包裹著的小冊子。她說不上心頭是什么滋味兒,就像期待了糖果太久的孩子,當有人真正拿著糖果放到他們面前時,也許會更加不安。少女彎唇笑了笑,掀開簾子走了出去。 按照藥房將藥抓進藥罐中,卻發現了藥柜中麥門冬和貝母不多了,落旌決定去藥鋪一趟可是沒等她推開門,門就被人‘砰’地一聲大力推開了。落旌不禁踉蹌著倒退了一步,皺眉看向來勢洶洶的劉嬸和管家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