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月亮升到夜空中時,木槿花和紫藤蘿搖曳生姿,恬淡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帶著平靜人心的力量。小院被月光被映得極亮,落旌坐在小馬扎上,膝蓋上放著周掌柜交給落旌讓她背的書。 明日便是再去醫館的日子,落旌趁著閑下來的功夫便多再溫習一遍。周掌柜有規矩,醫術傳男不傳女,最初的時候他見落旌只是一個小丫鬟故意借給她深澀難誨的醫書。 落旌聰明之外總是有一種不服輸的韌勁,但凡是周掌柜肯借,她再一次去的時候必能當著他的面倒背如流。幾次下來,落旌雖不是周掌柜的學徒,卻因為聰明勤奮又對醫術感興趣,周掌柜也有意無意地提點于她。 兩根烏黑亮麗的辮子垂在身前,少女閉著眼睛,手放在醫書上快速地背道最后一段:“面呈青色,就有寒癥通風淤血驚風;面呈紅色,就會發燒的現象;黃色是虛癥、濕癥;白色是虛癥寒癥脫血脫氣的病癥;黑色呈現痛癥水飲跟淤血等癥狀。”少女睜開眼出了一口氣伸手揉了揉眼睛,可是放下手不遠處仍舊有一個人影,她才明白,那不是幻覺。 “你總是這樣背書的嗎?” 聽到那人的聲音,落旌尾指微微一顫。少女目不斜視地抱著書站起身,權當那人不存在般走過——她根本一點都不想再見到袁寒云。 陰影中傳來一聲散漫的輕笑,一如當年皖水河畔的少年聲音。緊接著,一身西裝馬甲的青年便緩步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平眉下一雙薄薄的單眼皮帶著天生的風流薄情,他偏過頭,三七分的發際線襯得美人尖尤其得好看:“說到底也還是名門之后,哪怕成了下人,比大家大戶的那些所謂的小姐還要聰明許多。” “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落旌動作一頓,她埋著頭低聲說道,“這里是下院,客人還是趕快回去吧。” 袁寒云索性靠在青石墻上,好以整暇地看著少女,目光意味深長:“李氏的嫡系子孫淪落到在別人家里當下人,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你猜會不會被人笑掉大牙?而你的祖父,如果知道自己的孫女窮得連讀書都不愿點燈時,會不會氣得從墳墓里跳出來?” 落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少女重新走到袁寒云面前,目光像是火焰一般亮,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袁寒云的手指抵在自己高挺的鼻梁上,語氣輕佻:“哦,我還以為,你會一直裝作不認識我,又或者,早就忘了我。不過現在看來,很好,你跟你弟弟都還記得我這個救命恩人。”他特意加重了‘救命恩人’四個字,換來的是少女更加灼人的目光。 月色下,落旌紅著眼冷冷道:“我承認李家在世人面前永遠都抬不起頭,可是現在李家已經沒了,我跟我阿弟這些年受的罪也夠多了,為什么你還不肯放過我們?你們披著道德與家國的遮羞布,卻只是為了貪圖傳言中我祖父莫須有的財富,難道你們就不可恨嗎?” 袁寒云被落旌的話語質問得怔住,被她那雙杏眼中盛滿怒火的光芒深深地刺痛了眼。他側過臉說道:“如果我想趕盡殺絕的話,當初就不會救你們姐弟兩個了。我可恨?別忘了誰才是你們的救命恩人,可這么多年過去,我就巴巴地換來你們倆姐弟一句可恨?我活了這么多年,可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理!” 落旌反諷一笑:“那你現在來做什么?來看看你當初救下的兩個孩子,如今過得如何卑微又下賤?奚落著他們如同喪家之犬的過去現在甚至是未來?” 袁寒云盯著少女發紅的眼眶說不出話來,只聽她說道,“那你現在看到了,你滿意了嗎?當年你說的對,我們就是過街的老鼠會比乞丐還慘,就因為我們的姓氏與名字。”少女倔強地看著他,就像多年前皖水河畔的那個女孩,目光中帶著層層防備與無法言明的痛恨。 她跟她母親長得很像,但是又不像。 當少女那雙眼睛用充滿恨與懼的情感直直望著自己時,袁寒云只覺得心里深處沉寂了很久的東西,猛地燃燒了起來——如同星火燎原般熊熊燃燒者。 “我一直以為,你會去找你的叔伯,至少那樣你們會得到很好的照顧。”袁寒云抿了抿唇試圖解釋,但是卻發現言語蒼白得都不像自己,“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曾去上海拜訪過李家,卻發現,你們不在那里。我以為——” 也許是因為在沒有人知道的夜晚里哭過太久,少女在自己親口提及那段往事的時候,語氣平靜得如同一個垂暮老者:“沒有人會愿意相信,兩個衣衫襤褸的孩子會跟住在租界洋房的人家是親戚,就算有也不愿意承認。何況叔叔移居奧國,沒有人能證明,我們到底是誰。” 袁寒云低聲說道:“那你們大伯呢?他家就在北平,你也不曾去找過他嗎?” 落旌無力地靠在墻上,有些嘲諷地抿嘴,搖頭笑道:“我打探過大伯的消息,可有時人們說他在英國,有時人們又說他在美國,后來又是日本。最后誰也不知道,這些年他到底去了哪里。李家的人能走的都走了,誰還會留在這里?” “所以,你們就一直留在段家當下人。”袁寒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的目光觸及到少女手中的書,一頓說道,“你若是真的喜歡醫術,我便跟東記藥鋪的掌柜說一聲。我算是那兒的少東家,憑我的面子即便你不拜師,他也會傾囊相授。” 落旌沉默著,既不說謝謝也不說反對的話。 袁寒云嗤笑一聲:“過了那么多年,你這脾氣倒是一點都不變。”他伸出手,摸上少女的額頭卻感覺到她身子一僵,于是他收回手揣著兜,淡淡說道,“據我的消息,李經方恐怕年后就會回北平一次,如果有消息我會通知你的。我明天離開段家,但會在北平待上一個月而后回返天津,你如果有難處需要我的幫忙便去東記藥鋪說一聲,他們知道如何聯系我。” 等到袁寒云說完了,他才驚覺原來剛才他已將自己的行蹤說了那么清楚,理智提醒他,眼前的少女心里正恨著他,可是他依舊想要朝她伸出手。 這一點的認知,讓他感到荒謬,而他把所有的原因歸結于一時興起的同情。 落旌緊緊地捏著拳頭,眼睫微顫,轉身回了屋。 一向在風月場所如魚得水的袁二少靠在青石墻上,鼻息間有陌生的青苔味道,月光灑下來的光就在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前方,青年站在陰影中看著院落中的藤蘿和木槿,不知為何,眉梢眼角憑添了一絲落寞。 回屋后,落旌躺在床上,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半響,她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冰涼的圓形物體。借著月光還能看清上面的年份,已是有了一段歲月。 她明白君閑的感受,在幾乎快忘掉自己身份的時候,那個男人的出現再一次提醒了他們的姓氏與名字,提醒著他們幾乎如喪家之犬的過去。 少女緊緊地捏著那枚大洋,側過身將身體縮成了一團,眼睛里有水波在蕩漾,而闔上眼,清亮的水澤便從她的眼角快速地滑落鉆進了鬢發。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最心疼的就是這個女主,沒有之一,至少目前為止。 ☆、第16章 chapter.16門當戶對 大堂中,下人們有條不紊地將飯菜端上飯桌。 一時之間,沉默與尷尬就像是無聲的河流纏繞在鋪了白麻桌布的飯桌上。張氏給段慕軒使了好幾個眼色,無奈少年卻依舊自顧自地吃著自己的飯,所有的暗示都如同石沉大海般毫無蹤影。 式巽偷偷憋著笑,看著這一場蹩腳的相親。大夫人張氏責怪地眄了慕軒一樣,隨即轉過頭慈眉善目地看著坐在式巽旁邊的張懷英,殷切說道:“懷英,知道你今日來,我特地讓廚房做了東北口味的菜肴。你嘗嘗看,口味合不合你的心意?” 張懷英受寵若驚:“飯菜很好吃,讓伯母費心了。” 式巽掩唇一笑打趣道:“懷英你多來幾趟,等咱們回學校時,海曦她們又該笑我長胖了。” “哦對了,怎么沒見到式筠姐?”張懷英左右看了看,“她不下樓吃飯嗎?” 式巽掩唇一笑:“我姐她啊,入了相思門嘗著相思苦,嘗夠了也不用吃飯了。” 張氏責怪地瞪了一眼少女:“式巽你怎地這樣說自己jiejie,沒規矩!”式巽哦了一聲,連忙端正做好吃飯,張氏又看向一直埋頭吃飯的段慕軒,微怒地撇嘴道,“嘖,慕軒你這孩子怎么光顧著自己吃,給你旁邊的客人夾點菜啊!” 聞言,段慕軒抬起頭,掃了眼一旁捏著筷子羞澀笑著的少女,四兩撥千斤地推脫道:“母親,現在民國都不講究這些。西式的禮儀都是自己吃自己的,自己喜歡什么自己夾往碗里什么。張小姐恐怕也不愿意我來多此一舉吧!” 大夫人啪地一聲放下手中筷子,沉下臉說道:“什么西式中式的,不過上了幾天洋學堂,便忘了自己是哪國人了嗎?” 段慕軒扇子般的眼睛彎彎一笑:“母親糊涂了,我上的是咱們中國自己辦的講武堂,可不是什么外國人辦的洋學堂,更不曾修讀過什么心理學。” 式巽微不可聞地挑了眉,算是徹底明白了自己弟弟的心思。而一旁張懷英執筷的動作一頓,臉上的笑容僵了僵。 張氏沉下臉,皺眉道:“我說你這孩子怎地越大越不聽話起來?說你一句,就頂回來兩句!”說著,女子似是順氣一般地給自己拍了拍胸膛,她轉過頭蹙眉,“落旌你低著頭想什么呢,給我盛碗湯去!真是快被你們這群孩子給氣死了!” 張懷英忙柔聲說道:“伯母,我也沒有習慣讓其他人替我布菜。”頓了頓,她朝段慕軒笑瞇瞇地說道,“慕軒我跟你和式巽都是同歲,你也不用那么見外,叫我懷英便是。” 沒想到張懷英會幫著慕軒說話,張氏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那懷英你自己隨意,多吃一點,我們家習慣了粗茶淡飯,也沒什么好招待的。” “我吃飽了還有事情,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說著,少年就推開椅子站起身。 張氏擱下筷子,叱道:“慕軒你給我坐下來,有什么事情非得這么急,人家客人還沒吃完哪有主人先走的道理?!” “誒,慕軒什么事兒?”式巽好奇地問道。 “嘖,五姐你這個問題問得好,”段慕軒朝她眨了眨眼睛,大拇指一翹,“之前照的照片洗好了,現在就在我房間里晾著呢,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式巽雙眼一亮,拍手說道:“當然要了!娘,我也吃好了,懷英你也跟我們去看看唄!順便參觀一下我弟弟的房間有多整齊,哈哈!” 張懷英有些猶豫地看向張氏,只見張氏無奈地笑道:“算了,你們年輕人有自己的玩法,懷英你跟著式巽慕軒他們好好玩,如果有誰欺負你便來告訴我。”式巽辦了個鬼臉,便拉著張懷英小跑跟上已經離開的段慕軒。 “嘖,兒女大了始終都是留不住的。”張氏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對紫堇她們說道,“你瞧他們幾個,是根本不想和我這老太婆一起。不過,張家小姐倒是真的進退有度,有大家風范,如果慕軒能娶了她,憑借著和張家的聯姻,日后段家在這北平也不愁將來了。” 跟在張氏身旁的大丫頭娟兒笑著認同說道:“對呀,我們家少爺和那位張小姐站在一起,確實郎才女貌登對得緊。依我看,張家小姐是對咱家的六少爺有些意思。只要女方有意,老爺再去提一提,這門親事不就成了嗎?” “這倒是,不過我就是吃不準慕軒的態度。”張氏嘆了一口氣,“那孩子從小心思就多,越大他的心思藏得越深。果然,不是親生的就是隔層肚皮。只不過,這門親事對咱們段家百利而無一害,只要老爺一點頭也由不得他一個毛頭小子做主。”她將碗推了推,落旌便上前給她盛了一碗湯,然后沉默退下。一邊喝湯,張氏想起一件事,用絹子擦了擦嘴巴,打量著少女:“落旌吶,我記得你今年十五了吧。” 落旌低著頭,兩邊的麻花辮子越發襯得下巴尖尖,乖巧道:“回大夫人的話,臘月滿十六。” “都快十六了呀,日子過得真快,都是個漂亮的大姑娘了。”張氏抬眼目光一寸寸地打量著落旌,“模樣生得倒是真好,也難怪人家都惦記著呢。” 藏在袖子下的手緊緊地攥著衣袖,落旌白著臉跪下去:“大夫人,落旌還不想嫁人。” “一句話剛說出來就明白意思,果然是個聰明的丫頭,”張氏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我又沒說讓你現在就嫁人,就算是我舍得老爺也不肯吶!只不過是前些日子,老爺家中的子侄禾貴來跟我說,他中意你的緊,想娶你做媳婦。按道理說,禾貴是老爺的子侄,為人勤快又當了講武堂里的采辦,你只不過是個丫頭,能給他做妻已是天大的福氣,但是老爺疼你和君閑兩個,等你再大了些,我便風風光光送你嫁人去,總不會太委屈你的。” 聞言,落旌一張臉白得像瓷,她緊緊地攥著手,掌心被她掐出白色的月牙來可嘴角仍帶著一絲溫和笑意,她眨了眨眼睛,良久才說道:“落旌謝謝夫人。” 張氏捻著手上的佛珠,有意無意地說道:“落旌,有時候人要學會知足,有些東西有些人不是你能肖想的,那就最好想都不要想。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讓寒云找我要你的賣身契,不過若是讓我知道你在背后搞了什么鬼,那便勿怪我不念多年主仆情分!” “落旌明白。”見著少女恭順應答的模樣,大夫人滿意地挑了挑眉,揮了揮手才讓她起來離開。 四方小院中,紫藤蘿已經漸漸開敗,藤架下鋪落著一層濃藍的穗瓣,而墻角的木槿樹似乎才到了花期,一朵接著一朵開得恣意而茂盛。落旌低著頭坐在木槿樹下給君閑補著秋冬的衣服,再過幾日,少年便要回學校,想要再見面便要年后了。 垂掛在天際的太陽像是暖橘色的蛋黃,而灑下的余輝穿過木槿的葉子灑在少女恬靜白皙的面容上,帶著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少女的女工很好,針下的線腳細密整齊,而她的眼神專注似乎并未被中午大夫人的一番話所影響心情。 坐在墻頭的少年翹著腿撐著腦袋,目光像是羽毛一般溫柔地落在少女的身上。少年唇角微微翹起帶起一個酒窩——誰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時候來的,又在那里待了多久。段慕軒探身折下一朵木槿花,花瓣微顫,幾片葉子隨著他的動作飄落下去,粘在了落旌的頭發上。 落旌的動作一頓,她仰起臉,一雙杏眼清亮:“懷英走了?” 段慕軒挑高了劍眉:“喂,我怎地覺得你似乎挺遺憾她離開的樣子。”頓了頓,他忍不住向落旌解釋道,“她和五姐在我屋里轉了一圈,便說有事情先走了。” 落旌手指輕輕摩挲著手中衣衫上的布丁,半響低頭一笑:“懷英……她是個很好的姑娘。” “對啊,知書達理,名門閨秀,是挺好。”段慕軒抬眼看向遠處的夕陽,見落旌不說話,他語氣漸冷,似是賭氣,“若是作為妻子,張懷英確實會是一個很好的人選。” 他想起之前在他房中,式巽被滿腔照片逗得哈哈大笑,一個一個地說過去,少女笑得都快直不起腰,然而張懷英卻是一直微笑而沉默地打量著所有的照片。而最后,那個聰明的少女臨走時對他說道:“你的眼光,很好。” 說這句話時,張懷英秀氣文靜的臉龐上流露出一種哀傷,連薄薄的眼皮也泛著紅,眼睛盯著少年掛在窗戶上迎風吹拂的鮮紅同心結。 少女心事就像是她心中的一盞燈,剛剛被人點起了光,卻被少年用一種近乎沉默卻又聰明的方式給吹滅下去。滿墻黑白的照片,都只為了烘托一個少女巧笑嫣然的回眸。就像照片上的人像,所有的漫不經心都只是為了遮掩著一份別樣的心意。 那樣的心意太重,讓張懷英羨慕,更知道這是段慕軒對自己的暗示——如果不是那份別有用心,那么其他的人或事都將變成漫不經心。所以,坐在墻頭的少年對著墻下落寞的少女認真說道:“可是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始終都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個。” 落旌似是下定了決心,捏緊了手中的衣服,眉目輕觸:“少爺,你應當娶一個門當戶對善解人意的妻子,就像老爺和夫人安排的那樣。” 段慕軒盯著她,兩個人像是出生的牛犢誰也不肯退讓一步,而最后,少年的語氣里帶著無奈:“可是怎么辦么?我好像這輩子,就只喜歡那個大雪天被我撿回來的小姑娘,阿落,你說我到底該怎樣她明白我的心意?” 落旌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眼前的少年和自己不是同路人。少女撇過臉,不想讓段慕軒發現自己的狼狽:“可有時候喜歡和媒妁之言本就不是一回事,何況喜歡也許只是一時的糊涂。” 作者有話要說: 世界上沒有冷男,只不過人家暖得不是你而已。 ☆、第17章 chapter.17年少情定 “可有時候喜歡和媒妁之言本就不是一回事,何況喜歡也許只是一時的糊涂。” 聞言,段慕軒緊皺著劍眉,不無倔強地望著下面的少女說道:“可阿落,在我這里,它們就是一回事,而且是一輩子的事情。” 本來已高高筑起的心防隱隱呈現崩塌的前兆,落旌緊緊地攥著手,她很討厭這樣的自己,連情緒都不能很好地控制。于是,落旌捂住自己的額頭,努力平靜著嗓音中的顫抖:“可是少爺,一輩子很長,誰也說不準到底還會有什么差錯。” 劍眉星目的少年坐在后院的墻頭,腳底下踩著木槿樹堅韌的枝干,手指尖捏著一朵怒放的木槿:“沒錯,一輩子很長。只是阿落,我的喜歡又豈能用長短來計較?” 他的聲音離得這樣近,就像在自己面前一般。落旌怔怔地放下手,眼神帶著驚訝的光,而她心上的墻,就在少年的笑容中轟然崩塌。木槿花襯得慕軒的手指骨節分明,而少年笑得明朗,劍眉星目是人世間再沒有的好看。 落旌只見他將手中的木槿花遞給自己,神色鄭重:“阿落,就像我手中的這朵花,花開到花敗,它的一生就是這樣短,但是這樣怒放過的一生于我來說,已然足夠。”他朝她伸手的模樣,同那年北平雪夜里,那個從轎車中探出身的男孩的姿勢分毫不差。 落旌忍不住紅了眼,盯著少年手中的木槿花。不知為何她突然想到就像書中西方國家的人們結婚時交換婚戒的一幕,那朵木槿就像是戒指般帶著少年用最深沉的語氣說出的承諾,乞求她不要拒絕他的真心相待。 “落旌!”紫堇的聲音從外院傳過來,“劉嬸兒在叫你!” 落旌像是驚弓之鳥般下意識地接過慕軒手中的木槿花,反應過來才想起來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落旌無奈之下推著眉開眼笑的段慕軒,慌亂道:“有人在找我,你快點走吧,別讓人瞧見了!” 沒想到此刻,段慕軒卻湊近了她,側了側自己的臉頰:“好啊,你親我一個,我就走。”笑容里帶著三分得意,狡黠得像一只偷腥的狐貍。 聽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落旌心里越發急,索性踮起腳親上段慕軒臉頰上隱隱出現的酒窩上,覺得心里溢出甜香像是蜜糖。卻不想少年卻是一把摟住了她的腰,低頭吻上她的嘴角。唇齒相依間被填滿了無限的溫柔,帶著年少之心中那份可以隨著時間留存的深情款款。 聽到腳步聲停在門外的聲音,慕軒松開落旌,輕彈了一下她的腦門笑道:“走了!”說完,他跳起來一把抓住青石墻的沿兒像只猿猴一般輕巧地翻過墻去。 落旌心里砰砰跳得厲害,少女松了一口氣,摸著額頭有些羞澀地抿嘴笑起來,而等她再回頭時,紫堇已經跨進了小院之中。紫堇看見落旌傻愣愣地站在木槿樹下,有些奇怪地問道:“剛才我叫了你好幾聲,你怎地也不理我一下?誒算了,快別磨蹭了,劉嬸兒正找你呢!快走吧!” 被紫堇拉走之前,落旌倉促間回頭,只見段慕軒趴在墻頭上,露出一個腦袋朝她輕輕眨了眨眼。落旌朝他辦了個鬼臉,又刮了刮臉頰才重新回頭跟上紫堇,只是嘴角的笑意怎地也遮不住。 而墻頭上的少年見落旌轉過身輕巧地離開后,他那雙扇形眼中的暖意才一寸寸地冷了下去,如同蠟炬燃盡后的煙灰。似是想到了什么,段慕軒垂眸冷笑一聲松開手便輕巧地越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