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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你是長夜,也是燈火在線閱讀 - 第60節

第60節

    一下車,依然是熱情的一大家子人。

    不過今年的焦點不在她身上。瑯瑯第一次帶男朋友回家過年,所有人都圍著他倆轉。

    溫凜從廚房拿瓜子糖果出來,正撞見七大姑八大姨像三堂會審一樣,笑意融融和那男生聊天。瑯瑯磕著瓜子一個勁厚厚厚地傻笑,把殼都吐在她男朋友手心。男孩子左手幫她托著瓜子,右手托著瓜子殼,舉著兩只手應付親戚的提問,始終笑得很溫和。

    男生相貌不錯,人長得高大,又謙遜禮貌,輕易贏得了所有親戚的好感。

    有人暗地里議論,說男方一表人才,可惜工作落不了戶,被姨母一句話頂回去:“怕什么。瑯瑯自己有上海戶口的呀。”

    溫凜只不過出來續個瓜子,就被去拿飲料的姨母拉到一邊擠眉弄眼,說:“你瞧瞧。被你侄女趕在前頭!”

    她被明里暗里催婚也不是一天兩天,已經能對這種暗示一笑置之。

    幸好她mama很委婉,只是坐在人群中陪笑,悄悄看了她兩眼。

    飯后,溫凜躲在廚房,母親喜氣洋洋地進來端菜,說瑯瑯這丫頭,從小就是有福氣的。她突然沉默片刻,說:“媽,我要是一直不結婚,你打算怎么辦?”

    母親的笑意凝在嘴角。

    母女相望好半晌,出乎她的意料,母親慢慢上前來抱住了她,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背,說:“我們凜凜,已經很好很好了。”

    沒有人知曉,她在油煙味濃重的櫥柜邊,挨著母親早已矮了她半截的肩膀,心里是怎樣酸楚地,翻起一浪又一浪的熱潮。

    *

    那本來是一個溫馨的新年。

    窗外煙火璀璨,她待在屋里百無聊賴地刷微博。怪那陣子國內風聲太緊,政`府明令禁止翻墻,vpn服務商被陸陸續續封禁。她刷到幾條義憤填膺的科普微博,退出去看看自己的vpn有沒有宕機。

    無意間,點開了很久沒登陸的facebook。

    國外的同學們沒有假期,一個個拍出自己除夕夜仍在工作的界面,用英文贊頌自己的勤勞刻苦。溫凜下意識地刷了幾條,疑惑地心想,竟然沒有應朝禹。

    他們倆近幾年變成了點贊之交,極其偶爾會在評論區聊上幾句。但由于他更新頻率太勤,所以溫凜對他的生活了如指掌。

    今夜竟然沒動態。

    溫凜等過了零點,發現他竟然已經兩三天沒更新,困惑地去問緒康白:“應朝禹回國了嗎?”

    緒康白隔了很久才回,說得很隱晦——他出事了。

    生前那樣高調顯赫的少年,在舊歷新年的前夕,悄聲無息地隕落。

    當時他還在澳洲讀書,出事的時候正在墨爾本的街頭玩滑板。車禍發生的時候,他還在和同學計劃,春節的時候要翹課回國一趟,見見朋友。

    他的遺體是專機運回的國內。朋友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一捧骨灰。

    今年的除夕煙火,他無緣得見。

    溫凜耳邊嗡嗡響,樓下姨母們在看電視,不知是哪個臺的跨年晚會,竟然請了鐘惟。她迷幻而破碎的嗓音在喧嚷人聲中斷斷續續地刺激著她的鼓膜,竟像那年紅場初見,應朝禹往人堆里一躺,剛坐下就大聲嚷嚷——“鐘惟呢?鐘惟為什么不來?”

    她吃年夜飯的時候喝了兩口酒,眼眶不住地泛紅。

    姨母上樓拿錢包去搓麻將,經過時發現她臉色不妙,彎腰關心:“凜凜啊,怎么回事呀?臉色這么差,是不是酒精過敏啦?”

    溫凜搖搖頭說不是,只是有一個朋友……出了事。

    姨母哎唷一聲,痛惜說大過年的,怎么這么作孽,又熱心地在溫凜身邊坐下,抱著她的肩膀安慰:“是凜凜的好朋友啊?”

    溫凜搖搖頭,說也沒有那么熟。

    姨母聽了隱隱松了一口氣,說那就好。

    她扯出一抹無可奈何的笑,從應朝禹上萬張照片里翻到當年在洱海拍的大合照,對姨母說:“這照片里面所有人都是他朋友。是不是找不到我?”

    照片是在船上拍的,光線很暗,姨母找了半天,擺擺手說真沒找到。

    溫凜心道是啊,她在他朋友里都排不上號。

    可是那些年,他為她唱歌,替她解圍,帶著她去滑雪,在高山上牽著她的手迎風俯沖,把她摔進醫院之后毫無愧色,說下次約她去瑞士,那里滑起來更帶勁。

    她以為他會縱情聲色一輩子。

    那張照片是他們送別他去澳洲前的合影,她沒有想過會是最后一面。

    第55章

    溫凜整個年都過得興味索然。

    有一天她在洗手間撞到瑯瑯, 聊著聊著天, 突然問了一句, “你還記得應朝禹嗎?”瑯瑯迷茫地問她:“誰啊?”

    那個唱歌時像妖孽,璀璨如星辰的少年,就這樣堙沒進塵土里,成為她心口無處訴說的又一個秘密。

    她實在待不下去, 才大年初三就逃回上海,約緒康白出來喝酒。

    外灘熙熙攘攘,滿街都是武警維持秩序。兩個人對著杯盞寒暄了幾句, 竟然不約而同地無話可講。酣歌醉舞的那個人已經走了, 剩下的人留在歡場,徒增寂寞。

    沒過多久, queena來接緒康白回家,留溫凜一人在露臺吹風。

    是夜天色陰沉,濃云蔽月。他們倆的車混入暗紅色的車流, 成為中山路上普普通通的一輛。她嘴角下抿, 空空地望著外灘的夜景燈火,望著越來越厚重的鉛云。夜空像撕裂的錫紙, 留出一條金色的光縫,左半邊的云像只灰黑色的熊, 右邊又像……

    又像什么呢。

    溫凜越想分散注意力,思緒就像鉛云,越來越集中。

    她望著不息的車流,好像它會回答她, 楊謙南現在在哪呢?

    他還好嗎?

    *

    大年初五,一場婚禮把她從這壓抑氛圍中解救出來。

    顧璃找了個小開,在浦東ritz大擺宴席,給大學同學都發了請柬,特意叮囑人到就行,不用給禮金。

    年初五還在法定節假日,老同學們來得都很齊。

    溫凜聽說顧璃和新郎認識三個月就閃婚,并沒有多驚訝。她只是有點意外,顧璃竟然一視同仁,是個同學就請。她剛一走近大學同學那一桌,就憑借聲音認出了周妍。

    她正和一個男同學津津樂道:“你真別說。那種摳摳搜搜的小婚禮廣撒請帖,就顯得挖空心思要賺你的紅包。顧璃這么一搞,請柬全班同學人手一張,倒像是人家賣你面子。”

    而那個男同學,居然是柯家寧。

    他沒搭周妍的話,見到溫凜,很客氣地給她拉了張凳子。

    溫凜愣了愣,不好駁了他的好意,道了聲謝坐下。

    她從來不去同學聚會,在座十幾個人,畢業后她都是第一次見,好些個已經忘了名字。

    只有柯家寧,她沒法裝作忘記他。

    婚禮辦得很隆重,司儀是滬上一位知名男主持,據說是新郎的朋友,很會調動氣氛。一對新人在臺上回憶甜蜜時光,時而被逗得捂嘴大笑。顧璃穿著一件定制婚紗,笑容像被厚重的妝容塑封在了臉上,從頭保持到尾,甜甜地看著新郎,說:“我愿意。”

    溫凜多喝了幾盞紅酒,隱隱覺得,新郎笑起來有點像程誠。

    但她清楚地知道,程誠是給不了她ritz的婚禮的。

    餐后,眾人都聚在一塊兒三兩聊天。柯家寧很照顧她,時而自然地和她搭幾句話。他近年來氣質從容了許多,看起來不再是當年那個哪里呼喚哪里就有他的老好人,也變得有些健談,酒過三巡,就主動和她懷起舊。

    他說:“你知道我第一次見到你,是在什么地方嗎?”

    溫凜說不知道。

    他便兀自笑起來,說:“我記得是系里新生大會那天。離開會時間還早,大家都擠在會議廳外面鬧哄哄,有些人帶來兩個家長,站在門外給孩子不停地交代。只有你沒有家長陪同,很早就坐進去了。”

    “班主任吩咐我提前進去開多媒體。我一進去,會場燈全是暗的,只開了講臺邊一盞追光。我一眼就看見你,靜悄悄坐在第一排邊角,一只大箱子擱在腳邊,眼睛又冷又清。”

    他描繪得坦然自若,像在說上輩子的場面:“那時候我想,這個女孩氣質怎么這么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柯家寧說到這里,頓了一下,輕輕一笑:“后來我知道了,叫溫凜。”

    溫凜被夸得不好意思,赧然說:“是嗎?這是在哪里,我沒什么印象了。”

    柯家寧轉過來看她:“就是管院那個經常出借的會議廳。你還管過一年鑰匙,你忘了?”

    溫凜呆住了好半晌。

    怎么會忘。怎么可能會忘?

    那一年,所有的故事都才剛剛開始。

    可事到如今,故事里的有些人,這輩子卻已見過最后一面。

    *

    顧璃和程誠的最后一面,是一次偶遇。

    年初新天地一個club開業,請了好些紅人去熱場。顧璃和幾個朋友去喝了兩杯酒,精心拍下食物和彼此的側臉,正在熱火朝天的dj音樂里修圖,忽然來了一個熟人。

    她其實已經快要認不出他了。

    但他一年年的沒有改變,竟然還在做夜場領班,只是胸牌上叫得好聽,寫的是某某經理。他們猝然間重逢,竟互相交換了名片。程誠脾氣好了不少,她朋友調戲帥哥調戲到他頭上,他也不生氣,朝人家笑笑,借著和顧客搭訕的那句話,瀟灑對顧璃說,常來啊。

    顧璃微笑著點頭說一定。

    但他們彼此都知道,她再也不會去了。

    鐘惟最后一次見到莊清許,是在后者的婚禮上。

    那是很早之前了。2017年她火到有私生粉跟蹤,去哪里都不得自由。但在一兩年之前,她還能自由地出入酒店。

    后來她參加過不少極盡奢華的世紀婚禮,連新娘頭上披的一塊白紗都出自赫赫有名的比利時設計師之手。相比下來,莊清許的那一場,顯得太過普通。鐘惟站在照片墻前端詳了好一陣子,也沒認出她身上婚紗的牌子。

    那是國慶節的第三天,地點在北京城里叫不上名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婚宴廳門口擺著巨幅婚紗照,甜點架上,鮮花纏繞粉藍兩色紙杯蛋糕和馬卡龍。

    最俗氣的地點,最俗氣的布置,連擺酒時間都不能免俗地擠進國人結婚的大潮里。

    鐘惟心想,莊清許這個人,可能除了名字以外的部分,全都是用世俗寫就的。

    她是個正常人。

    所以會在婚禮的煽情環節哭成淚人,會哭著點點頭對新郎說愿意。

    就連出來送別她的時候,她也紅著一雙水泡眼,說:“你連飯都不吃就走呀?”

    鐘惟笑她:“你老公知道你這么愛哭么?”

    莊清許小心地擦擦眼睛,說他知道啊。

    鐘惟挑眉揶揄她:“不嫌棄你啊?”

    她搖搖頭,說不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