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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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靡靡,聲線狀似微醺。可溫凜心里清楚,他沒有醉。她坐下來,在他目光里緩緩飲盡。楊謙南盯著她昂起的纖長脖頸,欣賞她飲酒時候那一段忽起忽伏,才終于高興了似地,唇角慢慢舒展。 溫凜喝完,點頭向傅籌二人打了個招呼。 她視線落到小姑娘身上,錯愕地說:“這是小星星嗎?都這么大了。” 那一年的海島上,她還是個小嬰兒,在襁褓中見證她父母的婚禮。 是該五歲了,溫凜恍然若夢地想。 她回憶當(dāng)年驚鴻一瞥的小娃娃,蝦米似的蜷在搖籃里,用嘴咬自己的拳頭……如今已經(jīng)長得半人高。 姚馨詫異溫凜還記得她女兒的小名,說:“到底是高材生,記性太好了。” 楊謙南跟夢游似地,望著身畔亮燈的高塔,全然不理會他們在聊什么。溫凜被夸得面露尷尬,只有傅籌替她解圍,半真半假地大笑起來。 那時已經(jīng)十一月,夜風(fēng)微寒,沉沉浦江水暗波輕鼓,仿佛永遠(yuǎn)不會結(jié)冰。 陸家嘴的夜景是都市小說里千篇一律描摹的上海夜景。東方明珠塔近在咫尺,無數(shù)摩天大樓聯(lián)結(jié)成篇,每束光都是一個密集的像素點,把一片繁華壓進(jìn)眼底。 楊謙南就倚在這繁華中央,趁他們沉默之隙,在她耳邊吹了口酒氣:“放我鴿子,嗯?” 溫凜酒灌得太猛,嗓子眼有些發(fā)涼,干巴巴問他,“你們打算走了嗎?” 楊謙南冷了張臉沒理她,低聲和侍應(yīng)說話。 溫凜這才錯愕地發(fā)現(xiàn),他點了餐,一直沒讓上。 “吃過了?”楊謙南瞟了她一眼。他那眼神,仿佛她是個不忠的女人,借口加班,實則偷偷出去約會。 溫凜不自在地點點頭。 楊謙南一言不發(fā)地往后靠,心想她這幾年行情倒不差,連一頓飯的時間都空不出來。 他吃東西本來就少,今晚更加食欲欠缺。一盤四枚的香橙鵝肝凍,他挖了半個就沒再碰,一個勁地喝香檳。 對面的小姑娘挖了半個蛋糕,也停下了嘴。姚馨拿著甜點勺柔聲問:“不吃了?” 小姑娘迷迷糊糊說吃飽了。 傅籌摸摸自己女兒的頭發(fā),對楊謙南說:“小星星這個點該困了,我和她媽先帶她下去睡覺。”說著就要告辭。 溫凜聽他們對話大概了解,傅籌今天的飛機(jī)剛到上海,大人來開會,順便帶小孩玩兒。聽意思,后面幾天好像還要把孩子扔給楊謙南。真虧他們夫婦倆放得下這個心。 但小星星看上去很喜歡楊謙南,臨走前被她mama扶著下地,還抱了抱楊謙南的腰,奶聲奶氣說:“干爹——我回去睡覺啦——” 傅籌趁這時候跟溫凜打招呼,說:“溫凜現(xiàn)在是在上海做事?” 她點點頭,說還是在做老本行。 傅籌問:“還做新媒體營銷?” 溫凜說不做了,老做同樣的東西沒意思,現(xiàn)在在做自己的創(chuàng)意熱店,大致類似于獨立廣告商。 傅籌寒暄過幾句,便回頭去看妻女。 溫凜和他們都算不上熟,姚馨為顯示還記得她,微微向她頷首致意,動作含著幾分疏離。倒是小星星臨走前,響亮地沖她喊了句“阿姨再見!”,惹得她不知所措。 楊謙南在小姑娘嘴角擦下塊奶油,嫌棄地把人趕走:“趕緊回去吧你。” 只剩溫凜和他,氣氛反而冷寂。 侍應(yīng)生上了幾盤東西。溫凜胡揪一根稻草,說,“你就吃這么點嗎?” 楊謙南薄唇冷抿。餐盤里的吉拉多生蠔無言地服務(wù)一位冷淡的食客。 誰也不打算搭理她。 溫凜只好拿起刀叉,欺軟怕硬,先從生蠔下手。 刀尖戳了戳軟殼,不知在對誰說:“要我陪你吃嗎?” 第51章 楊謙南這才開了金口, 問她晚上吃了什么東西。溫凜說吃了兩口商務(wù)餐。他微微挑眸, 說, 那你再吃一點。 溫凜倒是果真吃了不少。至于楊謙南那邊,看上去還是沒動一樣。 他胃口一向很小,總是吃一點就停。所謂食色,性也。溫凜諷刺地心想, 他也算禁了一半的欲。 至于另一半,她是有幸領(lǐng)教過。 溫凜把喝得半醉的楊謙南送回車?yán)铮麚е屯囬T上抵。額貼著額, 她覺得他有點發(fā)熱, 維持著一絲理智提醒,“你是不是感冒了?” 楊謙南額頭蹭著她皮膚仰首, 雙唇擦著她的鼻尖,聲音泛啞:“你摸摸看。” 她摸了幾下,也摸不出個所以然, 倒是一片體溫傳到掌心, 無聲地撩撥到心底。 楊謙南虛闔著眼,曖昧低笑, “去你那?” 溫凜思慮再三,說:“……不方便。” 她其實沒弄明白, 自己又和這個人糾纏到一起,算個什么意思。 身體好像很輕易地接納他,但房子不行。她從來不帶任何人回家,連空調(diào)清理工進(jìn)一次臥房, 她都渾身不適,仿佛領(lǐng)地被侵犯。 她終于明白他們剛在一塊兒的時候,楊謙南為什么很少帶她回酒店以外的住所。 連心都是很容易妥協(xié)的,但房子不行。這也許是現(xiàn)代人的通病。 幸好腳下就是酒店,確實更方便。 他們廝混到更深露濃,楊謙南斜倚在枕邊,找話題和她聊天,一會兒講應(yīng)朝禹在澳洲依舊不成器,讀個野雞大學(xué)還延畢兩回,一會兒,又聊起顧璃。 “她現(xiàn)在是不是在做公眾號?” 溫凜臉色僵硬:“嗯。” 他們能聊的東西并不多。談現(xiàn)在,難免陌生,談過去,又處處是雷區(qū)。楊謙南大約是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總挑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閑雜人等跟她提。 “上回見過她一次。”他漫不經(jīng)心道。 溫凜仿佛突然來了興致,扭頭問:“什么時候?” 楊謙南說記不清,左不過是哪個朋友搞的哪個飯局。 溫凜聽了譏笑,說:“很多網(wǎng)紅吧?”她也不明白,明明當(dāng)時道聽途說也沒放心上,眼下卻一定要摳出來挖苦他——“聽說你前段時間在追個越南裔小模特。” 楊謙南目光投到她身上,饒有興致道:“哪聽說的?” 溫凜不說話。 他問:“顧璃講的?” 床榻間,她的眼睛清凌凌地映著燈光,好像斟酌了片刻。 “聽人說的。” 楊謙南哦了一聲,司空見慣,都懶得澄清。他伸手揉弄她下巴,好像想把那鋒利的弧度捏軟,“什么時候當(dāng)起模特來了,嗯?”溫凜被他搓扁揉圓,掙扎著瞪去一眼,楊謙南拇指托著她耳背,兀自笑得輕咳,說還越南裔呢,我偷渡去買的么? 他自己一個人在那樂著,手機(jī)忽然響了。 凌晨一點,楊謙南劃開手機(jī)一看,果然是葉蕙欣。 于是掛了沒接。 溫凜也看了看時間。時候不早了,她也該回去了。 楊謙南見她去夠床頭柜上的項鏈,不用她開口也能領(lǐng)會意思,套了件襯衣在身上,說:“我送你。” * 浦東和浦西是截然不同的兩座城。 衡山路上靜謐安寧,酒吧和畫廊開在一處,無人攬客,老上海風(fēng)情的招牌上綴著枝條一般的彩色燈串,靜靜地點綴夜色。往寶慶路段走,舊洋房被爬山虎蠶食成綠色鳥籠,道路兩畔高大的法國梧桐虬結(jié)成片,密葉濃蔭,夏天會有本地老奶奶搖著蒲扇從中間經(jīng)過。 溫凜就住在這附近。 舊租界的街道偏窄,車只能緩緩駛進(jìn)來。 秋夜的空氣其實很好聞,清透湛涼。樓下一棵懸鈴木參天蔽月,溫凜坐在車?yán)铮鲱^望到路燈的冥蒙光線,以為那是月光。 臨下車,她不經(jīng)意般問起:“你什么時候回北京?” 楊謙南說:“后天。” 溫凜點了點頭。 楊謙南沒關(guān)車載電臺。深夜的廣告時段特別長,在他們沉默的時間里,一男一女兩個驚悚的人聲一會兒推銷五糧液,一會兒勸人買保險。熱熱鬧鬧一場大雜燴,最后竟突然安靜,進(jìn)了一首歌。 或許是這安靜太過來之不易,溫凜仔細(xì)聽了聽那首歌。 曲風(fēng)很難界定,是流行的底子,卻是爵士的唱腔,英文歌詞寫得很簡單,但卻很好聽。 她幾乎沒有聽出來,這是一個熟人的聲音。 曲子放了一半就漸漸淡出,出現(xiàn)了主持人的聲音。原來這是個訪談節(jié)目,主持人介紹了她今天的嘉賓——鐘惟。 他們兩個對娛樂新聞都不上心,以至于并不知曉,鐘惟前兩周上了一檔歌唱類綜藝。那檔節(jié)目13年播第一季的時候萬人空巷,請去的嘉賓不管過氣多少年,都能再大紅大紫一回。做到今年播了太多季,影響力漸弱,請來的嘉賓也愈發(fā)偏門。 但鐘惟不一樣。 她是塊璞玉,12年因為一首歌紅過半年,人氣很快跌落,漸漸不再有她的新聞,大眾印象里她只是個唱傷情歌的小歌手。但今年回到人們視野,大家發(fā)現(xiàn)她竟然能唱硬搖,能唱爵士,是能親自包辦詞曲的獨立音樂人。再加上她身上的少數(shù)派標(biāo)簽推波助瀾,一時廣受追捧,甚至重新帶火了那檔老節(jié)目。 溫凜去年還在上海某酒吧見過她走xue撈金,今年已經(jīng)又有人在做她的專訪。 主持人問她,決賽會唱你的成名曲嗎? 鐘惟笑了一下,說不會。 “為什么?” 她好像考慮了片刻,然后輕松答道:“因為不是我的東西。” 那首歌是怎樣唱的呢?溫凜在心里試著哼了幾遍,都沒能哼成。 楊謙南見她沒有下車的意思,瞥了眼電臺按鈕,說:“你對她感興趣?” 溫凜搖了搖頭。 主持人問了好幾個問題,終于問到:“你以前堅持不上任何電視節(jié)目,這次為什么破例受邀呢?”,溫凜還沒聽到鐘惟開口,就下了車。 她心想,還能為什么啊?因為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