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 這學期她們專業課不多,顧璃認清自己不是學習的料,退了經雙,劍走偏鋒找了個時尚雜志的實習,從此天天向溫凜抱怨她上司沒文化。溫凜勸說隔行如隔山,你覺得人家沒文化,人家還覺得你穿得土。 縱情于買裙子的顧璃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年中她mama帶她去意大利旅游,她像個海外代購似地買了一堆大牌衣裙回來。溫凜幫她檢視她的成果,說不錯,在價格上很有時尚買手的水平了。 顧璃氣得把那些衣服一股腦塞衣柜里沒動過。 本來也是,她現在的審美走偏,專愛設計出挑的華服美衣,買回來才發現壓根沒有場合能穿。 溫凜也是偶然回宿舍一趟,發現顧璃新買了一個雙開門大衣柜,連她的地盤都被顧璃占滿。她一提晚上要趕飛機,顧璃從里頭搜出一條披肩來,說:“機場多冷啊,那冷氣颼颼地吹。你把這條給披上,別又著涼了。不然你打算喝多久中藥?” 提到中藥她就舌苔發苦。 她其實也反省過原因,直接根源可能是雪地里的那一跤,外力挫傷,至于間接的……她自打和楊謙南在一起之后,這事兒就沒正常過。 身體到底是自己的,溫凜瞄了眼牌子:“這都舍得借給我?”她想還回去,“算了吧。機場也提供毯子,不至于著涼?!?/br> “你就讓我發揮點余熱嘛!”顧璃硬塞給她,“就一個披肩而已。我還怕你訛我,溫總?” 顧璃聽緒康白喊過她一次之后,也就一直跟著這么喊。 溫凜啞口無言,只好收下她的好意。 那是應朝禹組起的局。他這個京城著名無業游民終于被他爸降服,夏天一過就要漂洋過海,去澳洲讀書。他終日萎靡不振,說留戀在國內的縱情聲色,走之前要玩票大的,請了一群朋友去洱海。 那段時間緊鄰證監會換屆,錢東霆做的一支a股被調查。楊謙南一年到頭難得有這么忙的時候,恨不得住在金融街,但應朝禹如今和溫凜的關系更好,強烈邀請溫凜同去,逼得楊謙南不得不抽出空來作陪。 溫凜走之前打了個電話給緒康白,問他去不去。 緒康白說:“得了吧,我哪敢在楊謙南面前出現?!?/br> 溫凜瞄了眼楊謙南,其實他也沒有管得這么多,他們倆在一起這么久,名聲在外,現如今連主動搭楊謙南的女人都少了一茬,更不用說她這邊,自然干干凈凈。 只不過她這里干凈的理由,不那么光彩而已。 她寫學年論文的時候還沒找導師,陸秉青主動把她收入麾下。他已經多年沒有親自指導過本科生,突然對她青眼有加,學生間傳言翻出好幾個花樣。有一天她從陸秉青的辦公室出來,正瞧見柯家寧和周妍在一樓教務處,幫一個學妹開請假證明。學妹直著脖子說:“我聽說你們級有個師姐,自己創業還修兩個學位,她平時的假是怎么請下來的?。俊敝苠荒樦M莫如深,扯著嘴角說:“人家和院長攀得上親戚,能一樣么。就算修八個學位,績點照樣排前三呢?!笨录覍幤骋妱傁聵堑乃?,悄然往前挪了一步,用身體攔住了周妍。 好像能擋住聲波的傳遞。 這些流言蜚語把她從一個活生生的人,抬到了虛幻的傳說里。有一次她依常向孟瀟瀟借筆記,她看見孟瀟瀟回頭時怔愣了一下,好像沒料到她會出現,平白用沉默在彼此間劃開道距離。 一個女孩子到這個份上,自然很難再令人起追求的心思。 溫凜仿佛對這些微妙的變化視若不見,規規矩矩把論文寫完呈交。陸秉青從不提楊謙南的事,她也就權當是師長賞識她,才為她開此特例。 掛掉電話,她神色如常,像個去度蜜月的新婚妻子,問楊謙南要不要帶泳衣。 楊謙南說帶著唄。 “你不是說應朝禹把他老爸的酒店頂層改成麻將桌了嗎?”溫凜回頭。 楊謙南早忘了自己是在哪說過這句話,挑起一雙丹鳳眼:“我說的每句話你都記著?” 溫凜被戳穿心思,赧然埋著頭。 如今她在外也算個能獨當一面的人,朋友雖少,但個個認為她沉穩可靠。她那身段和衣品,嘴角淡然下抿,自挾七分凜色。可是在他面前,還是經常露出這樣怯生生的,怕被他點破的羞赧姿態。 楊謙南對這些細微之處的特殊頗為受用,蹲下去幫她挑泳衣,眼角噙笑:“就這套吧?!?/br> “暴露死了?!?/br> 他抿住她的耳垂,黯聲道:“晚上穿。” * 應朝禹的告別趴有游船項目,溫凜帶了好幾條只有在甲板上穿才不顯突兀的吊帶民族裙。 她還記得臨走前的那個夜晚,楊謙南對著一盞床頭燈,一邊嫌棄味道刺激,一邊幫她把腳趾甲涂紅。他的眼睛有點嬌氣,被甲油熏久了會泛酸,止不住地眨眼睛。溫凜還捧著他的臉說你不要一直眨啊,全都涂出去了。楊謙南蘸了一刷子,假裝要往她睫毛上涂,說你聞聞,你們女人是不是每天都給自己投毒? 所以她抵達大理的時候,穿了一條黑色蕾絲長裙,就為掩蓋被他涂得七零八落的腳趾。 洱海一入夏,雨如云霧,一場接著一場。 幾十號人在酒店里玩了幾天麻將,逮到一日天藍晴方好,迫不及待地下水泛舟。 說泛舟有點委屈了。應朝禹包了一艘游船,打算在水上住一晚。船上項目一應俱全,除了能唱歌打牌,還兼具歌舞表演。 溫凜和楊謙南純來散心,一個項目都不參加,躲客房里遠避塵囂。 蒼山洱海,風景自然美。但她如今對好景色已經有些厭倦,人生要那么多好景色做什么呢?海天日暮,紅云飛霞,看兩眼就足夠了。看多了她會覺得貪心,會有果報。 夜色倏然降臨,兩岸青山淡入薄冥,到了這伙人最亢奮的時間,應朝禹帶著幾個人一間間房叫醒,說要出去喝酒。 船上的酒吧夠大,一張暗金色長臺圍坐了三十來號人。溫凜留意了下人數,男女比例很均衡,顯然是特意為之。 他們姍姍來遲,被罰了幾杯酒。溫凜喝得脖子熱,把顧璃借她的那條披肩搭在凳子上,專心在角落聽音樂。 應朝禹帶了葉騫來,后者的眼睛總是處在一種迷`幻藥劑驅使下的興奮狀態中,目光迷離,泛著精光。 沒喝幾輪,他們就提議玩游戲。 規則很簡單,在場所有男性把房卡扔進一個酒杯里,女生抽卡決定今晚睡哪間。 葉騫被應朝禹推出來,一個個收卡。溫凜眼睜睜地看著這群男女嘴上連聲哀怨,唇邊卻都揚著惡意的期待,竟然一個個都不排斥。 一張張方形卡片被交到葉騫手里。 輪到楊謙南的時候,他把房卡搭在手心里,瞥了溫凜一眼,遲遲沒動作。葉騫到這兒就停了,在溫凜面前煽風點火:“來嘛嫂子,出來玩兒,放開點!”旁邊一男人添鹽著醋,眼里映著心照不宣的笑:“就睡一晚。我們也不會做什么,是吧?” 嘴上說不會做什么,重音卻故意落在“睡一晚”。 溫凜觀察楊謙南的眼神。他存心逗弄她的時候,眼睫會低垂半攏,援弓半引似地,非要她如獵物般惶惶不安才肯罷休。楊謙南喝到微醺,撐著頭欣賞她這茫然等待的表情,就是不把卡收回去。 應朝禹遠遠地坐在主桌上,磕杯子催葉騫:“行了你!往下收!謙南哥跟咱們現在不是一窩的了!” 楊謙南淡淡然說一聲“是么”,拇指翹了翹手里的卡片。 眾人的目光聚焦到溫凜身上,她靜靜地直視楊謙南,好像在和他對峙。他俯身在她耳邊問:“想不想玩兒?” 楊謙南作惡欲漸起,把卡片邊緣懸在酒杯上空,興味盎然的看著溫凜。起哄聲也在此處達到了巔峰——“來都來了,一塊兒玩玩嘛?” 溫凜深吸一口氣,空氣里那股熟悉的塑料味令她作嘔。她隱忍地別開臉,一時沒有說話。 楊謙南扶著她腰際,醉醺醺地誘哄:“是不是心動了,嗯?” 她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抽走那張卡,叮當一聲投進杯底。溫凜好像終于融入了這座聲色歡場,撫平了裙子端坐起來,用釋然的語氣說:“來都來了,玩一次吧?!?/br> 哄鬧的酒吧似乎寂靜了一瞬,接著迸發出歡呼和掌聲。 她趁那一瞬聽清船上放的音樂,其實是舒緩的藍調。 楊謙南眸色沉沉地轉瞥向酒杯,眼前景象如隔云端——他們各懷著鄙陋心思,給溫凜鼓掌,推她上前,說要讓嫂子第一個抽。鬧哄哄的人群像一盤蜂蟻,像她背后長出的兩根黑色翅翼,輕輕一扇,將她帶至酒臺中央。 溫凜伸出手腕去抽的時候,轉身看了他一眼。 楊謙南身后是一扇窗。望出去,溶溶月色在湖面上傾灑一道道波棱,一座又一座青山沉在水中。他醉后的眼瞼微斂,并沒有在看她,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龐天生顯得寡冷。或許他不知道,他總是漠然時分最出塵。 景色好到令人心如刀絞。 楊謙南低笑了一聲,沒有阻止。 某一瞬間他其實后悔過,想要扣住那雙雪白的腕子,將她帶離這里。就像那年他在茫茫雪地里,包住她通紅的手說,“那種地方你不要去。” 當年是十足的漫不經心,連句子里體貼都是他漫不經心的裝飾品。 如今卻沒法坦然自若地說出這樣的話。 他覺得自己遠沒有這么玩不起。 只不過是稍一猶豫,溫凜已經回過了頭,抽出一張白色卡片。 她按在臺子上故作神秘,粘著幾十對眼珠子,把卡片推到楊謙南面前,說:“讓他來看吧?!?/br> 溫凜抬頭看著他,柔柔一笑:“我也不知道哪張是誰的。你來幫我看。” 語氣天生帶著依賴,好像還是那個沒有他就找不到路的小姑娘。 可是昏暗光線下,那一襲黑色長裙仿佛要融進深不見底的水波里。她托著下巴俯身,黑色綢面擠出一道深邃的v字,纖瘦的手里虛攏著一只酒杯,金色的酒液在她手心微微搖晃,好像在耐心期待游戲的繼續。 他風輕云淡地在她耳邊笑,好似情人間的呵癢:“想抽到誰?我幫你翻?!?/br> 溫凜笑著躲開,下巴一抬:“講不定是你呢。” “哪那么容易?” 楊謙南單手翻開——毫無懸念,這不是他的那一張。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大修了一遍,下一章是徹底重寫,目測12點能寫完不錯了。 已經買過的不用再買,不必擔心。 就問你們這個發展是不是比分手好看→_→(說不是的都被我打死了。) 第37章 溫凜本來抽中了葉騫。不知被他用了什么法子, 把這顆雷調包給了應朝禹,說是他自己搞出來的爛攤子,自己來收拾。 于是漫漫長夜,應朝禹和溫凜兩個人關在房間里, 面面相覷。 應朝禹對她這種行為表示憤慨:“凜meimei, 你這是壞我好事,知道嗎?” 溫凜背倚著門, 坐在地上, 側個腦袋說笑:“那我們做點什么?” 應朝禹瞟了眼隔壁的墻。一墻之隔住著楊謙南, 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造次。 溫凜面前是透明的窗,大片玻璃映出水上的景象。 黑夜沁出藍色, 藍色的湖面黑得像墨。他們這艘船通體亮燈, 漂泊在寬闊的水面上。 溫凜從口袋里翻出她僅有的行李——一盒火柴,在當地小賣店買的, 火柴盒上有紅藍交織的傣族圖案。她在暗紅摩擦帶上劃亮一根,給自己點燃一根煙。 二氧化硫焦臭的氣味在船艙內異樣刺鼻,應朝禹指了指她頭頂的禁煙標識。 溫凜虛弱地闔上眼睛, 伸出一根手指, 說:“就一根?!?/br> 她起來微微推開窗,以免觸發煙霧報警器。 船上的窗都推不到底,隙開一條縫就卡在半中央。夜風將她的裙擺如紗霧般吹起, 應朝禹覺得她像圣經里被囚禁的若瑟—— 他篤信天主,卻經受誘惑。 他不受誘惑所驅,卻蒙冤屈入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