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也未必，當(dāng)時呂清兒六歲，按理說已經(jīng)記事。”

    房遺直：“林平一家若真為錢氏所殺，那錢氏一個弱女子必定無法同時殺掉五人。必倘若借著她廚娘的身份，在飯菜內(nèi)下藥，迷暈了這一家人，而后再用上吊偽裝他們自盡，便也說得通。若當(dāng)時呂清兒真目擊其母的作為，時至今日，她痛下殺手連害八條性命，倒也不奇怪了，子隨母。”

    “確實如此。”李明達(dá)嘆道。

    房遺直隨后又再審清娘，當(dāng)堂掀出此事質(zhì)詢。

    清娘被押上來時，披頭散發(fā)，一臉頹態(tài)。說到其母錢氏在福縣曾做過廚娘一事，她倒承認(rèn)。但當(dāng)房遺直指出其母有殺害林平一家之嫌的時候，清娘的神情流露出萬般震驚不敢相信之色。又當(dāng)房遺直說她目擊此事，才會連殺八人而不眨眼，清娘嚇得渾身哆嗦，急切地對房遺直磕頭連連否認(rèn)，垂淚辯解表示自己根本不知情。

    “便就是林縣令一家人之死確為妾身母親所為，妾身也并不知情。”

    隨后就房遺直質(zhì)問錢氏與呂家管家通jian一事，清娘猶豫了片刻，點頭認(rèn)下。

    “妾身先前對世子了謊，全然是因為想保全自己。妾身母親確是個并非守婦道之人，當(dāng)年她與呂家管家歡好，因怕我繼父發(fā)現(xiàn)，便拉著我做擋。故每每他們私會之時，就會打發(fā)我在門外玩。

    少時我會好奇，為何屋里總是會傳出一些奇怪的聲音，便會偷看幾眼，不想天長日久之后，卻令我中了心魔。稍微大些的時候，便已比同齡女子更懂男歡女愛之事，意欲一試。”清娘說到此處的時候，鋪滿淚水的臉上浮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也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她yin蕩成性的母親。

    清娘笑夠了，目光流轉(zhuǎn)，便又眉目含情地看著房遺直，渾身自然地放浪，“房世子怎么不說話了，評判評判清娘如何？只要事情屬實，清娘倒愿意讓世子評說。”

    房遺直打量清娘的眼色未變，甚至沒有因她的句話情緒起一點點波瀾，哪怕是厭惡。

    清娘被當(dāng)頭澆了一盆冷水，意識到自己竟已然無法勾起男人的興趣，失望至極，臉上自嘲的笑意更加厲害。

    回憶了這些過往，便是直如戳清娘最軟弱的命門，讓她越發(fā)崩潰，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想起來了，妾身母與管家私會之時曾說過一些話，便是她做廚娘的時候，也曾與林縣令有過私情。說林縣令小氣，要打發(fā)她卻不舍得給錢，活該死了。

    妾身把這些都說給你們，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母親就是殺人兇手？可妾身真沒有見到她殺人，不過我阿母那個人，倒是什么都可能干出來，我能有今日的放蕩性子，多虧她的調(diào)教。她是個廚娘，殺雞殺鴨不在話下，可能殺人也就容易了？妾身不是，妾自小十指不沾陽春水，手被扎破見點血都怕得不行，如何能殺人！你們再好好想想，妾身要是真殺了那八個人，心里虛，會如實地把我們母親這些事情都交代給你們么？冤枉冤枉，請公主和房世子明察！”

    清娘喊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有些聲嘶力竭，嗓子里再沒有之前連啜泣都定發(fā)出的嬌滴滴音。

    李明達(dá)從始至終都在觀察清娘在闡述經(jīng)過時的神情，竟意外地讓人覺得她有些坦誠。

    房遺直則一向?qū)ρ孕蟹攀幍呐記]什么好感。逢場作戲多了，她們的話又有幾成能信。

    房遺直命人帶走清娘后，便請教李明達(dá)的看法。

    “假定呂清兒真是殺害八人的兇手，八人被滅口的原因到底是什么？而且他們參與靈安寺的鬧亂，又是為何。我看呂清兒不像是會有興趣去摻和息王后人事的人。似乎與她有關(guān)聯(lián)的重要事只有兩件，一是男人，二是錢。誰人都知，牽涉息王，便很有可能會被定為謀反。她一個縣城妓女，沒必要摻和進(jìn)這種麻煩里。”

    “可有一點你別忘了，她與駙馬的關(guān)系。若是裴駙馬有此意，怎知她不會為其赴湯蹈火，畢竟裴駙馬的模樣還算可以，確會招些女子為他癡狂。”房遺直提出不同見解。

    “別人可能，但呂清兒不會。她最為得意她自己勾搭男人的本事，怎可能會心甘情愿受駙馬一人控制。我覺得這件事還有另個可能——臨海公主，需得謹(jǐn)慎再查。”說到一些敏感的事情，李明達(dá)便本能的壓低聲音。

    房遺直點頭贊同，這件事目前看起來雖然是清娘嫌疑最大，但也不可忽略其它可能。

    次日。

    臨海公主李玉瓊見裴駙馬仍舊沒有回來，心急至極，隨后派人再來要人，卻不得結(jié)果。李玉瓊情急之下便親自上門，找李恪要人。

    李恪自然不放人。

    李玉瓊知道裴駙馬被拿證據(jù)不占理，遂先和李恪好言打商量道：“便先讓他在我公主府呆著，等你們上書給圣人做了裁斷之后再來拿人。”

    “還請姑母體諒，這件事沒法通融。姑母若是就想日日見到裴駙馬，倒是可以在我府上暫住，想看的時候，自然會有我的人為姑母引路至大牢。”李恪特意將“大牢”二字發(fā)了重音，其實他是沒什么耐心應(yīng)對李玉瓊。不過出于對長輩的禮貌，他才如此客氣，換做別人，他早會一腳把人踢到南山上去。

    李玉瓊聽出李恪譏諷之意，氣急了，偏不走，就守在原地。

    李恪還真沒見過皇族之中有這樣的無賴，也火了，卻對李玉瓊沒什么辦法，畢竟她身份還在，而今也沒有實證證明她這個公主有罪。

    無奈之下，李恪只好甩手離開，去找李明達(dá)抱怨此事，直罵李玉瓊不講理，倚老賣老。

    李明達(dá)正坐在窗邊拿著剪刀侍弄花草，聽他此言，就將剪刀放下，打量兩眼李恪的怒容，臉上的笑意不減，反而更加深了。

    李恪見狀，有些氣，無奈地指了指李明達(dá)，“你這是何意，見我不開心，你反倒高興了？”

    “不是，是終于見到同命相連之人，有些欣慰罷了。”李明達(dá)說罷，命人給李恪端了一碗壓驚湯來。

    “壓驚湯？早做好了？”李恪嘗了一口，覺得味道還不錯，遂把碗里剩下的湯都一口飲盡了。喝完之后，他果然爽快不少，驅(qū)走一些怒氣。

    “這是特意為你準(zhǔn)備的，早料到你會來。”

    李明達(dá)見李恪喝完了，才說道。

    李恪剛剛放松下來的表情，頓然又因為李明達(dá)的話緊繃起來，隨即見李明達(dá)掩嘴偷笑。李恪無奈地嘆口氣，也跟著笑一嘴，“好meimei，三哥求你能不能別在我這種時候逗我，你三哥已經(jīng)被某些人逼得夠慘了。”

    “才沒逗你，我說的是實話。”

    “別，快別說實話了。我求你騙騙我，好么？”李恪拱手假意作揖給李明達(dá)道。

    李明達(dá)點頭，“三哥玉樹臨風(fēng)，才德兼?zhèn)洹！?/br>
    李恪差點沒噎死。

    吃癟了之后，李恪干脆不說話，安安靜靜看著李明達(dá)剪枯枝。

    “這兩天你倒安靜了，沒之前那么有勁頭，怎么不去跟房遺直一起去查案啊？”李恪看了會兒，還是又忍不住發(fā)言了。

    “那又不是我的事，我管太多也沒用。”李明達(dá)把剪好的花推給田邯繕，田邯繕忙端走，又去換了一盆過來給李明達(dá)繼續(xù)修剪。

    李恪看著無聊，“我倒覺得你跟著房遺直查案，好歹是正事。正好也可幫三哥趕緊把安州這點亂事擺平了，回頭盡快給阿耶一個交代。兕子的能耐，三哥之前在京城就見識過了，在查案這方面三哥覺得你很厲害。你幫三哥的忙，怎么都比你這樣剪樹枝更有用。”

    “瞧給你急得，這件事該問的都已經(jīng)問完了，各執(zhí)一詞，又沒有更多的證據(jù)佐證，只能緩一緩，再找找，看看還沒有沒有其它地方可查。販私鹽和采銀礦的事，你倒是可以先寫奏折上書上去。”李明達(dá)道。

    李恪遲疑了，就采銀礦一事，和李明達(dá)坦白，他曾經(jīng)許諾給李玉瓊只要悉數(shù)歸還就不會計較。若此時他再把銀礦的事通報上去，未免有些做得不守信了。

    “那就讓房遺直寫，你再派人送。這樣就不是你告狀了，讓她找房遺直算賬去。”

    “倒是個好主意。”李恪應(yīng)承，隨即反應(yīng)過來，嘆道，“那這破案的功勞，估計就沒有我的份兒了。”

    “本來也沒有你的。”李明達(dá)道。

    “無情，竟向著外人。”李恪不滿地抱怨李明達(dá)一嘴，隨即恍然想起件事來，“前幾日收到朝廷下了文書，順便就得了個消息，說是魏叔玉也會來安州。據(jù)說他人是比狄仁杰晚一天離開長安城的，可這狄仁杰都到了好幾天了，他人呢？走哪兒去了？”

    “問我，我哪里知道。”李明達(dá)淡淡道。

    “是啊，這事你不知道，可我另有疑惑想問你。”李恪頓了頓，別有笑意，“你說怪不怪啊，這案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查得差不多了，圣人卻是一波又一波的派人過來幫忙。照理說息王后人的事，挺忌諱的，所以我當(dāng)初才會一個人偷偷跑去長安城求賢。后來事情曲折了點，但好歹這房遺直是真來幫我的忙了。他才能如何自不必說，有他來查我是知足的，覺得這就夠了，再說這種事人多了知道按理說也不好。可你瞧咱們阿耶，卻是好像生怕這件事有人不知道一般，還分批一波波的撒人過來。”

    “哦。”李明達(dá)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

    “什么‘哦’？我正經(jīng)和你說話呢，你倒是幫我揣度揣度，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還有，這剛好派來的人還都是年輕子弟，一個個才華橫溢，一表人才，呃……好像說重了，反正都一個意思，都是樣貌學(xué)識很好的世家子。”李恪說到這里，特意偏頭去觀察李明達(dá)的表情，倒是意外了，這丫頭竟然一臉平淡，根本沒有聽出他的話外音。

    “兕子，你在沒在聽我講話？”

    “在聽——”李明達(dá)無奈地嘆口氣，扭頭看著李恪，“一些廢話。”

    李恪頓時被噎住，接下來本欲揭露真相的話，立刻說不出來了。

    李恪無奈點點頭，賭氣跟李明達(dá)道：“好，你覺得廢話是吧，不用三哥提點你是吧。你三哥我還真就不說了，除非你開口求我。”

    “三哥再這么多慮，容易白頭。”

    “胡說八道，你三哥還年輕呢，而且我這一頭發(fā)自小光澤漆黑，人人羨慕，不帶白的。”

    “已經(jīng)有了。”李明達(dá)伸手指了指李恪頭部左前方的位置。

    李恪摸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摸沒用，遂忙去銅鏡前貓腰看了看，又問身邊的侍從。侍從躬身在李恪的頭頂看了半天，還真找到一根白發(fā)，隨即拔了下來，送到了李恪手上。

    李恪看到這根白發(fā)，真比得知案子沒破更糟心。他抓著白發(fā)，看一眼李明達(dá)，便道了聲告辭，匆匆而去。

    隔了兩日之后，李明達(dá)偶然聽王府侍女議論，說吳王已經(jīng)連吃了六頓何首烏了，就是不吃飯也一定會吃這個。

    “貴主，臨海公主還賴在吳王府不走，每天都找吳王鬧一陣。吳王被弄得心煩，說不愿意回府了，讓奴來給貴主傳個話，請貴主暫代他在王府坐鎮(zhèn)，案件一應(yīng)事宜都由貴主決斷便可。”王府管家匆匆來回稟道。

    李明達(dá)：“胡鬧，他人在哪兒？”

    管家搖頭，“奴不知，這消息是王爺打發(fā)個侍衛(wèi)來知會。奴剛聽完不及問，那侍衛(wèi)便騎馬就走了。”

    李明達(dá)觀察管家表情誠懇，沒意外的話該是實話。李玉瓊這兩日總是煩擾李恪的情況，李明達(dá)也知道，確實麻煩。他一個男人，還是晚輩，的確不太好和李玉瓊糾纏。

    李明達(dá)遂也不多說什么了，便打發(fā)管家下去。

    至傍晚時，李明達(dá)正要去自己住處附近的湖邊走走，才挪步至院門口，就剛好碰見房遺直打發(fā)來的人傳消息，說是調(diào)查有了進(jìn)展，不及對方繼續(xù)回稟，李明達(dá)立刻出手制止。她轉(zhuǎn)身退回院內(nèi)，便立刻命人關(guān)上院門。

    田邯繕見狀，一面命屬下照做，一面忙問李明達(dá)何故，“貴主，那咱們不去找房大郎了？”

    “我突然心情好，想換條路走。”

    田邯繕不解，“可這院子就只有正門一條路啊。”

    李明達(dá)忙拉住田邯繕往房后去，邊走邊囑咐碧云等在院子里守著，“一會兒若有什么人來找我，就說我睡了，不宜被打擾。”

    李明達(dá)說罷，便和田邯繕到了屋后的院墻邊。

    “貴主，要翻墻？”田邯繕問。

    李明達(dá)點頭，當(dāng)即就有侍衛(wèi)做了人梯，李明達(dá)在田邯繕的攙扶之下，翻到墻頭，然后利落地跳了下去。隨后田邯繕也跟著翻了下來。李明達(dá)落腳后，有點沒站穩(wěn)，剛好被田邯繕撞了下，就一下子跌倒坐在地上。

    田邯繕嚇得忙去攙扶，“怒該死，竟撞了貴主，奴——”

    田邯繕說著就落淚，跪地上欲磕頭認(rèn)罪。

    李明達(dá)隨手就把他拉起來，催他快走。

    這宅子臨湖，往前略走一走，就瞧可見一處水榭。

    主仆二人才剛走了沒幾步，轉(zhuǎn)頭就嚇了一跳，西側(cè)水榭處，穿著玄衣的房遺直矗立在那里，此刻目光剛剛好落在她們主仆身上。

    別說李明達(dá)貴為公主了，就是田邯繕一個太監(jiān)見此狀，都覺得臉紅尷尬。運氣怎么這么差？他們頭次跳墻就被瞧個正著！

    李明達(dá)把手背過身后，悄悄拍了拍衣服后頭的灰塵，然后坦率地挺直腰板直面走過來的房遺直。房遺直身后還跟著四名侍從，兩男兩女，不過此刻四人都面著湖躬身待命。這倒讓李明達(dá)松口氣，至少最多就只有房遺直一人看見她的窘狀。

    待房遺直行禮之后，李明達(dá)就先行發(fā)問：“剛你傳話說案子有進(jìn)展，要回稟我，怎么人卻在這？”

    房遺直驚訝，“此處正是約定回話之地，公主竟不知？遺直還以為，公主剛剛在走捷徑。”

    第45章 大唐晉陽公主

    田邯繕數(shù)次給房遺直打眼色，對方愣是沒注意到，所以急得干咽唾沫。完了，完了，瞧房大郎這態(tài)度，八成是不想給他家公主面子。這下公主被當(dāng)場抓了丑，回頭準(zhǔn)被人家笑掉大牙。

    田邯繕急得七竅冒火，就差原地蹦高了。

    李明達(dá)倒是不慌忙，她不信房遺直會傻到四處跟人說她跳墻了。李明達(dá)踱步到水榭邊，故意停留在距離房遺直那四名侍從稍微遠(yuǎn)一點的位置。隨后就讓房遺直有話趕緊回稟，她一會兒還有要事要處理。

    “不管什么要事，還請公主以安全為重。”

    田邯繕一聽房遺直哪壺不開提哪壺，竟還在委婉提及他家公主剛剛跳墻的事，氣得臉紅。

    “放肆，我們貴主做什么事還輪不著你來置喙。”

    李明達(dá)伸手制止田邯繕，對房遺直道：“跳墻算什么，我連崖都跳了，還活得好好地，說不定我這人就擅長跳。”

    李明達(dá)本意是開個玩笑，但房遺直的臉卻更黑了，黑眸比之剛剛沉冷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