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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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這才滿意,才有心情去收拾那群刺客。 于是這次的狩獵目的就變了變,仍然是狩獵,只是獵取的對象不再是動物,而是人。大王將侍衛分成小隊派入山間,一顆人頭賞黃金百兩,侍衛們一聽大喜過望,紛紛激動不已,為了金子,抓幾個此刻算什么? 但大王自己卻沒去,非但沒去,還留在營帳里陪著許漣漪了。許漣漪好奇地看著在一邊閑的沒事兒做卻偏偏做出一副寡人很忙的樣子來的大王,很想問問他為什么不跟著一起去,可是轉而一想還是算了,人家難得好心一次,她要是好玩問一句直接把人氣走了可怎么辦。 想到這兒她故意哎喲一聲裝作傷口疼的樣子,大王本來坐在床上好好的,一聽許漣漪痛呼,一個箭步沖了過來把她抓到掌心,左右端詳已經包扎好的傷勢,生怕不小心哪里又裂開了。但是仔細檢查好一會兒都沒什么結果,他才逐漸意識到許漣漪有可能是在騙他。 這要是別的女人敢騙他,早被他大卸八塊了,也就一個許漣漪有這特權。 其實大王也說不說自己為什么會喜歡許漣漪,莫名的他就是覺得許漣漪看得順眼,怎么看怎么順眼,哪兒都對他胃口。所以這會兒明白許漣漪純粹是在誆他,他也沒有生氣,只是捏住許漣漪的鼻子,懲罰性地擰了兩下,然后把她丟回床上,未免她再亂動,干脆用毯子把她給包成一只卷子。 許漣漪目瞪口呆。 山是早就封了的,為了大王安危早就把里里外外都排查過的侍衛們對地形十分熟悉,刺客們再會躲也都被揪了出來,一顆人頭可值一百兩黃金,這種發家致富的機會誰都不會輕易錯過。 所以沒過幾個時辰,人就抓的差不多了。大王看著那些個血淋淋的頭顱,揚起了一絲輕蔑的笑。許漣漪就在他身邊,將他臉上的神情都看進了眼底。 的確。想殺他的人太多,沒有一個成功的,他們甚至連傷都傷不到他,最后都是白白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她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如今跟在大王身邊也有段日子了,可真要說殺死對方的把握,許漣漪真沒有。 她的本事都是他一手教出來的,甚至她現在的防身匕首都是大王送的。他對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個反應都了如指掌,如果想騙他,就必須先把自己騙過去。想到這里,許漣漪左肩的傷口頓時隱隱作痛起來。 大王也許不算一個仁君,但他待她卻不曾有半分怠慢。許漣漪已經干枯的心不再記得愛情,卻仍然能夠感受到潤物無聲的友善。 大王壞的讓她心生贊賞。說白了,她根本不想殺他,可是為了離開這個世界,她必須殺了他。 許漣漪安靜地看著大王的后背,這么多個夜里她總是會從睡夢中驚醒,醒來以后,永遠都只有這個男人陪伴她。不是忘川河那樣陰森刺骨的地方,而是真實的有著溫度的懷抱。 所以不想失去。 ☆、第三十九碗湯(九) 就算他是壞人,也是她的好人。 許漣漪安靜地做一只卷子,專注地盯著大王看。她真的不大記得過去了,但是她仍然能夠感受到,大王的心和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這個奇怪的,殘暴卻又溫柔的男人。 不知什么時候她睡著了,大王轉身看她的時候就看見她小小一只被裹在毯子里,乖巧地合著眼睛沉浸在夢鄉之中,長著繭子的指頭輕輕撫過她臉頰紅唇,眼神深邃幽遠。 雖然出了刺客這個小插曲,但大王并不在意,他沒有聽從其他官員勸誡現在就回宮,第二日早上起了仍舊繼續狩獵,和之前不同的是他不再帶著許漣漪,可能是因為許漣漪的肩傷并沒有好的完全。 直到三日過后,狩獵結束,大王才擺駕回宮。從他回宮的那一刻,跟在他身邊的許漣漪感受的最清楚,大王整個人的情緒都不好了,暴躁易怒,稍有不愉便要砍人腦袋,侍衛們也好宮人們也好,伺候的時候都是戰戰兢兢的,生怕一個不周到,這項上人頭便要落地,心中對大王也避免不了起了怨氣。 許漣漪將一切都看在眼里。自從肩膀受傷后,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這感覺十分清晰,昨日她剛覺得傷口好了些,不再那么疼了,第二天便立刻感到呼吸困難,甚至有種窒息的痛苦。 rou身上的傷痕在慢慢好轉,但她的靈魂卻在與這具軀體產生了排異,如果再不快點完成任務,她會死。死了之后回歸魂體,歸宿只有忘川。 如今這完好的身體不過是個障眼法,掩人耳目,鮮活的身體是有使用時間的,她時不時感受到的痛苦都是來自奈何的警告:再這樣拖下去對她自己沒有益處。 許漣漪心中想要殺死大王的想法越發迫切,可是她也清楚地認識到了自己和大王在實力上的差距。她倒是想輕輕松松將他殺了,可世上哪有那樣簡單的事?這男人警覺性極高,天生神力,又武藝高強,如同一頭威武的雄獅,而如今的許漣漪,不過是一只兔子,即使長了利齒尖爪,也仍然是只兔子。 有一天早上,剛喝了一口魚片粥就惡心反胃扭過頭哇的一聲便吐了個昏天暗地的許漣漪嚇壞了!她早覺得自己沒有多長時間,但是沒想到會惡化的這么快,竟然連進食都不能夠! 要知道這身體雖然是死人的,但在她的靈魂填充的時候是完全鮮活的,也就是說,除了靈魂,她現在是一個健康且正常的人,既然是個正常人,自然就需要食物和水來維持生命。從一開始附身那會兒,許漣漪慢慢感覺到自己成為了“人”,她感到很開心,因此十分珍視自己的身體,一點傷都舍不得受。 如果現在就死了,非但會失去rou身,甚至會回到忘川河! 不!不行! 大王本來也在喝粥,一看她吐了,立刻皺眉,命人喚太醫。 許漣漪心想,喚太醫有什么用,她這是魂魄出現了問題,太醫難道還能幫她修補靈魂穩定rou身嗎?可大王既然堅持這么做,她也沒拒絕。 然而最后的結果讓她驚呆了。 她竟然懷孕了! 許漣漪呆若木雞地盯著太醫不住動彈說話的嘴巴,好像失去了思考和反應能力。她……懷孕了?! 是了,這具身體是正常的,雖然在一開始剛附身時難免有點小毛病,但隨著時間加深,越來越正常,如今和常人無異,自然也有生兒育女的能力。但許漣漪從沒想過這個可能性,她竟然沒想到自己也會懷孕! 懷孕……她呆呆地撫上自己的肚子,不敢相信那里竟然有個小生命在孕育。她沒仔細去聽大王和太醫都在說些什么,只是腦海中似乎回想起某個畫面。她腹中的孩子……變成了一團血rou,活生生被剖了出來,只因為那人需要一個藥引子。 她竟然又有孩子了。 許漣漪簡直不會說話了,她傻乎乎地盯著大王看,看到他血紅的眼底似乎有了幾分喜悅,等到他伸手來摸自己肚子的時候,她像是被嚇了一跳,立刻拍開他的手,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獸。 然后許漣漪才意識到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即使在忘川河里待了那么多年,她仍然沒有一天忘懷過恐慌悲痛到極致的感覺。也許她早就不愛了,不怕了,但那種痛,一直都在纏繞啃嚙著她。那些不肯去投胎跳入忘川河的鬼魂都是一樣的,執著于永遠得不到的東西,于是在忘川的每一分每一秒,失去了記憶,忘記了過去,但唯有痛永不消滅。 空落落的靈魂,了無生息的回憶,死寂的心。 這就是全部。 得知許漣漪有孕的大王的確很高興,破天荒的沒有砍人頭反而還重賞了太醫,他轉身看到一直呆滯望著自己的許漣漪,走過去很粗魯地摸了摸她的頭:“你這是什么眼神,不想給寡人生孩子?” 許漣漪慢吞吞搖頭:“不是。” “那就好。”大王習慣性地威脅她。“否則小心你的腦袋。” 他是那么高興,毫不掩飾的高興,許漣漪甚至都有些不認得他了,這還是那個經常暴躁無法控制殺戮欲望的大王么?同時她自己也有些受不住,一想到肚子里多了一顆小小的種子,她就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干澀的眼眶可以做戲,可以虛偽的哭泣,卻無法因為歡喜或是感動流淚。許漣漪在短暫的失神后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孩子是生不下來的。她了解自己的身體狀況,她頂多只能活三四個月,卻偏偏在這時候有了孩子。 等到她將大王殺死,自己必然也活不過去,若是留下個孩子在這世上,無依無靠,倒不如一開始就不曾出生過。 她不記得自己死了多少年,但在她的印象中,她只有過兩個孩子。第一個孩子她很想留下來卻失敗了,第二個孩子她卻要親手扼殺。許漣漪有些茫然,到底是她這只惡鬼比較殘酷,還是奈何主人殘酷? 即使是惡鬼,也有弱點所在。 大王不知道許漣漪在想什么,但知道她懷了自己的孩子后他是很高興的。一來是自己看得上的女人,二來也是自己第一個孩子,兩者加在一起,難得的,此后數日他都沒有再砍人,甚至血紅的眸子都淡了許多,偶爾還會透出幾分溫情。 許漣漪卻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 這是個好機會。 孩子滿三個月那一天,她從涼亭上摔入水池,狠狠地磕在一塊大石頭上。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了上氣沒下氣,孩子自然保不住。 看著那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許漣漪死死地咬住牙關,她一遍又一遍的提醒自己:這都是必須的,這孩子反正生不下來,她不能再猶豫,不能再拖下去,她必須快刀斬亂麻,什么亂七八糟的情感她都不需要,她不能被一個暴君左右思想。 她疼得厲害,恍惚中又似乎想到自己生前,那會兒她還是二八年華的明媚少女,嫁給心愛之人,滿以為從此后夫妻恩愛白首,又怎知最后落得那樣一番下場。腹中成型的孩兒成了藥引,自己曝尸荒野,尸骨無存,那恨到極致的痛,她忘不掉,忘不掉。 孩子沒了后,許漣漪虛弱地躺在床上,大王暴怒之下殺了許多人,晚上見她的時候臉上卻是溫柔的。 多么難得的表情。但在這個深夜,他終于放下了長久以來一切的防備,因為這個受傷的、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她是那樣的嬌小,柔弱,惹人憐愛。所以他放下一切躺在了她身邊,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 即使匕首深深地刺入心口,也沒有關系。 許漣漪下手的時候沒有猶豫,也沒有后悔,她知道自己就只有這么一次機會。這個男人,是她所有記憶與印象中,唯一一個待她好的。可她要回去那個世界,她不能在這里毀了自己。 “……對不起。” 大王伸手推開她,看了看沒入胸口的匕首。刀柄上鑲嵌的各色寶石琳瑯滿目,真是一把價值連城又削鐵如泥的好匕首。其實這些寶石是他一顆一顆嵌上去的,但他沒有說,他不習慣說。 這樣活著也沒什么意思。一統了天下,再也沒有鮮血和戰爭的國家對他早沒了吸引力,他沒有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心愛女人的手中,成全她一番苦心,倒也不錯。 他甚至都沒問許漣漪為什么。只是用逐漸渙散的瞳孔凝視著她,眼里沒有對死亡的恐懼。一個與死亡打了這么多年交道的人,還懼怕什么死亡? 倒是怕活著。行尸走rou一般,不被整個世界接受的活著。他殺了數不清的人,最后終于輪到自己死了。 大王的嘴唇動了動,然后就閉上了眼睛。 許漣漪看著他,將匕首□□,送入自己心口。 閉上眼睛的一剎那,她聽見了一個孩子稚嫩的聲音:恭喜你,第一個世界任務順利完成。 許漣漪漠然。 大王說了六個字。 我沒有喜歡你。 ☆、第四十碗湯(一) 我沒有喜歡你。 所以你不必有任何猶豫。 女鬼抱著雙腿坐在床上,不知道為何眼前浮現的總是大王臨死前的眼神。他那雙總是泛著血色的眸子第一次那樣平靜淡然,似乎早就接受了這個宿命。 其實活著很難過吧。在這樣一個沒有辦法理解自己的世界,離開了戰場,他就和死人沒什么區別了。 但為什么要在最后跟她說那幾個字?女鬼煩躁的一拳捶在床榻上,她來到這個世界不久,也就幾個時辰而已,但是…… 她摸到了腰間的匕首。那把鑲嵌著七彩寶石的匕首,曾經有一個血色眼眸的男人用心地將寶石鑲嵌上去,然后贈給了她。 明明沒有心也沒有眼淚,可就是覺得莫名的……沉重。女鬼決定不再多想,她把匕首貼身藏了起來,然后下了床,恰巧一個婢女推開了房門,見到她醒了,頓時驚喜道:“花姨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老爺可擔心很久了呢,奴婢這就去稟報老爺!” 說完竟轉身走了,徒留女鬼站在原地。她還有話想問,結果那婢女跑得飛快。女鬼按了按額頭,覺得有些痛。她從大王身邊離開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親自看著大王斷氣的滋味讓她心里五味雜陳,直到確認任務成功,她被送到第二個世界,可眼前似乎仍然是那張書生般俊秀卻又無比殘暴的臉。 那樣的臉,說著我沒有喜歡你。 女鬼呆呆地在桌子旁邊坐了下來。她承認,若是按照自己的心來,她是不想殺死大王的,可是她下手的時候也沒有猶豫。已經做了的事情就不能后悔——那她為什么還要去回想?這讓她感到很難受,覺得靈魂中有某個部分在悄悄發生改變。 而這種改變,她并沒有感到快樂。 坐了會兒,房門就再一次被打開了,這一回進來的就不止一個人了,領頭的青年男子身著官服,一派玉樹臨風,端的是斯文爾雅,說不出的風流好看。而他身后則是幾個婢女,一進屋,他便對女鬼露出歡喜的笑容:“花開,你醒啦?” 花開點了下頭,她現在實在是沒有心情笑。 不過巧的是她的表情恰好很符合情景,男子揮手讓其他人出去,又關上了房門,坐到她面前,關懷地握住她的手:“花開,我知道你還在氣我,但是你要知道,這件事只有你能辦到,為了江山社稷,為了皇上,為了黎民百姓,我只能把這個任務交給你。你一定會為我做到的,是么?” 比起上一個世界的云里霧里,這一個世界就清晰了很多。花開看著男人握著自己的手,那雙手溫熱而安全,正是這具身體本來的主人全身心依戀的。 一個癡情的傻子。 愛上一個男人,便糊里糊涂地被騙了身心,然而良人已有家眷,她只能做個妾。良人府中嬌妻美妾無數,又哪里缺個她。花開便這樣癡傻地待在自己院子里等,良人什么時候來,她便什么時候伺候他,在這個院子里的時候,沒有大夫人,沒有那么多姨娘通房,就只有彼此。 自欺欺人。花開在心里啐了一口。 這花開雖然出身貧寒,難得是有一副好相貌,和那些嬌柔艷麗的美還不一樣,她是那種柔和而清麗的美,帶著圣潔的氣息,這樣的女子,出去說是別人家的小妾,都沒人信。 也正因為這美貌捅了簍子。 本國正在與鄰國交戰,兩國勢如水火,于是折中選擇議和,鄰國將國家太子送來當質子,而本國則嫁了個公主給鄰國國君做妃子。巧的是,鄰國太子在來到本國的時候,無意中見到了花開,不知怎地便對花開一見鐘情,得知她是當朝兵部尚書韋大人的姨娘后,委婉地向韋大人表明了想要花開的念頭。 韋遐自然是十分喜歡花開,否則也不會隱姓埋名隱瞞自己已經娶妻的事實,得了人姑娘的身子,才告知花開自己已娶妻生子,委屈花開做了姨娘。他本舍不得花開,奈何皇帝十分看重質子,無論如何都要他將花開送給質子。 韋遐試著跟花開說了這事兒,花開當時什么都沒說,晚上便上了吊,幸好救回來的快,否則怕是早香消玉殞了。但盡管活了,卻一直昏迷不醒,直到女鬼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