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東西？”魔鬼打量著清歡。“你不是死神？”

    清歡沉思道：“我比死神應(yīng)該要厲害一點。”說著她還捏了捏食指跟拇指，表示真的只是厲害了“一點”。

    魔鬼立刻改變了態(tài)度，他松手放開童曼，跟清歡說：“那這樣好了，將選擇權(quán)交給她，看她要和誰走。”說完，聲音柔和地問：“童曼，告訴你對面那個女孩兒，做人要守信用，對不對？你和我做了交易，你就是屬于我的，所以你要跟我走，讓她松開對你的束縛。”

    童曼終于想起來，那個時候，她的意識離開了身體，聽到有人跟她說話，她的心被仇恨和絕望占據(jù)，于是她點頭說了好。

    那個時候，她是在和魔鬼做交易？！

    以自己的靈魂為代價？！

    清歡道：“童曼，你要想清楚，跟他走，你就永遠(yuǎn)不再是人類的了。”

    “做人有什么好？痛苦、悲傷、背叛、絕望、歧視……如影隨形，可做魔鬼的話就好多了。”魔鬼的聲音非常好聽，童曼的眼神因此迷離了幾分。“想想看哪，不用受任何束縛，盡情地釋放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陰暗，傷害你的人你都可以殺死他們，還有什么比這個更美好嗎？別以為地獄很可怕，其實地獄才是天堂。”

    童曼似乎被說動了，她問清歡：“你是死神嗎？”

    “如果你非要這么說的話，算是。”清歡點了下頭。“只要有生命的存在，我就不會消亡。帶你的靈魂的確是我的工作之一，但是童曼，你有選擇權(quán)，你不是一定要和我走。但是我想確保你知道，從古至今，和魔鬼做交易的人最后都沒有好下場。”

    “你已經(jīng)死了，最壞的下場又能怎么樣？”魔鬼大聲說。“你以為那些偉人都是憑空而出的嗎？如果沒有我們，誰能記得住他們的名字！”

    清歡接著道：“是選擇忘記這一世迎接新的開始，還是墮落地獄，你自己選擇。”

    童曼搖著頭：“我不知道……”她看看清歡又看看魔鬼，看得出來她是動搖的，“我和魔鬼已經(jīng)簽了契約，我、我……”

    “如果你選擇和我走，契約的問題我會解決。”清歡上前一步，對童曼伸出手。“是時候離開這個世界了。不管你還有多少遺憾和執(zhí)念，都該放下了。”

    童曼的腳剛動了一下就被魔鬼抓在了手中。此刻他兇相畢露：“和我做了交易，就不能反悔！”

    清歡快步向前握住童曼手腕，冰涼刺骨的劇痛褪去，溫暖柔和填充了童曼的靈魂。她蒼白的面色有了改變，烏青的臉開始重新變得紅潤，就好像、就好像那是她生前的樣子！

    只是一眨眼間魔鬼就弄丟了到手的靈魂，他氣得七竅生煙，瞪著清歡：“你不能搶走我的靈魂！”

    “抱歉，她比較特殊，不能給你。”清歡沒什么誠意地說了聲對不起。“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離開。”

    魔鬼氣急敗壞地瞪著童曼：“我為你做了那么多！讓那些罪犯鋃鐺入獄，僥幸逃走的幾個我也全部為你殺死了！你的弟弟也闖了無法收拾的禍，我為你完成了你想要的一切！你竟然敢欺騙我！”

    “我都不知道身為魔鬼也厭惡背叛呢。”清歡故作驚訝。“難道你們本身不是背叛的聚合嗎？”說完，她笑了笑，恢復(fù)正常的童曼也微微笑了下。清歡的這個笑很快消失，她一揮手，魔鬼從地上如同蘿卜般被拔起狠狠地摔在墻上又掉下來，頭破血流，清歡說：“忘了說了，我是很記仇的。”剛才不小心吃的那記悶虧她可沒忘。

    魔鬼握緊了拳，仍然站著沒有走。

    見清歡要帶著童曼離開，譚睿不由自主地喊道：“曼曼……”

    清歡停下腳步，問童曼：“要和他再說幾句話么？”

    幾秒后，童曼緩緩走近譚睿，在他耳邊，輕聲說：“那天晚上我下了車后一直在哭，哭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眼角又有血淚淌下：“我為你流了最后一滴淚，以后我都不哭了。”

    說完，她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他面前。

    這是他的罪，是他的孽，是他永遠(yuǎn)無法忘懷的一切。

    魔鬼眼珠子轉(zhuǎn)了一轉(zhuǎn)，上前問道：“童曼欠我的靈魂，你可以替她償還，你愿意么？否則即使她有下一世，我還是會找到她，把屬于我的靈魂奪回來。”

    譚睿點頭了。

    魔鬼滿意離去，雖然這個靈魂不能和童曼的相提并論，但終究不算虧的太厲害。

    他又出現(xiàn)在童家，童曼的弟弟因為失手殺人已經(jīng)被帶走，七十歲之前想出來的可能性不大。至于童父童母，他們就算傾家蕩產(chǎn)也賠不起那筆天文數(shù)字。他們試圖找譚睿幫忙，然后靈魂被拿走的譚睿只是一具行尸走rou。

    宴嵐又一次出國了，這次她沒打算再回來。她跟譚睿都背了債，還不了，洗不清，這輩子都沒法快樂。以后的每個深夜里，每當(dāng)她感到幸福的時候，她就會想起，有一個女人在黑暗的夜晚死掉。

    從入獄的罪犯著手，警察找到了他們的秘密地下倉庫，冰柜中除了貨以外，還有一具死狀凄慘渾身赤|裸的女尸。于是根據(jù)這個他們又加了一條故意殺人的控告，罪犯們因為情節(jié)惡劣被判處死刑。

    童曼走過奈何橋，再也沒有停下，飲下孟婆湯的她忘卻了前世所有記憶。愛不記得，恨不記得，遺憾和背叛都不記得，干干凈凈，宛如初生嬰兒，準(zhǔn)備迎接自己的來生。

    清歡坐在孟婆莊的秋千上，莊里鳥語花香，陽光明媚，她卻仍然在回想上一個世界。

    奈何橋的時間和世界以及忘川河的換算都不一樣，也不是完全固定的，所以她回來的有些晚。剛回來就聽說本該出現(xiàn)的鬼魂卻遲遲沒有出現(xiàn)，謝必安前去勾魂時竟找不到對方魂魄，清歡便親自去尋找，直到現(xiàn)在才輕松下來。

    南霜。

    她知道南霜不是那個人，在這些世界里，她不曾愛上任何一人，卻能夠感應(yīng)到他們的靈魂。清歡看著自己的左手，她本應(yīng)很快回來，卻被迫答應(yīng)南霜陪伴到死。南霜臨終前咬了她一口，又挖出了自己的重瞳放在清歡掌心，讓她永遠(yuǎn)不要忘記他。

    直到現(xiàn)在清歡都覺得那對重瞳還在凝視著自己。

    她當(dāng)然不是愛上了南霜，她只是——

    只是什么呢？

    也許，是再一次感受到了荒蕪吧。

    第三十六碗湯（一二）

    正在清歡望著天空出神的時候，墨澤突然邁著肥嘟嘟的小短腿跑了過來：“主人！主人！”

    “怎么了？”她停止蕩秋千，彎腰把墨澤抱到了懷里。“發(fā)生什么事了？”

    吉光跟小黑也吐著舌頭跟在墨澤后面，個個眼巴巴地望著清歡，都很希望能被主人抱一抱。清歡并不經(jīng)常親近它們，也因此這難得一見的溫情便成了它們共同的最愛。

    “外面那個女鬼在大吵大鬧！”墨澤忙不迭地指控。“聲音好大好大，謝必安都被她煩的翻白眼了！”

    謝必安翻白眼了？清歡想了一下那個畫面，覺得還挺有意思。“走，去看看。”

    孟婆莊外便是奈何橋，正勒著嗓子嘶吼的女鬼正瘋狂掙扎著。謝必安站在她旁邊，蒼白的臉上仍然沒什么表情，但卻是實實在在的翻了白眼——黑眼珠完全不見。

    看得出他很無奈，但又不能將這鬼魂怎么樣。

    清歡問道：“怎么了這是？”

    那女鬼聽到有人說話，立刻抬頭，看見清歡就撲了過去，抓住清歡的雙臂要求：“你是不是就是那白面鬼嘴里說的奈何橋主？！如果是，請你立刻將我送回去！”

    “送你到哪里去？”面對女鬼的憤怒和焦急，清歡沒有生氣，只是扶著她讓她坐下。“你坐好，我們慢慢談。”

    “不！不能慢慢談！我現(xiàn)在就要回去！”女鬼低吼著。“我必須立刻趕回去！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

    “來不及做什么？”清歡輕聲問她。“就算回去你也死了，身體早已被燒成灰，埋入地下。普通人是看不到你的，你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樣？”

    女鬼絕望地看著她：“做人要守信用，我們說好的……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說著，她雙手捂臉，血淚從她指縫中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清歡說：“我可以完成你一個心愿。”

    女鬼猛地抬頭。

    “但是我不能復(fù)活你，因為你的陽壽確實已經(jīng)到了盡頭。同樣的我也不能讓你借尸還魂，因為你沒有這個機緣。”清歡的聲音很溫和也很平靜，“但是我可以讓你回去，甚至可以讓對方看到你，但是，你得知道，你并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好的答案。”

    女鬼不顧一切地點頭：“我愿意！”

    “同樣的，在那之后你必須回到這里來。時刻記住，你已經(jīng)死了。人世間的一切都已經(jīng)與你無關(guān)了，明白嗎？”清歡問。

    女鬼點頭如搗蒜。清歡對她笑了笑，揮了下手：“你去吧。”

    下一秒，女鬼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了奈何橋上。目睹了一切的謝必安慢吞吞地蹭過來說：“你這樣做我覺得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比起我苦口婆心的勸她，讓她自己去看一眼不是更好么？”清歡拍了拍謝必安的白發(fā)，看著他的黑眼珠又慢慢浮現(xiàn)。“有時候，人類就是這樣，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心不死。”

    她對謝必安笑了一下，摸到了他的胸膛——那里空蕩蕩的，沒有“心”的存在。“哪怕是你，這么久了，不也不再期盼了么？”

    謝必安聞言，空洞的眼睛猛地看向了清歡。清歡沒有再說什么，對他笑了笑，讓他離開。

    前一秒還在漆黑的死亡之地，后一秒便回到了陽世間，女鬼猛地睜開眼睛劇烈喘息。她抬起頭看向天空，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再懼怕陽光的照耀了。

    她死了……七年多吧，但那她死后一直沒有離開，也沒有鬼差前來勾魂，所以她一直陪在男友的身邊，安安靜靜地看著他。但事實上是，兩年前，男友身邊出現(xiàn)了新的女孩，他們用了兩年時間相愛，并且迅速墜入愛河。女鬼急了，他說過一輩子只愛她，所以她死后也不曾離去，在無人所知的地方陪伴著他，他怎么能移情別戀？！

    然而他看不見她，也聽不到她的聲音，不管她多么努力地呼喚他，他也感覺不到她在身邊！

    女鬼用了七年多的時間，從死去那一天開始便努力地想要修煉成形，即使沒有形體，能讓他聽到自己的聲音也是好的，這就是她所希望的。她也一直很努力，真的真的很努力。

    她每天都跟在他身邊，每天都看著他，擔(dān)心著他，看著他逐漸從失去她的悲傷中掙脫，看著他慢慢重新拾起生的希望，看著他愛上別人……他怎么可以這樣？怎么可以？！

    就在男友準(zhǔn)備和新的女友結(jié)婚的時候，女鬼狂怒！這份狂怒讓她有了力量，她的眼睛開始變得血紅，指甲開始不自然的伸長，滿心都是質(zhì)問他！質(zhì)問他！問他！為什么！為什么說話不算話？為什么說好的一輩子，她死后都在繼續(xù)，他卻已經(jīng)忘記了？！

    他們竟然還去了她的墳?zāi)骨案嬖V她，他們有多幸福！他以為她會祝福他嗎？

    她不會！

    既然不再懼怕太陽，女鬼便毫無顧忌的在太陽下飄起來。她只想回去曾經(jīng)他們的新房，知道他在哪里！

    房子里沒有人，他工作的地方也沒有人，從別的同事口中她聽說今天就是他們的結(jié)婚典禮。女鬼看了一下一個人電腦上的日期，她狂怒的時候，正是男友下跪向另外一個女人求婚的時候！可就在那時，那個惹人厭的白面鬼出現(xiàn)將她抓走，否則她不會離開的！

    女鬼根據(jù)地址找到了教堂。然而有神圣的力量守護(hù)，那地方她根本進(jìn)不去。她對著天空咆哮：“你說過不會阻礙我的！你說過我可以去要一個答案！為什么又不準(zhǔn)我進(jìn)去？！”

    她是在問清歡。

    可清歡沒有回答。女鬼只能站在教堂外面，孤零零的，心碎的，絕望的，看著教堂里面，那對幸福到全世界都為之祝福的新婚夫妻互相交換戒指，互相親吻，互相許下海誓山盟的誓言。

    你忘記了嗎？

    那些誓言，本來都是我們兩個人許下的，現(xiàn)在你怎么可以跟另外一個女人說？你怎么可以……愛上除了我之外的第二個女人？

    一生一世，只有一次的愛情，就那么難嗎？你渴望新的生活，所以那么急切地想要忘記我？

    她瘋了一般地往里沖，但籠罩著教堂的守護(hù)力量卻一次次將她彈開，很快地，女鬼便失去了力氣，她匍匐在地上，看著里面的人笑啊叫啊鬧啊扔捧花啊祝福啊快活啊。

    她趴在地上絕望地哭泣，血淚蔓延到她整張臉，她的長發(fā)無風(fēng)自起，她的眼睛逐漸被血填滿，她的指甲再一次鋒利而極長，內(nèi)心深處的怨懟終于讓她沖破了桎梏！

    可即使她進(jìn)入了教堂也無法觸摸那些人，不僅無法觸摸，她只能穿越在人群中，看著他們臉上真誠而快樂的笑容。這些人里有很多都出現(xiàn)在她的葬禮上，那個時候他們都很真心地為她哀悼，但現(xiàn)在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一切都消失了？為什么？

    她又看向新郎和新娘，上帝呀，他們笑的可真開心，他們的幸福那么強烈那么明顯，連她這只厲鬼都能感覺得到。

    可是她就是不懂！

    說好的為什么要變卦？許下的誓言為什么不能遵守？！她死掉了，不去投胎，不離開，沒有任何人看得見她，也沒有任何人能陪她說說話，她忍受著無邊的寂寞，忍受著烈焰焚身的痛苦煎熬，忍受著一切一切的阻礙，只想陪在他身邊。

    可是他為什么做不到？

    女鬼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一次又一次試圖用自己的雙爪掐住新郎的脖子，可是每次都撲空，她根本碰不到他。

    新郎將新娘抱了起來，笑的那么快樂，他抱著她出了教堂，人們?yōu)樗麄児恼茪g呼，祝福他們一生一世幸福美滿。

    女鬼離他們很近，所以聽到了他對新娘說的誓言：我會愛你一輩子，一輩子只愛你一個人，永遠(yuǎn)忠誠，無論活著或是死亡。

    曾經(jīng)對她說過的話。

    但她才死了七年，他就已經(jīng)不愛她了。

    他愛上了別人。

    女鬼不知道自己還能怎么做。她維持著兇狠的外表，默默地跟在他們的婚車后面。看著他們一桌一桌的敬酒，看著他們接受親朋好友善意的玩笑，看著熱鬧而有趣的鬧洞房——

    她還記得，她活著的時候他說過，等到他們結(jié)婚那天，他一定會讓她成為世界上最美的新娘。可是她死了，另外一個人取代了她，成為了他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