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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話的語氣,便越發柔和:“那,我先教你煮一個老板喜歡的湯,可以嗎?” 衡南點頭。 水咕嘟咕嘟沸開,大手抓了一把綠豆撒進去:“我們盛哥兒,最喜歡喝綠豆百合湯,天天喝都不膩的。你學會了,以后可以做給他喝?!?/br> 衡南靜靜看綠豆浮動,不知道在想什么。 “嫁了人以后啊,對丈夫要恭順。盛哥兒的脾氣最好了,沒那么多規矩,你也能舒坦點。他在外面忙,你在家里就要多cao持點,讓他少為家里cao點心。” “他忙起來,就不知道照顧自己,所以你要好好照顧他。他熬夜,你不許他熬;晚上餓了,給他煮個夜宵。” 衡南沒有做聲,看上去像在發呆,王娟怕她左耳進右耳出了,“衡小姐?” 衡南忽然擋住了她的手臂,王娟低頭看了看,她手里捏著勺,勺里有半勺白糖,笑著解釋:“我給湯里放糖。” “不用放糖?!焙饽蠄剔值匕阉氖峙查_。 “這么大一鍋湯,怎么能不放糖呢?”王娟覺得她胡鬧。 “不用放糖?!焙饽厦腿惶а劭此世飵е善珗痰匿J利,“百合會是甜的。” 這一眼,看得王娟心頭一冷,差點把勺子掉了。毛骨悚然的感覺再度席卷而來,她眼神中不自知地露出了恐懼之色:“小二姐……” 衡南沒注意到,迅速接了一瓢水“嘩”地加進鍋里,改小火。 不知眼前這人連個湯也不會燒,怎么還沒被辭退:“都快燒干了?!?/br> 王娟向后退了一步。 如是外人眼中的衡南,嫁給盛君殊,自是金童玉女一對。 如果她沒有看見盛君殊門外陰影里站著的衡南,看見她手上的血和她的眼神,她是打死不可能不祝福老祖賜下的這樁婚的。 那是小五哥簡子竹頭一次“出秋”的夜晚,路上收了幾個啼哭不休的冤鬼,拿鎖鏈拴成一串牽回來,關進桃陣里,準備第二天再審。 他串鬼的手法不熟,半夜,一只怨鬼掙脫枷鎖跑了出來,也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盛君殊門邊。 ——簡子竹出秋是盛君殊帶的,舟車勞頓外加cao心,盛君殊早早歇下,此刻屋門緊閉。 月光之下,露出一道扶著墻、弓著身子的娉婷的影。 這是個年輕貌美的怨鬼,死時才十六七歲,父母大約不忍女兒早夭,棺材里給她穿戴的是套鑲金嵌玉的大氅,逶迤的長裙,涂抹胭脂水粉。 是以她做鬼以后,除了面色慘白,稱得上是個絕色美人。 她大概覺得以這幅面貌行走人間很好,不愿意再入輪回,慌張出逃??蓤惿街咸幪幏嚕駸o頭蒼蠅一樣亂轉,走不出去,走到盛君殊房前,若有所思地停了下來。 盛君殊不像師弟手忙腳亂,他處理冤鬼已相當老練,不會讓它們吃太多苦頭,一路上稱得上多加照拂。 回師門路遠難行,冤鬼移動不了太遠,懶得聽他們啼哭,他甚至用符做了頂轎輦。 這冤鬼便不知動了什么旁的心思。借著月色扭了扭腰身,大氅消融,露出里面薄薄一層衣衫,微卷的長發蜿蜒散落,更襯肌膚如雪。 她抹了抹臉上胭脂,相當滿意,伸出慘白一截手臂,咯吱咯吱地攀爬至屋頂,將屋頂瓦片掀開。 但她不知道,路上師兄弟二人是刻意收斂陽氣,而房間設有禁制,屋頂一破,陽炎之氣暴出,將她灼燒得尖叫一聲,向后倒去,直直撞在了一個人腿上。 屋脊之上,一輪圓月。 王娟初始時沒認出來那是衡南,大概是因為衡南平時總是穿青色、駝色之類素雅的衣衫,她的頭發挽成發髻,發髻上橫一根淺色的木簪,那才是溫柔婉約的衡南。 那天晚上,她可能正為祀山鬼做準備,身上卻是件沒來得及換下的楓葉紅的廣袖舞裙。 墨黑束腰畫滿燙金麒麟,束得那么緊,逼出朦朧溝壑,前片短裙下,一雙蒼白的、修長的腿。她赤足站立,長長火紅垂袖如褶起的紙扇,拖到腳邊。 她的頭發也沒梳起。原來她的頭發并不長,發梢平齊,堪堪垂到肩頭。黑如冷礦的頭發,款式詭麗的紅裙,雪白的足,硬的屋脊,冷色的月盤。 屋脊上,黑發被風吹亂,她不笑,帶著一股陌生而慵懶的,迷亂的艷。 冤鬼竟然將她認成了同類,沖她吐了一道寒煙。 寒煙還未接近,就讓她身上陽炎靈火“倏”地蒸干,冤鬼吃了一驚。 衡南應該警告她、捉住她送回桃陣,或者叫人來抓她,任何一種,王娟都能理解,可是衡南并沒有解釋。 她的目光安靜地順著眼前青白的臉,慢慢向下打量,落到了屋頂的那個鑿開的洞上。眸色好像深不見底的黑水潭。 她拖著廣袖,在屋脊上邁了一步,冤鬼便退一步,一進一退,到了屋脊邊緣,冤鬼忍無可忍,指爪伸開,利甲暴漲,向她挖去。 衡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從下面看上去,一紅一白兩個美人,像是緊緊相擁一般。 但是紅色的那個存在感太強,她背后是夜色,身上、眼里也是夜色,她像沉淀的墨錠入水,壓迫下來。冤鬼慌不擇路,開始尖叫,辱罵她,“不知廉恥”“婊.子”“不配”…… 無論她如何辱罵,衡南始終不發一語,半垂著眼,像是黑蛇安靜地收緊身和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