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陳國壯從后面走上來,雙臂攬著妻子肩頭,幾乎是把人半抱起來。 然而盧碧華竟然能沖開一個壯年男子的力氣,再度撲倒在擔架旁,頭伏低在死去的娘身側,哭聲催人心肝。 陶鹿別過臉去,抹去不知不覺掉下來的眼淚。 客廳里亂哄哄一團。 眾人好不容易把盧碧華架到臥室。 陶鹿大姨指揮道:“鹿鹿,來,看著你媽點兒。等會兒入棺別讓你媽看,她受不了這個。” 陶鹿心情復雜進了臥室,什么是兄弟姐妹呢?平時訛詐錢財也是她,這種時候關懷體貼也是她。 臥室里,盧碧華伏在床上,將近五十歲的人,兩個孩子的mama,這會兒卻嚎啕大哭像個幼童——還必得是受了傷筋動骨的傷的幼童,否則,什么幼童會這樣哭?像不要命了似的。 陶鹿在床沿上坐下來,頓了頓,有些生澀地伸手拍了拍母親的肩膀,張了張嘴,半響道:“別哭了。姥姥是修善的人,會有福報的。”死者已矣,生者唯有寄托于虛無縹緲之物才能有一絲慰藉吧。 盧碧華伏在床上只是痛哭。 陶鹿能做的,唯有默默陪著。 不知過了多久,盧碧華長抽一口氣,翻過身來,露出被淚水打濕的一大片床單。她手背壓在滿是淚痕的眼皮上,抽噎著,嘶啞道:“鹿鹿,mama沒有mama了。” 陶鹿呆了一呆,被這句話擊中。 盧碧華長長吸氣,又長長吐氣,眼淚一刻不停,再度翻身過去,嗚嗚咽咽小聲哭起來。 陶鹿抵住心酸,撫著母親的背,安慰道:“從今往后,我來做mama的mama。” 那天的喪事一直忙亂到很晚。 目送陳國壯載著母親離開后,陶鹿才上了早就來接的葉深的車。 她上了車,頭抵著車窗,異常沉默。 葉深留意著她,安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別太難過。” 陶鹿點頭,又道:“不是……”欲言又止。 葉深會意,問道:“心里有別的事兒?” 陶鹿不語。 葉深又問道:“一天都沒好好吃飯吧?” 陶鹿懶洋洋道:“沒胃口。” 葉深這次停在一家日料店門口。 陶鹿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車。 她呆坐著看葉深點菜,自己只要了一壺清酒,勾了勾嘴角,“記得么?三年前,你還不許我喝。” 葉深無奈,只道:“現在是不許多喝。” 兩杯清酒下肚,酒精帶來的熏然稍微驅散了壓抑的心情。 陶鹿打開了話匣子,“我覺得特別后悔。” 葉深沉靜聽著。 女孩喝過酒后,一雙明眸水潤潤的。 “mama是什么?”陶鹿比劃著手勢,“我怎么能因為她是我的mama,就覺得她好像是個特殊的人種一樣。明明我們有著同樣的性別,明明她也是某個人的女兒,為什么我從前會覺得她要強大、付出、無私才是理所當然的?”她的淚水掉下來,“為什么她不可以軟弱?為什么她不可以害怕?為什么她不可以退縮?為什么我要這么苛責……” 葉深沉靜聽著,眼睛里閃過心疼,又帶著欣慰。他來不及拿手帕,用手指揩著女孩滾落的淚水,卻并沒有打斷。 陶鹿哽咽著,拼命想要向葉深傳達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會像我一樣,想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她會像我一樣,比起cao持家務更喜歡打扮自己。如果她是我的女兒,而我知道在她身上發生的這些事兒,我怎么還會責怪她?我會心疼得要死。可是只是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我就對她這樣怨懟。而她對自己的母親——我的姥姥,卻什么都不敢說,怕讓她的母親擔心……”她軟軟地攥住葉深的手腕,把哭到發燙的臉頰貼在他微涼的手背,小聲哽咽道:“沒人有告訴過她該怎么做一個mama。她也是第一次做mama啊……我為什么現在才明白過來呢?” “現在明白過來就好。”葉深垂眸看女孩貓一樣把臉貼在自己手背,目光憐惜,柔聲道:“以后的日子還長。” 陶鹿閉目搖頭,長睫毛上沾著晶瑩淚珠,“我真是個糟糕的人。” “嗨,”葉深繞過桌子,在她身邊坐下,把她整個人都抱到懷中來,認真道:“不許這么說自己。”他撫著女孩睫毛上的淚珠,正色道:“這些道理,有的人一生都領會不過來,終其一生怨憤不平,這是他們的不幸。你能跳出自己的視野,淡化自己受過的傷,從父母的角度來考慮,已經比大多數人都好了。所以,你絕對不是糟糕的人。你只是成為了更成熟的人。” “所以我從前比現在糟糕對么?” 葉深點點她小巧微紅的鼻頭,微笑道:“也不對。成熟只是個中性詞,更成熟不是褒獎,不成熟也不是貶斥。你只是長大了。” 陶鹿聽得暈暈的,語句的意思沒聽懂,但是語氣卻聽懂了。她翹了翹嘴角,仰頭癡癡望著葉深,抽著鼻子感嘆道:“葉哥哥,你真好。” “葉哥哥”這個稱呼入耳,葉深整個人都顫了一下,心臟縮成一團。 他緩緩垂眸,怕嚇到懷中女孩,輕聲道:“你叫我什么?” 陶鹿已是半醉,臉上淚痕猶在,卻是嘻嘻笑起來。 葉深誘哄道:“再叫一聲。” 陶鹿乖乖的,窩在他懷中,又喚了一聲,“葉哥哥。”聲音又甜又軟,帶著些微醉意,像調了春光的佳釀,醉人而又明媚。 “再叫一聲。”葉深聲音微啞。 “葉哥哥……唔……”尾音被熱吻吞沒,女孩眉眼春色濃。 一千多個日夜的癡心守候,如履薄冰得步步接近,輾轉反側得忍耐渴求,只為聽懷中女孩再發一聲舊時呼喚:葉哥哥。 葉深雙臂收緊,禁錮住女孩,低頭加深這火熱激烈的吻。 回來了,回來了,他的女孩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兔子祝自己生日快樂~今天三更~第三更下午掉落~ ☆、桃花帶霧濃(十九) 桃花帶霧濃(十九) 陶鹿第二天醒來的時候, 撐開眼皮環顧四周,看到熟悉的臥室, 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這是天貿大廈十九層, tk戰隊基地的主臥室。 她揉著微微發脹的額角,一定是昨晚那半壺清酒的原因。熟門熟路走到浴室,她抬頭看著鏡子里的人——臉也腫,眼也腫,是昨晚大哭過的后果。 天吶!她捂住臉哀嚎一聲。 不過片刻,傳來敲門聲,是葉深聽到她的哀嚎來查看, “醒了?”他聲音隱帶笑意, “醒了就起床吧,我調了醒酒湯。” 一聽到葉深的聲音, 昨晚最后那個吻猛地竄入腦海。 昨晚她哭了半天, 半醉中被吻得七葷八素,后來的細節已經記不清了, 可是……那個發燙的有力懷抱, 她在夢中都還記得。 想到這里, 陶鹿捂住紅彤彤的臉,又哀嚎一聲,蹲在了地上——她酒后沒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抱著這樣忐忑的疑惑,陶鹿來到葉深所在的客房,一開始都不好意思抬眼看人,就一心一意逗地板上的貓。 曾經的小橘貓, 大咪,已經被歲月摧殘成了一只貨真價實的大貓。 懶洋洋蹲在桌腿旁,它乜斜著陶鹿,似乎在打量這個有點熟悉的不速之客。 陶鹿和它“喵喵”得對叫了一會兒。 大咪咕嚕嚕叫了一聲,似乎認出了陶鹿,滾到她腳邊露出肚皮來。 陶鹿一面搔著大咪柔軟的毛發,一面假裝隨意道:“昨晚,我是不是喝醉啦?” 葉深一本正經看著郵件,“嗯。” “那……”陶鹿抿唇,“我沒說什么奇怪的話吧?” 葉深滑開轉椅,居高臨下看著她,微笑道:“什么奇怪的話?” 陶鹿忙閃躲,“哦哦,沒有就好。” 葉深翹了翹嘴角,伸手向女孩,攥著她的手腕把人拉起來,牽到身前,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把人托起來架到了腿上。 陶鹿騰云駕霧就坐到了葉深腿上,身子前傾險些栽到他懷里,好險伸手撐住了他的肩膀,卻已經紅了臉,低聲嗔怪道:“干……干嘛……” “不是想知道昨晚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么?”葉深好整以暇地微笑著。 陶鹿大羞,她昨晚這樣了? 葉深刮著她微紅的臉頰,笑道:“再叫一聲。” “什、什么……”陶鹿被他的動作搞得整個人一團酥麻,反應過來之后,昨晚斷斷續續的畫面在腦海浮現,把她炸成了煙花。 那個窩在葉深懷里,抱一下叫一聲“葉哥哥”的人真的是她么? 被人魂穿了吧! 陶鹿叫了一聲,捂住臉縮在葉深下巴頦下,自欺欺人得不動了。 頭頂傳來葉深悶悶的笑聲。 陶鹿小心翼翼動了動,蹭到他懷里,再度裝起了鵪鶉。 頭頂的笑聲越來越明顯。 陶鹿閉著眼睛,臉紅紅得不去管它。窩在喜歡的人懷里,糖水都化在了心里。 葉深就抱她在腿上,下巴抵在女孩發頂,安靜看著郵件。 一室靜謐,唯有鼠標偶爾按鍵的清脆聲響。 陶鹿嘆了口氣,忽然想要這樣的天荒地老。 如果不是andy的奪命連環call,陶鹿幾乎要在葉深溫暖的懷中睡著了。 “好我的小姑奶奶!你這兩天怎么大變活人,憑空蒸發了?你人在哪?清荷園和工體的房子我都去看了,你都不在。小姑奶奶,你可別是忘了——今天下午有體育局的表演場,完了還有新聞發布會。” “沒忘。”陶鹿懶洋洋道,仍舊趴在葉深懷里,不想動,“不是下午么?現在才十點呢。” “大哥!大爺!你不得提前過來,跟領導們一起吃頓飯么?還有新聞發布會,你不得跟楚涵提前對對詞兒么?” 對于第一個問句,陶鹿嫌惡地皺了皺眉,只回答了第二個問題,“對詞兒?我和楚涵?”她嗤笑了一聲,“我倆對什么詞兒?又不是演員。” 聽到楚涵的名字,葉深滑動鼠標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垂眸看著懷里的女孩。 “我的小姑奶奶!你說為啥什么要對詞兒啊?上一次在冬運會舉辦城市的新聞發布會,你誰都沒打招呼,張口就是不跟名人談戀愛,弄得人家楚涵一臉不知所措……” 陶鹿不耐煩道:“我說不跟名人談戀愛,跟他有什么關系?” “是!就算跟他沒關系!”andy在電話另一端把大腿拍得啪啪作響,“但是跟廣告商有關系啊!你數數跟楚涵的聯名代言,這半年簽了價值十個億的代言啊!是,我知道你自己也貴,但是為什么跟楚涵搭一塊你倆就貴破天了?廣告商為什么要花這么大價錢?還不是人民群眾喜聞樂見!人民群眾喜聞樂見,你要拆cp,要問問人民群眾答不答應……” “等等!”陶鹿坐直了身子,“我什么時候跟楚涵組cp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