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現代人生活講究儀式感,挽著父親胳膊走入婚禮拱門,徐徐步過花童們開辟的花道,到證婚臺上與愛人對視,無疑是最有儀式感的事情。郁玲卻難以進入狀態,只顧對著鐘樂笑,直到看到郁治平的眼角有了淚光,一瞬間懵懵的,再一看,隔著的姜美鳳已是淚如雨下,把一大早化好的妝全給洗了。至于嘛,她過去摟父母:“爸媽,結婚是開心的事,我又不是嫁出去就不做你們的女兒了。” 司儀還在那里大肆煽情,講天下父母的苦心。郁玲拿開話筒,低聲說一句:“結婚不是離別,不用講這么多。”司儀一怔,但人家歷練場面無數,即刻就把此話題收了尾。 要一桌一桌的敬酒才是考驗。但出乎意料的順利,郁玲在紅酒里加了大量可樂,也沒人說不好。給長輩們敬酒那也是意思到了就可以,偶有幾個不安分的年輕后生,每逢喜事都藥鬧酒,可不是被伴郎伴娘擋掉,就是被自家長輩摁住。 他倆婚禮延期的緣由,一些至親好友是知道的,在老家只要不是好事,通常是一人知,眾人皆知。如今隔不到兩個月再辦,眼看郁玲又瘦了一圈,大家將心比心,也不愿意再折騰他們,自然鬧洞房這一出也沒了。 宴后送完客,兩家父母在弄收尾工作,郁玲也要過去幫忙。陳婷說:“你們回去歇息吧。”郁玲確實累了,也沒跟她客氣,轉身就走,陳婷追上來:“我都快給忙忘了,不是讓你們回家,我不給你們訂了酒店的江景套房,房卡,你問問鐘樂拿上了沒?別回家,家里我還沒收拾呢。” 寧少還未走,鐘樂正在宴廳門口和他聊天,郁玲走過去,兩人都轉身看她,寧少酒喝多了,一臉紅光。寧少這個綽號不是什么人配得上的,高中時的他膚白俊美,宛若民國劇里風流倜儻的紈绔子弟,沒想歲月真無情,如今也快變成油膩膩的中年大叔了。 “郁玲,真沒想最后竟然是你和鐘樂在一起。” 郁玲走近了,他再一看:“還是鐘樂你有眼光,郁玲這妝一上,禮服一穿,這身材氣質,和明星也差不多。” 即便是恭維話,那也是受用的。郁玲笑著說謝謝,再說起之前郁明撞人的事,也要多謝他從中斡旋。 郁玲問鐘樂房卡在哪兒。“在我這兒。” 寧少恍然大悟:“就要走了?對了,今天可是洞房花燭夜啊。” “媽讓我過來問問,今天事太多了,怕丟在哪兒想不起來。”郁玲客氣的說。賓客未全走光,她和鐘樂理應還呆在這里。 寧少左右瞧瞧,“就我一個啦,沒事,你們走,我送你們。” 郁明今天當司機,開了一輛奧迪a4在大堂外候著,寧少推著兩人下去,油膩紅光中倒是純粹真摯的笑容。郁玲窩進車廂前,再向他道了聲謝:“那我們先走了,以后再聯系。” 寧少哈哈大笑:“你是真要和我們多多聯系,”他貓了腰,朝已經坐在車后座的鐘樂說:“還是你厲害,你瞧郁玲現在這說話聲,多溫柔,多有人情味。” 車廂內,郁玲問鐘樂:“你和他聊什么呢?” “李澤帆初七就回上海了,托他帶個紅包過來。” 怪不得,今日酒席上郁玲也沒見到那個瘟神。“那前幾日同學聚會,他去了嗎?你和他說什么啊。”這種場合郁玲想破頭,都不知道要如何避免尷尬。 “能說什么,隨便聊幾句唄。”見面后李澤帆還是挺失落,鐘樂私心里也有那么點愧疚,總覺得是他人喜歡在前,自己明明知道還去奪人。但他能怎樣?讓是讓不出去了,長大成熟,也意味著摯交都在慢慢零落。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酒店頂層的江景套房里,鐘樂攤在大床上,扯下領結扔一邊:“結個婚,累死人。”郁玲也脫了縛在身上的禮服和高跟鞋,再泡了澡。繁重勞累的一天終于過去,她的心情和高樓里往外望的景色一樣流暢。 她印象中這兒沒有江,只有一條兩米寬的河道。陳婷說給他們訂了江景套房,她暗自撇了下嘴,心想河邊只有稀稀疏疏的垂柳,有什么夜色江景可言。 她尚不知道離開的這些年,這條由西向東穿過老城區的河流,已是面貌一新。河面拓寬許多,寬到河中央填了綠洲,蓋了亭臺,還修了許多曲曲折折的親水棧道連接兩岸。岸堤修得漂亮平整,堤岸兩邊高大的垂柳間,依次排開的掛了紅燈籠。 正值春節,河道里的音樂噴泉也開了,水有形光有色,空中交相輝映,轉瞬間又嘩啦啦的全沉寂在黑黝黝的水面,水波蕩漾,一會兒泛著藍,一會兒調成猩紅,夜色下更添神秘莫測。 鐘樂從背后抱住她:“有這么好看嗎?” “倒也沒有。”比不過香港維港邊的煙花表演,也比不過南京秦淮河上的璀璨夜景,主要是沒想到,一個七八線的縣級小城,竟也有了這么漂亮的景觀公園。 “都蓋了好幾年了,”鐘樂把頭埋進她脖頸間,“別看了,春宵苦短。” 郁玲任由他抱去床上。床是格外柔軟,鐘樂壓下時,她就如同餃子餡被裹在了他和被褥間。四目相對,鐘樂問她:“今天可以嗎?” 他得問,必須問。自從郁玲住院后,他們就沒親熱過,小打小鬧都沒有。他總擔心萬一自己沒忍住,萬一動了粗,讓她的傷勢更嚴重。 郁玲聲音又輕又小:“應該可以。” 他低頭吻她,熱切的吻她的唇,她的耳垂,她的鎖骨,她的胸脯。他卸下她的衣服,冰冷的夜里只有身體是炙熱的:“那我試試,若是你覺得疼,我隨時停下來。” 他沒有停下來。沉沉睡去時,郁玲想,這大概是這個男人最溫柔的一夜了。 翌日早上,兩人是被郁玲的手機鈴聲吵醒的。 鐘樂翻身過去:“誰這么不識趣,不知道我們是新婚燕爾。” 是袁嘉齊來的電話,郁玲并沒和他說自己正月結婚的事。今天正月初十,他公司也該開工上班了。 掛完電話,鐘樂又翻過身來:“說什么?” “袁嘉齊以為我在深圳,想讓我過去公司,討論下一步合作的事情。” “你準備那么充分,講得那么好,他才給你兩百塊一節課,不厚道。” “我跟他也要不起價啊。等我回去,聽聽他的想法再說。” 鐘樂摟著她,他的心跳近在郁玲耳旁。這有力的咚咚聲帶給她滿足也帶給她安全。 原來安全感真的可以放在他人身上,她從來不信,但那一天她被抱在臂彎里,耳膜被慌亂的心跳聲振動,她下意識的揪緊他,掛在他身上,緊繃的神經放松,然后沉沉的昏睡過去。若是沒有這么一個人,她怕她連昏睡的資格都沒有。 他閉上了眼,她晃他的胳膊:“你睡了?你在聽嗎?” “聽著呢,你說。” “以前我一個人過的時候,總害怕自己會失業,怕掙不到錢,在這個不認識人的城市里呆不下去。我覺得生活壓力很重,每一天都可能會有危機,其實我從來都沒經歷過真正的危機時刻,直到那一刻來臨,才意識到我搞錯了真正重要的事情。” “你是一個人拼太久了。你要慢慢習慣有我在你身邊,你的害怕你的壓力都有人幫你分擔,就像我的事情你也會幫我分擔一樣。” “對啊,所以我現在一點都不擔心失業。”郁玲在他的臂彎里舒展身體,“當我躺在床上,流那么多血,失去孩子,還動了手術,醒來時發現身上到處都是管子。那才是痛那才是難受,那樣的每一分鐘才算得上煎熬,可我知道過幾天我就能出院,過一個月就能跑步,熬過去就好了,害怕一點用都沒有。所以現在沒有工作也沒關系,人生總會有最適合自己的出路,對不對?只要我們都好好的,我們關心著的人也都好好的,不用遭受身體上的痛苦,不需面對感情上的隔離,我什么都不怕。” 鐘樂摟得更緊:“只要你好好的,我也什么都不怕。” 婚禮后,兩人即日就要趕回深圳。臨走前兩家再湊一起吃頓飯。飯后陳婷和姜美鳳把新婚的人叫到一邊,拿出一張卡遞給他們。“前天婚宴收的禮錢,我們都整理出來了,一共十七萬八千塊。” “那大都是你們的人情,”郁玲望向鐘樂,他倆的老同學都沒湊夠一桌,“不是說各收各的嗎?” “郁玲,你不是說要裝修房子?” “那你不給了鐘樂五十萬?夠了。”婚宴的開銷,郁玲和鐘樂都沒出錢。她想,這十七萬八還是留給兩家補費用好了。 “郁玲,你真是見外。大人掏錢給孩子辦婚禮,那不是天經地義?我看別人家孩子結婚,家底都要掏空,你倆倒好,給什么都不要。拿著吧,你倆剛結婚,用錢的地方多的是。” “收著吧,恭敬不如從命。” 鐘樂把卡從他媽手上拿過,啪的放在郁玲手上。“還要回家收拾東西,再磨蹭就誤高鐵了。” 姜美鳳為他們準備了許多家鄉特產。郁玲在客廳里來回踱步,然后站定在她跟前:“媽,你這邊收的禮錢是多少?有個數沒?” “八萬四,怎么啦?” “給我看看單子。” 姜美鳳拿了過來,郁玲快速瀏覽一遍:“舅舅給了一萬,小姨給了五千,三叔給了三千,還有郁明給了八千,嘖嘖。” 郁明都給了八千,還挺讓郁玲意外。 姜美鳳趁機說:“再也不要說你弟弟心里沒你了,我都說他經濟不好,不要給這么多,他說他到深圳后,更曉得jiejie的難了。結婚一輩子就只有一次,他給得再多都不為多,只可惜他沒有更多錢了。剩下的錢,他給小倩買了個鉆石吊墜。他手機屏幕都碎了,老早就說要換手機,可這次回來過年,我看他用的還是那部手機,只是找人把屏給修了一下。” “你為他說這么多干嘛。我先結婚,他后結婚,他能在我這里吃了虧?” “你們是姐弟,不要一天到晚說誰吃虧了誰占便宜了,我不愛聽這個。” “我把我們這邊收的禮金,都退給你吧。” 姜美鳳抬起頭,不解:“你這是要做什么?” “這次結婚的費用,你花了也有小十萬吧。”郁玲坐下來,看她媽拿了個5l裝的塑料油壺,把瓶口處剪下。瓶口變大了,土雞蛋就一個一個的放進去了,放一層土雞蛋,撒點糠,再接著放雞蛋,再撒糠,都裝滿了,然后拿透明膠帶把剪下的瓶口再給粘上去。這樣cao作,雞蛋不會在旅途中破碎,油壺有把手也好拎。mama們的生活智慧也是無窮無盡的。 “我看小倩爸媽,這次態度好多了。郁明的婚事怕也就在這一兩年了。他要結婚,可不是你花十萬就能搞定的了。” 姜美鳳嘆氣:“可不是,到時候再說吧,錢也不是我想來它就能來的。” “我現在沒工作,房子又要裝修,三四十萬是要投進去的,可這都是鐘樂他家的錢。郁明結婚到時你不要指望我,我沒錢,就算有錢我也是先顧好自己,所以只能現在把你的錢退給你。” 姜美鳳拎了拎油壺,再晃一晃,看粘好的地方夠不夠結實:“你不用退給我,自己留著用。哪有嫁女兒一分錢都不花的爹娘,說出去,我都要遭人罵的。郁明的婚事,順其自然吧。你看你拖了這么多年,不也找了個挺好的?小倩也不是不知道我們家的境況,好算不上,差也不至于。她若是心氣太高,即便現在嫁了郁明,將來也是會后悔的。” “況且也沒這道理,你收了婆家的禮金,退了娘家的。將來要是被知道了,怎樣也解釋不過去。”她在廚房里四處兜兜,看還有什么郁玲愛吃的,一并捎上。 “到時候我掙錢了,不就補上數了?”大大小小的包裹袋子已占據半個餐桌,不能再提了。郁玲說:“你給我這么多干嗎,分些給郁明!” “給他干嘛,他做還是小倩做啊,浪費。再說他一個大男人,沒生病,又不用生孩子,吃那么好做什么?”年前鄉下親戚拿來一袋子干貨,上好的野生菇子,姜美鳳也塞進包里,“讓鐘樂多燉點雞湯給你喝,什么都別放,就放這個,就很香。” “搞得我好像是第一次出遠門似的。” “可不是?你個沒良心的,四五年才回家過一個年。”可親生的女兒為什么都不肯回家過年,以前她認為毛病全出在郁玲身上。“玲,我承認我確實是偏疼郁明一些。以后你生了孩子才能體會得到當媽的心,能干的優秀的孩子,就任他出去闖出去拼,不上道的孩子呢,自然天天掛念著,還想死命拽著拉著,把他給拉上道來。” “你這錢還給我干啥?我心里清楚得很也愧疚得很,你結婚了,我只能為你花這十萬塊,我們家家境本來就沒鐘樂家好,還有兩個孩子,我沒法像鐘樂爸媽支持他那樣來支持你,我還得把所剩的積蓄都用在郁明身上。我知道這對你不公平,但我也希望你不要那么計較,郁明再不成事,他也是你弟弟,以后你遇上大問題,爸媽老了走了,一點忙都幫不了,他也不會不管你,就像你再怎么嫌棄他,你也不會不管他。血緣是這個世界上最穩定的關系。” 一番話說得郁玲都快哭了,她拎起箱子要下去,“好了,我知道了,鐘樂快過來了,我們先把東西拿到樓下去。” 姜美鳳把最重的袋子搶過去:“九十斤都沒有的人,有什么力氣拿行李?” 母女倆在樓下等著鐘樂。姜美鳳再三叮嚀:“回深圳后,讓鐘樂多做點好吃又營養的菜。你啊,真得吃胖點才行。”她想起一事來,又笑道:“鐘樂啊,真是個挺逗的人。” “怎么啦?”郁玲看向姜美鳳,她那張被凍得紅彤彤的臉頰中亦帶上了幾縷春風。 “還是你住院的時候。有個下午,他看你睡著了,就叫我出去,說和mama喝幾杯。哪有女婿專門請丈母娘喝酒的呢?我就去了,醫院北門口的大排擋里,他紅著眼睛跟我說你是個很要強的女孩子,這些年也過得不容易,讓我不要什么事都和你吵,也讓我不要什么事都偏著郁明,他說你心里都有數呢,哪里對郁明不好了。他還說讓我多愛著你,順著你,說你這種人就得順毛捋。” “之前你怎么不跟我講啊,他還說了什么?”郁玲覺得詫異又好笑。 “大概他心情也不好,喝多了幾杯就話多,就這些話,嘮嘮叨叨個沒完。也好,是個話癆,你也就不用那么寂寞。”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一回深圳,郁玲就去了趟海天顧問,得到一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街道辦對她的授課大加贊譽,年前就已把這次培訓作為轄區民生幫扶的特色項目向上級部門匯報。當時區政府就有意向要在全區推廣。年后剛上班,袁嘉齊就得到他們確認購買公司服務的消息。 “區政府倒是一直很重視對底層弱勢群體的幫扶,但以往的再就業培訓都搞什么手工技能培訓,找一堆中年阿姨做手工皂,永生花啊,當興趣還差不多,當職業,壓根就吸引不了急切需要提升職業水平的年輕人。再說現在南山區房價沖天,動輒七八萬的單價,高新園區旁邊的農民房一個單間月租都是五千塊了,還留在這里掙扎的年輕蟻族和本地年輕人,根本不會考慮這種低附加值的技能培訓。這個我前期也是做過調查的,所以一月份我們一出手,反響就特別好。” 郁玲附和,心想街道辦都能如此雷厲風行,年前就遞交了報告,大概也是出自袁嘉齊之手,人家當年在世方就是做簡報的好手。她問:“南山區有多少個街道辦?” “8個街道,98個社區。” “啊,那有得忙了。”老是這類職業培訓,檔次也是過低了,但也正好給她練練口吧。 “這樣吧,等我們和區里簽了合同,具體的跟進就由你負責了,畢竟這筆單是你掙回來的。按回款結算提成,35%,可以不?你若忙不過來,可以找外面的小朱小秦,她們都是助理講師,總之,你來分配安排。” “這么高?”據郁玲了解,政府采購項目的利潤空間并不可觀,還分她這么多,可見袁嘉齊的目的,并非只是單純的為了掙這一筆錢。南山區內國家級的高新企業就有一千六百多家,上市公司一百多家,大多集中在高新技術園,能和區級勞動、人力部門保持良好合作關系,對一家剛成立的小公司而言,無疑是受益匪淺的事情。 “誰叫你是郁玲,出手就不凡。本來我還焦頭爛額,二三月份是業務淡季,錢一筆沒掙回來,房租工資得照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