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節
第262章 野望初展 皇帝要清算永安侯府的軍中外援,還當著趙秉安的面, 要看的不過是這個心腹能忠誠到什么程度。 從一開始他把南郊武勛喂飽, 就是為了在北疆拓展勢力, 而師芎等人既然受詔而來, 那想必他們也早就做好了對新帝妥協的準備。 真宗皇帝在世時,鐵河、屯疆、黃沙三股強勢軍團依附皇室,可這十萬多雄兵都折在奪嫡之亂中,保存下來的編制根本無法與黑云等軍團相抗衡,這種情況下,泰平帝只能謀求內部分化,永安侯府, 不過是他在武勛中設的一枚棋子而已。 “圣上圣明燭照, 閱覽全局, 微臣,無話可說。” 趙秉安的不抵抗讓泰平帝心頭大定之余冒出了一絲愧疚,趙家為他登基鞍前馬后,功不可沒, 不單單只是一個爵位就可以買斷的, 現如今明誠心里肯定有怨氣,可待風頭過后,他必定會厚補趙家。 南郊對于趙秉安來說從不是著眼的戰略點,這個地方對永安侯府來說太過招搖,故而除了安插幾個分家之子搜集軍伍信息外,他從不與祖父的舊部聯絡。在他手里真正致命的是蘇澤衡交給他的御林軍還有蒙家統率的禁軍, 之所以未曾向祖父、五叔報備這些勢力是因為,他發現邵柏博在某些時候也可以遙控九城兵馬,聯系他與蘇澤衡如出一轍的行事作風,趙秉安斷定御林軍身后定然站著一位朝堂老餮,他已經在孟希來身上查到了些蹤跡,但他不敢保證再追查下去,那位老爺子會不會翻臉不認人。 現在他只能等,等自己的長子誕生。 這個孩子是趙邵孟三家嶄新的起點,他的父親、舅父、岳丈將會因他而壓抑隔閡,攜手并進,也只有他才可以將整座皇城握在手里,把皇室命運玩弄于股掌之上。 孟家已經害死了一位皇帝,就憑這點,泰平帝在位一日,孟家就要提心吊膽。孟希來肯定也察覺到了孟家的勢力在底下開始波濤洶涌,可惜,他入不了孟璋的眼,也就血脈這層關系尚值得一用。 趙秉安“失魂落魄”的離開龍帳,他仰頭望望這繁星點綴的夜幕,胸腔里的怒火都快把腦子點炸了。 邵柏博早就在營帳里候著,他知道趙秉安早晚會來的。 “你又輸了。” “看怎么說吧,北疆也該在我們的棋盤中,不是嗎?” “南郊與侯府的牽絆由老侯爺維系,可他老人家還能支撐幾年,皇帝才二十有六,他這輩子才剛剛開始啊。” “不是有你嗎,讓夏榔把香料加倍,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邵柏博聽著了想聽的話,卻高興不起來。 “想好了?” “沈炳文明年就是七十關口,至多四五年過去,他就是昏聵耄耋的老糊涂了,陳旭寧、蔡川廷都已經被我廢了,蘇家挾于我手,江南魁首后繼無人,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內閣里只有唐耀山這個老頑固不好處理,其余人都不是問題,若是扶持太子登基,在少帝長成之前,咱們至少有十年的時間整頓山河。” “關鍵是,那之后呢……” “幼帝長成必會垂涎權柄,屆時難道又要重蹈今日的覆轍嗎,第一次弒君我們可以瞞過天下人,那第二次、第三次呢?天下士族不是傻子,趙邵兩姓定會被后世口誅筆伐!” 邵柏博眼神中流過陰鷙之色,他確是要篡奪盛家的江山,可他也不想讓邵氏百年清譽蒙塵,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名不正言不順得來的江山是坐不穩的,他總不能讓外甥去做那亂世之君吧。 “權勢的交替大都是此消彼漲,如今你我只能全力以赴,至于帝位更迭,我覺得在如今這局勢下就已經對我們很有利了。” “你是說,擁榮王廢太子?” 趙秉安搖搖頭,以指蘸酒,在桌案上寫下四個字,“弒父殺兄”。 “皇帝心里極想廢長立幼,可內閣是不會答應的,普天之下篤信禮法的士大夫也不會愿意推翻正統,故而榮王的上位之路會走得異常艱辛,除非皇帝親手弒子,否則縱使與東宮一母同胞,將來也定會下場凄慘。” “哼,身處皇家,這手足之情就是個笑話,榮王與太子,早晚會同室cao戈。” 邵柏博接下話茬,繼續往下說。“以如今太子展現的資質來看,東宮cao守上佳,再加上顧椿與沈炳文的嚴厲教導,鳳雛有望。” “太子賢明卻不得圣心,而榮王空有圣眷卻暴戾非常,你這是給天家安排了一出好戲啊。” “我還真沒有這個膽子,敢在顧椿的層層監管下對東宮下手。” 趙秉安從懷里掏出用手帕包裹的木屑,這都是從西華文宮的廊柱上刮下來的,其中摻了數味苗疆秘藥,長居其內,如染丹癮,摧性毀情。 他從那一貼金創藥開始就知道邵柏博密謀毒害新帝,可那時候他替皇帝擋了一劫,后來內侍監與寶華殿那邊的勾結他也有所察覺,當時他以為是夏榔不甘寂寞,沒想到追查下去矛頭竟也指向了邵柏博,現如今妻兄竟連稚嫩的懵懂兒童都不放過,他到底與皇家有何深仇大恨,要如此狠辣決絕的報復。 “逞著我與內閣斗得難舍難分的時候,大兄你真的做了很多事情……” “呵,臟事都讓我擔下了,怎么你反倒擺出這副臉色?太子病弱,不正合了你的意嗎。” “秉安,有些事是不能戳破的,你要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為了媛馨好。只有皇室日漸孱弱,才能創造合適的時機,這是犧牲最少的一條路!” “皇帝是不是不會再有子嗣了?” “……我不會讓這條路上有更多阻礙。” 趙秉安起身,打翻了酒壺,掩去案板上的痕跡。 “皇帝身邊還有一股暗司,你好自為之。” “我有分寸,只要你不插手,皇帝他翻不出我的手掌心。”夏榔培植的暗司早就倒戈,那條老毒蛇對皇帝的冷待可是恨之入骨。當初孝懿太后連全尸都沒保住,生生讓他二十余年的布局全毀了,前后忙活了小半生,結果都為孟家做了嫁衣,他怎么會甘心呢。 當年光宗為子嗣遍尋名醫,最后誤入修仙問道之途,這里面夏榔可是出了大力,而且當年巫咸煉出紅丸可就是受了他的教唆,時隔三十余載,讓他們兩位“半仙”重cao一回舊業,該是更加容易了吧。 圍場里的陷阱都已經安排好了,只要尋個替死鬼把皇帝引過去就是了。 趙秉安回到自家的營帳,眉目已經徹底放松,偽作酒酣的模樣跌跌撞撞的栽倒在軟榻上,好似沒看見大伯與五叔急切的神色。 不過縱使趙秉安有心消停,可師芎那邊卻已經按捺不住了。老永安侯允諾的名利都真真切切的到手了,那此番軍備之爭,黑云一系是否仍舊可以獨占鰲頭。趙秉安此人,到底算不算是黑云的自家人,帥營里吵得沸反盈天,大家眾口難調,最后決定干脆把人約出來,當面摸摸底。 第263章 一桃殺三士 宿醉過后,行營里一片詭異的寂靜, 主要是內閣的低氣壓讓軍方小心翼翼, 尤其蘇次輔, 這位閣老昨夜離席時的臉色簡直陰沉得可怕。 新帝初登大寶, 他說的話到底對戶部有幾分權威,內閣會不會矢口否認昨夜的承諾,或者說,皇帝只是一時戲言,乾清宮根本做不了朝廷的主。 這尷尬的氣氛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會面打破,黑云帥旗下,趙秉安被強拉著進了大帳。與此同時, 郭涔與靳嘯隸都收到了消息, 兩人正想刺探一下皇帝的意思, 沒想到一睜眼就被老對手搶了先機。 “瓜娃子不好好讀書,受欺負的很!”靳嘯隸出身川渝,鎮壓藩司起的家,平素氣急了就會冒出幾句家鄉的土話。這會兒他看著自家一溜排國子監深造的熊崽子, 恨不得都踹回娘胎里去。 娘希匹的!人家娃娃也就二十不到的青瓢兒, 就給家里老子弄了個伯爵回去,他的這些種兒可倒好,白面饃饃也喂了二十多年,怕是都吃到驢尾腚上去了。 靳家除了原配夫人的前兩個兒子跟在軍團里磨練,剩下的這些個少爺不管出身如何落地就送往京城,他們對父帥怕都不如外面守帳的小卒熟悉, 泰平帝這次把他們捎上也就是為了施恩,哪成想一見面就會挨揍呢。 靳嘯隸以前只知道趙秉安是個能人,六元及第的名聲傳得響亮,可對于這個人的品性為人皆不熟悉,眼下正好,就讓他家里這幾個廢物點心講講,看看這個人到底厲害在哪。 關于趙秉安的事跡,但凡國子監出身的那都是如數家珍,不管是入仕之前還是入仕之后,趙秉安的所作所為都讓國子監這塊招牌瓦光锃亮。 且不提讓他聲名鵲起的蘇州之役,單說他為救恩師深夜進出煙袋街,破蘇宅,拿蘇煜,就足以讓天下士子熱血沸騰。在京城,趙秉安這個名字是與傳奇掛鉤的,他斗倒過無數大員,間接或直接導致了諸王黨爭的敗落,每一回朝局大變,他都能掐準契機,力挽狂瀾,將東宮形勢瞬息逆轉,最后更是在千鈞一發之際率軍勤王,力保新帝平安即位,實屬當世人杰。 靳家的小兒子夸得天花亂墜,一提起這位太學館曾經的館首,那眼神里都閃著崇敬的光芒,可惜,他老子不是來聽他講話本的。 伸手止住接下來那些虛頭巴腦的好話,靳嘯隸的粗長劍眉皺成茶盞里蕩漾的波紋。 “父帥,這趙秉安既有如此大的能耐,那師芎老賊豈不是如虎添翼?” “混帳東西!誰給你的膽子如此以下犯上!老子罵師芎老賊可以,你個毛頭小子就不行,記住了,以后當面喊師帥。” 那背地里喊什么,這不就是自欺欺人嗎。靳家老二撇撇嘴,對自家老爹這矛盾的行事邏輯也是沒法子。 “帝王身側,危機叢深,趙家小兒能青云直上,圣眷不衰,原就是一樣了不得的本事。不過大帥也不必氣餒,趙家畢竟已經退出軍伍,那小子師從邵雍,娶得又是邵家女孫,想也知道行事該是文官的路數,師芎想在他身上占到什么便宜,怕是不容易。” “先生說的也在理,可趙汝貞畢竟還在,本帥這心里總是不踏實。昨夜你們也都看到了,黑云一系的勛爵重添新血,鐵河、屯疆空出來的高位也被胡徐幾家盡數掠占,若是此次軍備之爭我們還敗于師芎,那未來的十幾年只怕就要被人家壓著打了。” “來京之前,本帥心里頗有底氣,咱們一手拉拔起來的桂西軍團論軍功,論戰力,不懼于其他任何部隊,可你們注意到獵場外圍那些禁軍沒有,刨除里面鐵河的老底子,剩下的那些兵卒個個都銳不可擋,那身上的血氣倒是像極了,像極了守界的那些死卒……” 帳營中因為靳嘯隸突然提及的這股兵馬而陷入沉寂,幕僚們也心有戚戚,在北疆,曾經的漠北軍團,后來的黃沙軍團都是禁忌,前者驍勇冠世,后者麻木不仁。 黃沙的守界者從不拘于一處,他們向來是大軍齊發,路過一處就屠戮一處,不論男女老幼,非我族類,皆殺無赦。 在柔然、韃靼,黃沙軍團的黑面有小兒止啼之效,而在北疆三十六道防線里,黃沙就如幽靈一般游離在外,他們這些人從不管劃定的疆線在哪,只要司禮監的黃旨一到,便會如解下項圈的獒犬一般,將擋在眼前的一切撕裂踏碎。 曾經,靳嘯隸的帥營就被黃沙深夜突襲,原因是借道除虜,那是他們唯一一次正面對峙,靳嘯隸很明智的讓了步,因為在那之后的兩個時辰內,那群黃沙的將士讓他見識了何為悍不懼死。 兩千騎卒連日追擊韃靼大將輝勒,在胡楊關邊界陷入包圍圈,結果卻是反將敵方五千強騎全殲,戰爭持續了不到兩個時辰,因為那就是一場一邊倒的屠殺。 黃沙不收降卒,連人帶馬,都埋在了黃土里。輝勒的腦袋是多么大的功績,可那些人就跟沒看見一樣,任由群馬踐成了血泥。靳嘯隸從那時就知曉,黃沙不可招惹,而掌控著黃沙的乾封帝更是需要小心侍奉的存在。 “黃沙軍團都被調出了北疆,傳聞他們的主力喪身在太廟之中,可以大帥剛才的說法,只怕新帝是把這股勢力留在了身邊。” “皇帝有這樣的膽魄?那清河郡王可是被先帝生生逼死的,他就不怕遭到這股勢力的反噬?” “這卑職就說不好了,禁軍編制太雜,口風不一,最好的斥候都沒能挖到什么有用的東西,或許內閣幾位老大人清楚,但他們肯定也會閉口不言。” 在面對軍方的時候,內閣會本能的與皇帝捆綁在一起,武將們吃過太多次虧了,下意識里就存著忌憚。 “如此看來,禁軍的戰力只怕不容小覷,況且蒙喆精于練兵之道,只要給予一定時間,禁軍說不定能獨成一旅,不需要再吸納各方武勛。” “皇帝屯在手里的兵馬越多,我們的價值無形中就會被削減,桂西不像黑云、遼河祖上就是武勛,一代代傳下來,根基夯的無比堅實,我們若想謀求地位上的提升,聯盟皇室是最佳的捷徑。” “大帥三思,若論皇親,晉氏當屬武勛第一,可最后的下場……”幕僚們不想主帥因眼前的蠅頭小利而自斷前程,逢迎皇室故而可榮耀一時,可以皇家慣有的薄情來講,最后免不了凄慘收場。 靳嘯隸以微末軍戶起家,憑軍功得用于真宗,但是在朝野間,這位桂西主帥的地位尚不及五軍都督府的葉、衛之流,究其原因不過是因為他出身卑賤、門第不顯。這也一直是扎在靳嘯隸心頭的一根刺。 “毛頭小兒尚能封伯爵子,我靳家戍守邊界數十年,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就想求一帝女,這不過分吧。” 那些破落戶奚落靳家血脈低賤,靳嘯隸不服,他老靳家祖輩確實不顯,可自他始,定要做那人上人。 這世上再沒有比帝女更金貴的女子,只要靳家的后代里有了天家的血脈,以后自然就是頂尊貴的出身。況且,那位殿下終究不能孀居一世,以老二的人品樣貌足夠高攀這根金枝了。 有些人認準了死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靳嘯隸動了心思,任誰勸都沒用。 而在黑云大帳里,師芎對上自己這位久聞不如一見的世侄也是十分有興味。趙懷珺他見過,十分敦厚溫和,老實的都不像是永安侯的崽兒,可眼下這小子,啃了一個多時辰還是滴水不漏,不是個簡單貨色。 “這里沒有外人,明誠賢侄就給叔伯們露個底,在軍備這個問題上內閣到底是怎么個章程,戶部到底能不能掏銀子?” “師帥這是難為小侄呢,我供職戶部,不管吐出什么都不合規矩,再說,這國庫把在蘇閣老手中,銀錢額度的標尺下官說了也不算吶。” “不過嘛,圣上金口玉言,既然當著有功將士的面親自許下了承諾,那想必是差不了的,您這幾日就在圍場好生休養,靜候佳音即是了。” 小兔崽子打了半天太極,沒說出一句有用的,師芎的臉色未變,但黑云麾下的實權將領卻按捺不住了。 “在座的好歹都是統軍大將,拿你當自家子侄才聽你在這饒舌半響,如果這次朝廷真的開恩,體恤北疆將士,我們這些當兵的也沒話說,豁出命去跟異族干,若只是圣上一時醉酒信口亂語,我們也不想底下的將士空歡喜一場,趙家小子,你就給個痛快話,這軍備到底給還是不給?” “……嘶,您這讓我怎么……,唉,軍備是早就備好了,戶部清點了庫存,今年末,除了河南淳化那邊預支的九十萬兩,還有敬上內廷的三十萬兩,確實還剩下了些銀子,不過,由于秋狩是圣上一時興起提出的,工部趕制不及,軍械攏共只做出了一萬套,御前的意思是想先緊著獻俘大典……” “也就是說,哪家逮住的兀魯斥,哪家就能獨吞這一萬軍備。” “話不能這么說,戶部已經經漕運往京周調糧,數目至少在十萬石,若沒分到軍備也可以糧草相抵。” 笑話,十萬石糧草,還不夠兩家軍團塞牙縫的呢,值錢的是軍備,有了軍備就能提升實力,有了實力,還用愁糧草嗎。就像黃沙軍團,他們就把蠻族當牛羊養,餓了肚子就去劫掠一番,就沒見過他們朝戶部哭窮。 “可是兀魯斥是郭涔拿住的啊……” “放屁,不是我們黑云左翼的崗哨機靈,提早發現韃靼人的動向,又在閻王嶺設伏,他郭涔能那么容易的把人生擒?那兀魯斥的人頭至少有一半得算在我們身上,不,是一大半!” “瞎吵吵什么,兀魯斥是郭涔的降卒,這點早就在奏折里言明了,我黑云不過是協助之功,拿什么跟人家爭。” “主帥,可是——” “這件事到底為止,誰也不許泄露出去,否則休怪軍法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