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張燾這些日子不知在兵部里忙活些什么,已經接連幾日未進內閣議事了,沈炳文清楚指定是北疆那頭出了岔子,張鏡修(張燾字)著急填補呢,他嘆了口氣,屋漏偏逢連夜雨,內閣這次是真的遇到難關了…… “冬至的獻俘大典與太子加封東宮的盛典一同舉辦吧,儉省些,現如今朝廷可不富裕了。” 唐耀山與邵文熙對視一眼,眉頭都擰緊了。沈炳文這個借口給的合情合理,可乾清宮那邊卻未必愿意讓太子喧賓奪主,搶了皇帝的風頭。 而且,由工部、禮部開這個口,不是明擺著讓他們去討嫌嗎。 大敵當前,唐邵二人不甘不愿的領了命,他們想著先打個僉條報上去,就說是沈炳文的意思,皇帝要是不樂意,自然會去找首輔大人扯皮,工部、禮部不過是跑腿打雜的,只聽命辦差就是了。 七月最后一日,秋狩的圣諭終于頒了下來,舉朝沸騰。 大大小小的官員,泰平帝欽點了近千人,都是五品以上的要缺,此次秋狩殊外加恩,特許家眷同去,京中大小宅門都清楚,這是要為十月的秀選提前尋覓人選了。 而此時,永安侯府中門內卻是鴉雀無聲,乾清宮大總管親自攙扶小趙夫人起身,笑得彌勒佛似的臉盤上閃過一絲憐憫,“圣恩浩蕩,夫人即刻隨奴才進宮吧。” “這——”蔣氏撲擋在兒媳身前,臉上滿是抗拒。 坐胎九月有余,不日就要生產的孕婦去侍什么駕,中宮自己都挺個大肚子,倆人坐一車上,誰能照顧得了誰。 “伯夫人且安心,行鑾中圣手如云,圍場那邊也都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出不了什么差錯。再說,圣上一片誠心,您可萬不能辜負了啊。” “公公誤會了,天恩浩蕩,趙家豈敢不識好歹。只是,這圣意來得太突然,府上一點準備都沒有,小兒內子又是頭胎,萬不敢累及中宮啊。” 三爺強撐著笑臉打圓場,他遞出厚厚一沓銀票意圖讓這位御前大太監松口,不料半途被擋了回來。 “忠義伯爺,御帳已與昨日開拔,小趙大人暫領南郊、驍騎營三萬兵符滯留京中,您該知曉這里面事關重大,少夫人入中宮行鑾勢在必行,任誰出面都推托不得!” “奴才說這話已是僭越,但看在與公子多年的情分上,榮寶多嘴,您還是趕緊讓少夫人登上馬車吧,明日百官家眷一同出京,屆時府上誥命若是掛念,多往皇后娘娘那里坐坐就是了。” 老侯爺大步踏上前,將三爺夫婦扯到了身后,“懷珺蠢昧,不曉得將門行軍規矩,公公既攜圣意而來,趙家必當奉命而行,不過,秉安媳婦到底是身子不便,公公可否稍待片刻,讓府中略作準備。” “侯爺自便,奴才就在府外候著。”若非圣上被各大軍中巨擘逼得進退兩難,也不會出這個昏招,榮寶很不愿領這趟倒霉差事,可念及圣上日益加重的惶恐,他又不得不來。 五軍都督府原就是個空架子,十三省總兵聽宣不聽調,衛葉兩家又在軍中沉寂多年,現如今根本頂不了事。定國公府那邊倒是日日想在御前露臉,可陸家囂張跋扈之名傳遍京畿,泰平帝十分不待見那冷若冰霜的便宜丈人,景王一死,他對陸妃更是棄如敝履,北郊兵馬雄厚又如何,早晚是要被貶出京城的。 御前尋不到一個可以托付的人,泰平帝不得已只能寄希望于趙秉安再度力挽狂瀾,此次秋狩,御林軍只調動了一萬兵馬,禁軍卻在三日前吞并金吾衛的編制,蒙喆更是全軍出動,四萬大軍坐鎮行營,妄圖以兵力壓制住北疆三大主帥的氣勢。 原本這里面并沒有趙秉安什么事,可內閣借著籌措北疆過冬軍備的名義,將人扣在戶部已有兩日,圣駕一拖再拖,就是見不到趙秉安的身影。 沈炳文想讓泰平帝乖乖聽話,不要在文武對峙的緊要關頭弄出幺蛾子,所以他神來一筆,在御駕開拔前把趙秉安困在了京城,張燾、顧椿兩大閣老坐鎮京中,將人看得死死的。 從昨夜到今晨,戶部里頭已經接了好幾道行鑾中發來的御詔,全被兩位閣老擋了回去。顧椿手握太子,有臨時監國之權,只要不是玉璽加蓋的明旨,他一律駁回。 泰平帝不給內閣顏面,這些個老狐貍也不打算和顏悅色的裝下去了,新帝就那幾分膽氣,放他獨自面對師芎等人,撐不了幾日定會“迷途知返”,屆時內閣再去收拾局面,豈不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趙秉安被扣在了內閣,日日在張顧二人的眼皮子底下,什么動作都做不了。而泰平帝眼見內閣油潑不進,大為光火之余又十分驚惶,他設定好的計劃里大半運籌是要靠趙秉安來完成的,旁的不說,光黑云一系的交際以及與師芎的私下接洽,御前就尋不出第二個可以接手的人。 邵柏博確實精明能干,可他辦事太過油滑老辣,泰平帝對于這位“心腹”一直都是將信將疑,親厚不起來。 御前幾位保皇黨侍讀這幾日直面軍中各股勢力的試探,個個心力交瘁,焦祿等人眼見皇帝一刻比一刻暴躁,恨不得立時能把這爛攤子甩出去。也不知是哪個起的頭,竟出了這么個餿主意,把忠義伯府那臨盆在即的少夫人詔至圍場,趙秉安勢必會不顧一切的奔出京城,而且圣諭給了趙秉安南郊駐軍與驍騎營的統兵之權,三萬多人,豁出去干怎么也能把人從內閣搶出來吧…… 打眼掃過府外那長海般的宮燈,老侯爺的眸光淬出火花,他冷聲吩咐趙佑,調集族中最好的諜衛隨人入宮。 第252章 宮嬪行帳滯留京都,全因皇后胎氣不穩, 將滿八月的龍裔屢屢翻身, 鳳儀殿中圣手如云, 可誰也不敢放言這未來的榮王殿下到底能否安然無恙。 孟氏羸弱, 空有中宮之尊卻無母儀天下之氣概,泰平帝執意要她在此次秋狩中拉攏重臣家眷,為之不惜對年幼的太子甩臉,當著一室宮人的面公然咆哮,嚇得孟氏轉身就見了紅。 顧椿巴不得孟氏死胎,御駕剛開拔,他就以輔政閣老的名義將太子強硬的從鳳儀殿中奪出, 隨即扣在外三所, 不準后宮任何奴才近前。 榮寶身為御前大內監, 身份特殊,九城兵馬不敢唐突,老永安侯死盯著外面那漸行漸遠的五百御林衛,眼縫里都快躥出火星子。 盛家小兒能有今日這番際遇全靠他老趙家鼎力扶持, 愛孫幾番出生入死, 到頭來竟被如此折辱,這腌臜皇室,還保他個球! “秉寅,調集五城兵馬司全部兵力,沖擊戶部府庫,一定不能讓南郊武勛搶在前面動手。” “秉宣, 你持老夫的玉牌去各勛府走一遭,不管旨意為何都讓他們暫且按捺,南郊絕不可擅動!” “讓趙佑安排車馬,爾等小心行跡!” 永安侯府家眷未散,老侯爺便火速拿了主意,可這幾句話卻聽得所有人膽戰心驚。府上世子代父侍駕,二老爺五老爺又是朝上重臣,頭一批帶去了圍場,三老爺原本身份最是貴重,可為了藏拙,便被老侯爺以侍疾為名留在了府中,此刻他臉沉如墨,佇立在門廊下遙望宮燈遠去。 “戶部從昨日起便一直在加增庫兵,張燾親自坐鎮,小七去,必敗無疑。” “本伯爺領爵數月還未出門抖擻過身份,今夜我倒要看看他張燾敢不敢對我這個超一品勛貴下手!” “三哥,你是想……”四老爺直覺這里面不對,他望著老父若有所思的臉色,緊張的咽了口唾沫。 “我親自帶兵去,讓秉寅隨旁號令。有圣意在前,情理在后,今夜就算我鬧出些亂子來,內閣也不能拿我怎么樣,最多就是革職查辦,正好我也該給秉安讓路了。” 老侯爺眉頭郁結,他是打算事后把小七推出來頂鍋的,這個孫子文武不修,折了也不礙事,可老三說得也在理,指望小七這個軟面疙瘩去內閣叫囂,那不得被人忽悠瘸;再者,相較老三那雞肋般的工部侍郎,確實是兵馬司這五千軍馬更實惠。尤其是經過方才那一遭,老侯爺愈發覺得愛孫堅持在軍中布局十分明智。 刀劍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不會受制于人,非是他們趙家不臣,只是人心不古,提防著給自個兒留個余地罷了。 “好,就由得你去。不過老三你記住,咱們趙家人從不是打碎牙和血吞的主,誰敢呼你一巴掌,你就用手里的刀狠狠捅下去,功名利祿皆可拋,唯獨嗓子眼的那口氣,你不能咽!” “你們也都給老夫聽好了,趙家子不養孬種,誰敢出門矮人半截,老夫鋸了他的骨頭!” “是!……” 百年勛門,延至懷字輩斷了武道傳承,老侯爺壓抑著縱馬疆場的欲望學習著如何勾心斗角,他膝下五子,看重的都廢了,散養的卻都成了英杰,狗屁世家教養,教孩子還得是他們勛門老一套,弱rou強食,搏殺出來的就沒有不成器的! 十一偷偷摸摸的跟在七堂兄身后,想旁聽他們布局,可無奈他人小言輕,趙秉寅根本不搭理他,搪塞著把人塞給四叔,七少爺便同聞詢趕來的磨坊街眾人出了府。兵貴神速,張燾現如今還是兵部尚書,他若是得了消息早做提防,那到時說不定多么棘手呢。 “哼!兵馬司圍得了戶部府衙,你圍得了禁宮嗎,各個都是榆木腦袋,氣死我了!” 四老爺正要上手抽打這個不省心的孽子,可一聽這話,他揚起的手趕緊變換了方向,一把把人抓過來詢問是怎么回事。 “張燾又不蠢,他是兵部尚書,怎么可能久居戶部看管。戶部庫兵滿打滿算不過三百,能頂什么用,這明顯就是個局!” “等等!局?十一的意思是秉安不在戶部?” “當然,我十哥入主河南清吏司至今已數月有余,根基穩健,若他在戶部,根本就不會讓張燾調來庫兵,就算上面有內閣施壓,那何蓀等人勢必也會傳出消息來,可現如今戶部就像從朝上隔離了一般,密不透風,明顯就是有人在掩藏些什么。” “確實,內閣委任秉安料理北疆軍備本是正大光明的事,有什么好遮掩的,除非他們一開始的盤算就是趁機算計我們趙家。” “……不止,若非十一,老夫今夜險些釀下大錯啊!” “父親?” “不論是南郊武勛還是兵馬司,都與咱們永安侯府關系匪淺,現如今我們無兵符無勘合,只要敢擅動兵馬,勢必會被內閣套一個聚眾作亂的罪名,屆時,南郊駐軍好不容易得來的勤王功績只怕又要煙消云散了。 而老三,你只要在戶部動武,便會落下一個囂張跋扈、目無法度的聲名,別看吏部現如今是蟄伏著,可你若是今夜被人抓住把柄,那內閣勢必會朝武勛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反撲,別忘了,這次秋狩為了對付北疆三大主帥,蘇次輔可是連戶部的掌柄權都暫且放下了。 呵,也不知是哪位的手筆如此毒辣,他倒是真看得起我趙家!” 滿堂兒孫倒抽一口涼氣,皆為這一環扣一環的算計心驚。 五城兵馬司整裝待發,而侯府那邊卻擱置了質詢戶部的計劃,諜衛一批批的遣出去,不過兩刻鐘便有消息傳來,護城河南,小九城的墻角潛伏著西郊五千兵馬! 哐當! “祖父,孫兒真的對此事一無所知啊!” 趙秉宣此刻恍如晴天霹靂,他再沒想過母家如此陰險,竟伙同內閣對趙家設局,他們都是瘋了不成! “你爹去了行營,你四叔又是個不爭氣的,今夜趙家但凡要人出面,你三叔都是不二人選。” “秉宣,你好大的狗膽!” 老侯爺形肅色厲,側身拔刀出鞘就架在了大少爺的脖頸上。若非念在養育多年的情分上,他這一刀就該入骨見紅了。 “爹!……”三爺、四爺飛撲過來,死死抱住了老爺子的雙腿,不讓刀鋒再進。 二房三位少爺眉眼交疊,上前把大少爺給拉扯了出來,不過三人環面,圍成了一個圈,也不會讓人有逃掉的機會。 “祖父,祖父,我沒有,我真的不知道陸家是怎么跟內閣勾搭上的,我怎么會要害三叔呢,我是冤枉的……” “還敢狡辯,張燾不是將帥,他若要調兵,需得兵部層層審核勘合凋令,你說你毫不知情,那你在兵部那些勢力都是擺設嗎!” “老夫原以為你至少心思純凈,胸襟開闊,沒想到你與你那個不爭氣的爹一個德行,你就是容不下秉安,老夫當真對你失望透頂!” 老侯爺悔嘆自己一時大意被人鉆了空子,仰頭深吁一口氣,看著長孫的眼神愈加冰涼透骨。 “不,不是……,孫兒真的沒有參與其中,我真的是不知情的。”大少爺不知道是誰在算計他,可他明白眼下若是無法解開祖父的猜疑,日后長房一脈就完了。 倉惶的爬過去,顧不及是否會被利刃所傷,趙秉宣不停的磕頭。 “孫兒自知才疏學淺,難堪大任,從不敢有非分之想,今夜之事,是,是孫兒疏忽了,但絕非是孫兒有意設計三叔,如若祖父不信,孫兒愿領兵馬司赴戶部試探——” “呵!讓你領兵,我趙家只怕今夜就要改了門庭。” “爹,兒子看秉宣不像是說謊,他也沒這個膽子敢這么干,張燾要是故意設這個局,那他肯定會瞞著秉宣的,再者,秉安十分信任他長兄,兒覺得咱家兄友弟恭,秉宣不會有那些齷齪心思。” “三哥說得是,您別被氣暈了頭,做出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秉宣什么樣的人咱們心知肚明,絕做不出吃里扒外的事來,您且消消氣,聽他說兩句。” 十一躲在諸多堂兄弟之中,眼神冷漠的看著痛哭流涕的大少爺,他根本不信方才的說辭,堂堂四品要職,距離侍郎不過一步之遙,卻連西郊調兵這么大的動靜都被蒙在鼓里,那這個人不是有意的就是太過無能! 定國公府使慣了兩面三刀的功夫,十一不知道大堂兄到底對十哥有幾分真心,但他絕不能放任嫂嫂和未出生的侄兒成為其他人要挾十哥的籌碼,所以,他得把宮外的消息傳給十哥,讓十哥在此次秋狩提防陸家使壞。 “讓南郊與驍騎營的兵馬在宮門外待命,大哥攜廷尉府的府兵入宮一趟請皇后娘娘的懿旨把十哥調出來不就可以了嗎。” “皇后?” “對啊,有圣上口諭詔十哥伴駕,那娘娘順道欽點十哥督領兵馬護衛京中貴眷,不是合情合理嗎。” 十哥是奉命領兵,這可不是僭越。雖說攜皇后不能以令諸侯,可對付一個話都說不全的太子,那就是穩贏了。 三爺今日對四房這個侄子可謂是刮目相看,這抓起關竅來比他們幾個官場老客都厲害。 四爺瞧著自家那個逆子也是止不住的恍神,他老覺得這孩子的眼神讓人有些發毛,尤其是方才不經意掃過秉宣那一眼,那袪著的小眼睛就像是要剜rou一樣銳利。 刀柄調轉方向,老爺子將刃口壓在四房幼孫的頭上,四爺臉色煞白。 “若是孟皇后不答允呢?” “那就讓人勸她答應,中宮娘娘性子和善,最是能聽進去話了。”十一嘟著一張圓臉,說出的話卻讓人無端膽寒。 “哈哈哈……,好,這才是我趙家的種,不枉你十哥栽培你那么多年!” “老夫給你個機會,只要你能煽動中宮,下一道調兵懿旨,日后四房便不再約束你的行徑,那關家女子由得她進門。” “孫兒明白了,孫兒即刻出府,親自趕去壽春侯府游說奉浥夫人。” “胡鬧!深更半夜,你是什么身份,能讓國丈府開門,莫要胡作非為,平添笑柄!”四爺根本不信自家這個小崽子真能有什么本事,他還當自己是秉安呢,上天下地的。 “爹,關家宗婦與奉浥夫人乃是五服近親,兒與關家同姻同盟,救族之恩讓他們出點力難道不應該嗎?” “再說關家現在根基盡毀,正是招攬的大好時候,原本這就是十哥交給我的課業,現如今,不過是把鋪子多往外攤開點罷了。” “顧椿狼子野心,欺侮中宮仁善,裹挾太子殿下,其心可誅,我們趙家奉圣命領兵戍衛皇室幼主,難道孟家有臉干看著,爹,孟希來已經不是軟弱可欺的市舶司主事了,他是文昌伯,領宗人府掌刑印的外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