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娘!” 趙秉安趕到之時,就看著蔣氏撒手后仰,趕緊奔過去把人扶住,他環視一圈,身上戾氣大盛。 “少爺……” 三房的下人知道這是真觸到了主子的眉頭,一個個忙不迭的跪下,想想以往十少爺的手段,真是駭得瑟瑟發抖。 “安兒,代你大哥寫休書,我容不下這個毒婦!咳咳……” “好,好,都聽您的,您先喘口氣,緩一緩,別動怒,別動怒……” “趙康!” “主子。” “去給柳家通信,讓柳萬山把人領回去!” “是!”看來主子也是氣急了,連規矩都不顧了,今日過后,只怕三房的格局又要變上一變,這些蠢貨,就不知道勸著些太太,合該挨上幾鞭子醒醒神。 “等——等” 趙秉宰伏在地上,氣勢頹靡,近乎乞求般的向幼弟投降,“大哥求你了,放過你嫂子吧,是,是我負了她。”他們之間有過感情,還有過一個孩子,趙秉宰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家人把她逼死。 “嗚……”蔣氏躲在幼子懷中痛哭,這是什么樣的孽緣啊,為了個賤人連父母兄弟全都不要了嗎,她的長子,親生兒子,一輩子就栽在了那個女人身上,連命都快搭進去了。 “不行!娘不答應!大郎,只要你休了她,你就還是娘的兒子,你弟弟讓給你的爵位娘也不再計較,咱們再討一門好媳婦,給你將養好身子留個后,好好過日子,成不?” 蔣氏如今只差跪下來求他了,可趙秉安知道,以他大哥優柔寡斷的性子,不會輕易割舍掉那個陪他共過患難的女人。 再說,他們兄弟倆都清楚,五石散是趙秉宰自己尋睨的,廣蓄姬妾也是他自己辦下的糊涂事,柳氏唯一的錯處就是沒保住他們的嫡長子,進而嫉妒心重,在后院失了分寸而已。 趙秉宰先前沉默,讓柳氏背上所有黑鍋,這已經很過分了,眼下,蔣氏步步緊逼,非要將人休了,趙秉宰沒那么狠的心腸,他下不了決心。 “那么先請大嫂去宗廟暫居,休妻一事待大哥痊愈之后再說。” 現在舉朝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等著抓趙秉安的小辮子,這時候鬧出家事丑聞來著實不妥,再等等吧,等過了年尾,趙家在京城的地位徹底穩妥了,屆時無論怎么處理府上這點事都沒人敢說三道四。 “我不去,相公,我不要去家廟,我不能去那里,他們會逼死我的……” “十弟……” “一切要以大哥身體為重,既然大嫂不能好好照顧你,那她于趙家便沒有意義,去家廟,至少不會顏面掃地,柳家,也不會淪為京中笑柄。” 柳萬山與他膝下諸子沒少打著永安侯府的旗號招搖撞騙,對他們而言,與其被休還不如死在侯府呢,至少外人看來,趙柳兩家名義上還是姻親。 “大哥身邊不能缺了人照顧,母親這幾日出門走動,可留心擇一身家清白、窈窕賢淑的閨秀,迎進府來給大哥沖喜,延綿子息,不然這爵位可怎么傳承下去。” “對,大郎,你不能絕后啊。” 這一刀正中趙秉宰的要害,他一個恍神,想起了在邊城丟掉的那些孩子。是啊,現在他空有世子爵位,膝下無子傳承,將來還不是萬事成空,可柳氏傷了身子,一直懷不上,他努力了這么多年連藥都用上了也沒有結果,說不定妻子早就不能生了。 “只是貴妾,沒有子嗣之前娘也不會逼你把人扶正。” 蔣氏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長子耳根子軟,那就先用好話哄著,反正人進了家廟,就別想再出來。日后在京城尋摸個家世低微、性子柔順的姑娘,好生照顧著,這一輩子也就安生了。至于后嗣,呵,當年經過她庶出兄弟那一遭,蔣氏就明白以大郎如今這身體,只怕是懸了…… “……家廟里不能短了衣食,讓她帶著自己的陪嫁走。” “好,娘都答應,都讓她帶走,春暖院里一件不留。”總算松口了,蔣氏了了心頭大患,眉宇間都松快起來,她指揮著婆子丫鬟把呆滯的柳氏架上小轎,合著這所有行李一起往家廟抬。 柳氏自是不肯走的,她撕扯著趙秉宰,聲聲念著他的名諱,嘴里來回顛倒著“我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不能這么對我!”。 趙秉安瞧著愈發不像樣子,便示意趙康將人分開,長兄這次挨過了藥癮,身上說不定留下什么外傷,趕緊抬進院子里讓府醫看看才是正緊,至于柳氏,他不會插手對付一后宅婦孺,只要她老實在家廟中待著,柳家自然也會平安無事的。 趙秉宰就像個剛從水里撈出來的人一樣,頭顱垂的極低,面對妻子的質問,他自責、愧疚,可眼見人從跟前離去,他又沒來由的輕松,仿佛往日種種都被隔離了去,只要他能戒了藥癮,馬上就是新生。 第235章 獨坐在書房里,趙秉安臉色極為不善, 長兄當年服食五石散確系田二等人引誘, 可事發后不久, 他就安排了民間良醫趕赴邊城幫其戒毒。足足兩年多, 邊城只傳來他酗酒嗜色的毛病,可這五石散他卻是再未碰過的,如今,又是誰讓他重染了藥癮。 書桌上擺著抄檢來的散粉,這成色、作料明眼看著就不是邊城能弄出來的東西,倒更像是京中黑市上倒賣的雪銀屑,刻意做得粗糙了些。 “主子, 七少爺到了。” “請七哥進來吧。” 趙秉安將藥包推至一旁, 緩了緩臉色。老七是什么樣的性子他清楚, 絕沒有這個膽子敢對長兄下黑手,可要說他一無所知,趙秉安也是絕不能信的。 “七哥這一趟路途遙遠,來回顛簸, 著實是辛苦了。來, 坐,我們兄弟倆可有些日子沒好好說過話了。” 回文院的書房向來是府中重地,進出的都是機密要事,趙秉寅再笨也知道十弟找他來不是為了敘舊,再聯想一下今日院中的動靜,他慌的手都發抖。 面對嫡弟, 趙七的底氣從來都是不足的,他偷偷扯過袖沿,把手藏起來,竭盡所能地偽裝著平靜。 “就是跑跑腿,哪敢言說辛苦。十弟你才是真的辛苦,一府的榮辱都擔在你肩上。” 趙秉安眼皮跳了一下,莫名覺得這話很熟悉。 “咱們一家人親兄弟就不說這些客套話了,我今日請七哥過來,主要是想問問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兵馬司里頂了天不過是四品武銜,不上不下的,七哥若是有意進取,弟弟可在御前給你謀個差事,如何?” “不可,萬萬不可!我,我做不來,兵馬司已是極好的差事了,我……” “七哥莫急著推諉,你這一年半載的也算見識了不少世面,雖說距離領兵上陣還有些距離,可現在天下承平,也沒那么多戰事,日后你一點一點的學起來也不晚。 再者現如今八大將軍府閑置,宮中戍衛人選急缺,實乃是你不可多得的良機,錯過了這一遭,下次要調進御林衛,只怕是遙遙無期了。” 趙七喉頭滾了滾,抓起小幾上的茶盞呼嚕嚕喝了個干凈,這才把自己被挑起的野心給壓了下去。 他苦笑,“十弟,你就別開我玩笑了。我有幾斤幾兩咱自家人都是清楚的,縱是兵馬司,一直以來也是周續昌在打理一應瑣事,現在練兵、演武也都托給了分家的兩位族叔,我每日就是點個卯,露個臉,讓人知道兵馬司姓什么,純淬一塊門面。在外頭行走,人家也不過是看在父親與你的面上給我幾分好顏色,不然誰會真把我這塊憨疙瘩當回事。” “我又不開竅,做不來察言觀色的精細功夫,進了宮,除了給你裹亂估計也沒別的用處,就讓我在兵馬司待著吧,我覺著如今的日子就是極好的了。” 趙七真沒說瞎話,他從小到大受盡白眼,偏又是個軟綿性子,惹得親爹都不待見,若非嫡弟一直堅持不懈的拉拔他,說不定現在還縮在院子里數那六兩碎月銀呢。夫人、岳家日日耳提面命,生怕他生出什么不好的心思,趙七就納了悶,他看著像是有多聰明的人嗎。 方才趙秉安說兵馬司至多四品不上不下的,可在趙七眼里,四品已經是頂了天的要缺了,出門走動絕對拿得出手,再說了,他根本什么都不會,能在四品任上混吃等死,那也是件極愜意的事了。 老七本心不變,趙秉安也不欲為難他,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府上也不是缺了他這個人就運轉不下去了,權且照應著吧。 “既如此,那就按照七哥自己的意愿來吧。” “不過,我這邊還有一件事,想問問七哥。” “阿弟盡管說,我知無不言。” “好,兵馬司巡檢京都九門,見多識廣,可知這是什么東西?” 來了,趙七順著指尖看到桌上那包晶瑩透亮的散粉,臉上的肌rou便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這一下看在趙秉安眼里,意味深重。 “看來七哥是識得這東西的,可為什么它會出現在春暖院的行囊中,七哥,你要不要給我個解釋。” 書房里寂靜無聲,趙七攥著袖子,呼吸急促,好一會兒的功夫,他才蚊聲回道。 “……我見到長兄之時,府上鐵衛已經搶先一步抵達,忠太爺也在。” 趙忠是華廈的大總管,他的現身就意味著一切都是老爺子的意思,趙秉寅哪還敢有什么異議,再說,是趙秉宰忍受不了長途跋涉的辛苦,自己開口要的藥散,可沒有人逼他。 “十弟,祖父他老人家是一心為你打算,六哥,他不像我,不會安生過活的,有了這東西,起碼他不會再成為你的阻礙。” 雖然都是跟著兄弟討飯吃,可要是爵位落到趙秉宰頭上,那日后趙七不得一輩子忍氣吞聲啊。再說了,老六兩口子都不是好東西,臉皮比城墻厚,心眼賽墨水黑,趙七堂堂從四品指揮使,一路上被人當奴才使喚,心里可不得有些怨氣嗎,他有時候都巴不得老六吸死算了,家里也少了個禍害。 “你見過祖父了?” “嗯——,一進府就去華廈報信,大伯與父親當時也在。” “什么!爹也知道了!”趙秉安猛地站起,莫名焦躁。 “父親好像早就知道了,我臨出門的時候聽見父親與祖父商議,要把六哥身邊的下人全部換掉,過些日子送去京郊別苑養病,不讓他在都中露面。” “我知道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七哥以后莫再提及。” “我明白。”趙七雖覺得祖父如此對待自己的親孫有些狠辣,可事涉爵位傳承,他也可以理解。他剛才沒有告訴秉安,一路上大總管喂了老六不少藥丸,卻一個大夫都沒請,他不知道老六能活多久,不過大抵是長不了的。 趙秉安一時不察,竟著了祖父的道,他當初讓鐵衛去邊城把人接回來,就是真心實意的想把爵位讓給長兄,因為五石散,他一直愧疚在心,想著用爵位來彌補老六身體上的虧損,況且他志在內閣,日后必是詩書傳家,怎得還能被爵位拖累。 可他忘了,在祖父與父親眼里,只怕再大的官職也不如忠義伯這個爵位來得金貴! 恍然大悟之后,趙秉安倒退幾步,疲憊的仰在靠椅上自嘲,他竟也當了回偽君子呢。 一母同胞的哥哥,因為他而被要斬盡前途,圈成廢人。可笑他方才還振振有聲的替人家打算,看在父親眼中是不是顯得特別虛偽。娘親那邊若是知道趙秉宰因他而死,日后還會像現在這般毫無芥蒂的疼愛他嗎。 他抱著腦袋越想越疼,眼前堆著的一摞摞公文恍的他眼暈! “嘩——” 書房外面的下人聽見動靜不自覺的彎了腰,主子今日心氣不順,他們可得小心伺候著。 趙秉安從未有過如此混沌的感覺,他不怕外人明刀暗箭,唯獨受不了家人的厭棄,父母一直是支撐他拼搏的動力,此刻這根支柱卻顯得搖搖欲墜。 該做什么呢,去跟父親解釋他當時不是故意的?可他既然選擇留下田二的性命,這件事便早就說不清楚了。而且,他不敢去做那個戳破窗戶紙的人,說不定父親只知曉了皮毛,壓根不清楚大哥是怎么染上五石散的呢…… 一整天,三爺都未在府中露面,哪怕長子歸來,他也不過是派了身邊一個小廝代迎,敷衍之意溢于言表。 晚膳時分,蔣氏猶豫著該不該把春暖院的事跟老爺說一聲,結果趙懷珺擋住了她的話頭,言明許久未到工部當值,貽誤了許多要事,幸而唐老尚書不僅不怪罪,還替他兜攬了不少麻煩,合該上門致謝,讓蔣氏備上些厚禮,他這幾日要去唐府走動。 趙秉安眼圈有點紅,不敢抬頭,默默扒飯。 飯桌底下,妻子伸手握住了他,捏了幾下。 趙秉安抬頭,察覺滿桌人都在偷偷打量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承認自己恍神了。 蔣氏開始了絮叨,“政務再多也沒有吃飯重要啊,這天天不著家,一回來連用膳都不上心,那陪媳婦老娘就更指望不上了唄,媳婦坐胎可都滿七個月了,你這個當爹的能不能上點心,天天盤算著升官升官,你官職再大能蹦出兒子來嗎……” “好了好了,他都娶妻生子,出朝入仕了,你當著兒媳婦的面可不能這么訓他,講出去多不好聽,堂堂大學士是個耙耳朵,會被人笑話的。” “他再能耐不還是我肚子里爬出來的,這世上也就我能這么說他。”蔣氏最自得的就是兒子有出息,比他老子都強,嘴里一邊念叨一邊給兒子夾菜,瞧這小臉瘦的,在宮里指定沒吃上好東西。 明月當空照,玉函院里的一切靜謐安然,三爺入睡前聽到了田家的死訊,心里踏實了。 第236章 唐耀山等人上門已經許久了,黎煥中的名帖分量太輕, 還不足以讓他心動。 只是, 出乎老人家意料的是, 邵家那個小子還真能把趙懷珺拉出來。趙家小狐貍可是出了名的護短、孝順, 能讓他老子親自出馬,說明邵家小兒可能出了血本了。 趙三爺不能說笨嘴拙舌,但做說客顯然是不合格的,他與老尚書的關系太過親厚,彼此之間根本無法掰扯利益。 兩人臨溪垂釣,倒都坐的住。說實在的,唐耀山一直提拔趙懷珺其中一大部分原因是為了平衡工部權利架構, 他清楚這個后輩是個難得沒有野心權壑的淡泊人物, 可架不住他兒子太能爭, 不聲不響就把他攆到了這一步。 成了勛貴,有很多關系就隨之變化,兩人已不能像以前那般親密無間,而趙三爺也識趣, 他這番來, 就是交還工部權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