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蔣氏現在是真要惱了, 娘家人不知好賴, 忒傷人心。 蔣二夫人不怕挨罵,小姑子心腸軟,嘴上罵的越兇越不會撂開手去,她最怵的就是方才外甥媳婦那般,哭念作打,全不接招,那才真是無從下手呢。 “meimei你又不是不知道, 老爺子向來偏心大房, 此番更是下定狠心要把你二哥逐到河北去, 那是什么地界,苦寒貧賤的,在那做官得遭多大罪!” 蔣氏也沒想到父親這回真動了肝火,斜眼瞪著這作幺不斷的二嫂, 只想狠狠呸她一口, 但想起幼時她與二哥之間的兄妹情誼,又長長的嘆了口氣。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不是你三番兩次的折騰,讓蔣氏一族顏面掃地,爹未必狠的下心。” “我不也是一番苦心,想讓兒女們有個好前程嗎……” “哼, 好前程?為人繼室的苦楚你知道幾分,遠安順子是什么樣的風評你就不會打聽打聽,他府上那成群結隊的戲子都快成京中一景了,把咱家閨女填進去,你面上就不臊得慌!” “媒人說那只是貴人間的消遣玩意,當不得真。再者,我不是沒應下那門婚事嗎。”蔣二夫人很想駁一句“你不也是繼室”,但話到嘴邊沒敢吐出口,她怕惹惱了小姑子回去闔府人都饒不了她。 “呵,那是二哥有見地,心疼孩子。” “唉……,二嫂,你再這么糊涂下去,日后縱使我愿意看顧幾個孩子怕也是有心無力了。” 兒媳婦馬上就要生產,屆時蔣氏便是有孫纏身的老夫人,哪還有心神分到娘家身上。秉安原就與幾位舅舅不親厚,二哥這么鬧騰,將舅甥之間的情分早早用盡了,日后真遇著了事尋誰求援去。 “就不能再想想法子?哪怕真要出京,也讓姑爺給選個好地界吧。”蔣二夫人退了一步,她是真的怕了,一家子要是被掃到窮苦的西北去,那往后日子該怎么過! “少爺回來了。” 屋外丫鬟的一聲通稟將所有人的注意都給引了過來,邵媛馨想起身去外間迎迎丈夫,這一天的酒宴,明誠只怕又是飲了不少。 旁邊的曾嬤嬤趕緊攔住了主子,眼神朝簾外瞄了瞄,又拍了拍小姐的手面,示意此事不宜摻和。 邵媛馨一時心急差點忘了分寸,這會兒醒悟過來只得收回了腳步,側身吩咐膳房準備醒酒湯。 蔣二夫人一聽見聲兒駭得立時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向來不敢在這外甥面前擺長輩架子,每每對上那雙清亮的眸子總覺得心里發毛。 蔣氏瞅見她這沒出息的模樣,又嫌棄又心疼,嘴角立時就抿直了。這一切看在趙秉安的眼里,便是他娘又給人惹著了。 “二舅母的話方才外甥在外面也聽得幾句,據明誠所知,這吏部的勘合已經加印待發,恐怕此事沒有回寰的余地了。” “啊……,這,這不是要我們一家子的命嗎!” 老爺子也太絕了,前頭以為他老人家就是氣急了想把次子往外趕,沒成想他是早有預謀啊。 幾十歲的人了,不顧體面的嚎啕,這擱在哪家都是極為失禮的事。一旁的蔣氏被哭聲鬧得腦門疼,趕緊著人上前安撫。 “安兒,你二舅這事,唉,一定就得走嗎,他從小沒吃過苦的……” “您啊,跟二舅母都被外人哄了去,不知道這里面的內情,外祖如此安排,可是用心良苦呢。” “這話是怎么說的?” 不是被趕出去嗎,還能有什么苦心?蔣氏往常可沒見老爺子在二哥身上花過半分心思。 外間的奴才都是蔣氏陪嫁的老人,這會兒趁著主子說話的空擋趕緊把地上的二夫人給攙了起來,任由她繼續鬧下去,屋里的所有下人最后都得跟著吃掛落。 “二舅這些年在太仆寺兢兢業業、任勞任怨,為何一直得不到重用?” “不還是沒有遇到賞識他的上官嗎。” “朝中資源緊缺,好位子都被人占了去,哪能輪到二舅施展,調出京就不一樣了,所謂海闊任鳥飛,這漫天的機遇等著二舅去抓呢。” “那也不能去河北啊,江南那邊那么多肥缺,給親戚留一個又不是什么難事。” 貪心不足蛇吞象,趙秉安被這位二舅母的豪言壯語梗住了嗓子眼,好懸沒翻個白眼出來。 可真敢想,江南那邊正醞釀風雨,有點見識的人都在往外躲,二舅母還非把自家人往暴風眼里推,這不是心大,簡直就是作死。 “蘇南去年死了三百多五品以上朝廷命官,四品以上腰斬近百,抄家滅族的數不勝數,二舅要是有經天緯地的本事,外甥絕不多言什么,否則為您一家老小計,還是安生在河北受用著吧。” 蔣氏幾人不過是后宅婦孺,哪聽說過這個,當即嚇白了臉色。 “不去江南,千萬不能去江南,就讓你二舅在河北待著吧。” “娘不用擔心,河北那是咱侯府發家的根基,眾多分家都在地方衙門兼著差事,二舅到了那去,必不會被人輕賤。再說,二舅有大志向,一直憋在京城里也不好,到河北去干一番事業,光宗耀祖豈不是好事。” “地方上官銜升得可快了,加上外祖與父親在朝中照拂,二舅這官做得不是如魚得水?” 趙秉安低頭在母親耳旁說著“悄悄話”,只這幾句就把兩個人給勸動了。 “說得對,河北也有河北的好處,那地界雖然窮了點,但好歹是咱自家地盤,不會委屈了你二舅。” 蔣氏越想越覺得老爺子雞賊,就惦記著從她這外嫁女身上撈好處。 “你外祖這算盤打的可真精明……” 白瞎她擔心了許久,到頭來娘家算計的還是她啊。 “二嫂,你可聽見了,日后少聽外面那些閑言碎語,盡是些唬人的鬼話!” “可是……” “可是什么,二哥要是真有膽略往江南闖,我這就去跟老爺說項,反正我都嫁出來這么多年了,你們真出了事也牽連不到我身上。” “meimei這話是怎么說的,到底是親兄妹呢。” 蔣家二夫人瞧著小姑子氣咻咻的模樣不似作偽,心里也打起了鼓,別真是自己弄巧成拙,又壞了老爺前程吧。 “反正調令已下,人是不去也得去了,但求meimei看在咱們兩家的情分上,多讓親家幫把手。” “舅母不必過憂,外甥一定會交代底下人多多照應的。” 趕緊把人忽悠走,趙秉安滿腹酒水,正難受著呢。 邵媛馨聽著外間事了,就出來插科打諢,將外調一事的話題遮掩過去了。 蔣二夫人得了準信還得回去與夫君商量,也沒心思繼續與小姑子糾纏,關鍵外甥在這,她也不敢多動彈。 送走了擾客,趙秉安仰頭歇在座椅上,強喝下一碗醒酒湯,胃里翻騰的感覺才好了些。 “二舅母一樁樁錯事辦下來早就讓外祖失了耐心,不把他們送出京城,幾位舅舅早晚要掐起來。” 趙秉安酒意上頭,說話都忘了顧忌。 “都是親兄弟,一家人好好商量哪有過不去的坎。” “大舅可不是這么想的,此番若不是外祖提前決斷,說不準兩位舅父之間就要撕破臉了。” “他們平時不是挺好的嗎?” “好什么啊,大舅坐了正四品順天府尹,前程似錦,外祖父在刑部里手把手的教著大表哥辦差,人脈一點點的都傳下去了。二舅父在一旁干看著,哪能甘心,這些日子一直鬧騰著呢……” 低頭喝著茶湯,趙秉安右手邊袖子被媳婦一扯,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 “娘……” “你別跟你四叔學,整日灌這些貓尿,瞧瞧喝成什么樣了,我去準備些醒酒湯,待會記得喝上一碗再睡。” “好,還是娘最疼我。” 碗還在眼皮子底下,可誰都跟沒看見一樣,只等著蔣氏再做一碗。 趙秉安兩腿窩在長椅上,一手撐額,不知在想些什么。邵媛馨站在一旁,很是擔心,過去拉著夫君的手,想安慰卻無從開口。未曾謀面的大伯子是侯府的禁忌,更是三房的禁忌,今日怎么就戳到這傷處了呢。 東宮里頭,太子埋首德政殿,專心翻閱著往年舊折。這些奏折上面既有內閣的票擬也有乾清宮的朱筆批示,對太子來說,堪稱執政教科書。 過去二十多年,乾封帝從未真正的教過他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詹事府中只一個黎太傅,還盡把他往歪路上帶。內閣里幾個老狐貍各個明哲保身,從未跟他掏過真心,直至現在,沈炳文對他也還是不近不遠,從未將他真正視為國本。 顧張二人更是笑話,全靠東宮舍出兒子才哄入麾下,太子最近閉關苦思,竟覺得往日種種全似大戲一場,自己可憐又可恨。 鳳凰涅槃,經受過所有打擊的太子比以往更加內斂。不僅手段愈加圓滑,喜怒也再不顯于聲色。 剛剛小黃門進來稟報永安侯府喜宴之時,太子稍展了眉梢便再無其他動作,若非榮寶常年伴君身側,恐怕也難以察覺那一瞬間的放松。 小太監頓了幾刻,臨退下的時候又將陸毅在席上的舉動說了出來,榮寶感受著旁邊剎那冷下來的氣場,身子輕輕顫了一下。 “今夜賜膳云來閣,二王子讀書用功,讓陸良媛好生照顧著。” “是。” “那殿下,今夜?” 太子不抬頭,眼神好似黏在了奏折上。地上跪著的小內侍嚇得脊背都是冷汗,但又不敢起身告退。 “孤有政務待批,今夜就留宿此殿。” “是。” “榮寶,東宮的奴才姓什么?” 噗通一聲,旁邊的人就很用力的跪下了。 “奴才管教不嚴,該死!” “不是你管教不嚴,是她們太有本事。得了,去何來殿,查查太子妃的衣食,呵,她太心軟,身邊人就可勁糟踐。” “奴才這就去辦,舍去一身剮也絕不會讓小殿下受損分毫。” 太子眸光一閃,抬手將折子砸在了榮寶的臉上,力道不輕,但被砸的人卻松了口氣,手腳麻利的將折子放在一旁就堆著一張笑臉退下了。 第210章 官場首秀 隆寶四年對于趙秉安來說,就像是踩著了躥天猴, 一切推進的太快太猝不及防。 翰林初日入職, 便在一眾掌讀不善的目光中被借調戶部。長寧郡王落魄之時連帶著戶部右侍郎也被擠下了位置, 現如今戶部里頭除了蘇袛銘這尊泰岳, 剩下的兩位驥首都是江南黨派中的老資歷,立場上來說與趙秉安還是冤家對頭。 黃河春汛如約而至,縱使竭盡全力搶修勢必也要淹上一兩個郡縣。屏州轄下的淳化、壺臨兩處已經接近大壩戒口,如果情勢緊急,地方衙門可能就要毀堤泄洪了。 這件事讓戶部里頭凝滯的氣氛雪上加霜,乾清宮批示奏折,限銀五十萬兩賑災搶險, 可一旦毀堤, 這丟家失產的兩縣百姓該當如何自處, 任由他們成為亂民嗎? 朝廷拿不出撫恤的銀子,百姓們又死守著田產,現在淳化縣令都快被上層衙門的重重斥令給逼瘋了。 戶部十三清吏司加上給事中,一共三十多位主事, 現如今日夜不休, 加班加點的核算戶部底銀,期盼能堵上這個簍子。 蘇袛銘已經很多年沒有插手戶部基礎事務了,可現如今這個檔口,無他坐鎮,戶部上下的人心幾乎就要散了。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在踏入戶部的那一刻起就感受到了nongnong的怨意,趙秉安空降河南清吏司原就違了官場規矩, 若不是他跟腳太硬,分司衙門里有的是人要給他教訓。 趙秉安從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二房里兩位堂兄早就糾集了一批勢力聚攏成團,加之隴西士族中偏向永安侯府的那一小撮,趙秉安一進門幾乎就把他頂頭上司給架空了。 戶部沒銀子嗎,這句話說出去鬼都不信,無非就是乾清宮把著國庫的鎖鑰不給動罷了。 治河欽差已經擬定了,差不多就在左右侍郎中擇一個。現在呼聲最高的是左侍郎叢嵐,他跟在蘇袛銘身后將近三十多年,有資歷有本事,堪當大任。 蘇次輔他老人家自然不愿把得力臂膀舍出去,可內閣一再催促,乾清宮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了,況且屏州那邊的情況也實在拖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