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不過是十幾天的時間,一個人怎么能判若兩然。 以前的康王風流倜儻、意氣風發,縱使后宅多女色,京中閨秀也還是趨之若鶩。最后康王妃之位落到襄成侯府,還是水家好不容易奪到的,哪成想現如今會落到如此境地。 新娘無視自己闔身贅飾,柔聲安撫著蜷縮的夫君,將人拉到坐榻上,緩緩拍著。 長寧郡王猛的躲過妻子撫上臉頰的手掌,眼眸閃了一下,隨后笨手笨腳的將這個小女子圈入懷中。 人手已經埋伏好了,這個女人跟在自己身旁很不安全,盛閬禎已經不想再見到任何一個對他懷有真心的人慘死的模樣。 “啊!啊!啊——” 長寧郡王突然發病,在路上扼住了王妃的咽喉,內侍監無奈,只能強行將這位殿下拖出喜車。 正打算塞下安神丸的時候,突然大批黑衣人執刀涌出,刀鋒直指車隊中正在拉扯的長寧郡王! 喜隊正走到東城與北城交界處,地勢狹隘,兩側房頂埋人,要的就是出其不意。 圍觀的百姓受驚,四處亂躥,將場面攪合的愈加混亂。 按規制,皇子大婚,禮隊中至少有一百護衛,都是過了明路的府衛。可康王被貶之后,王府中原來那些忠心耿耿的侍衛便盡皆遣散,長寧郡王府除了戍守的宗衛與禁軍,剩下的都是內侍監的宦兵,根本不可能受這位瘋殿下的指派。 所以這次出行的禮隊中大多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宮婢與宦官,擺在面上看的二十宗衛根本就不頂什么事,這一會兒已經被殺的節節敗退了。 內侍監幾個好手架著長寧郡王且戰且退,想把人塞到王妃車架中疾馳帶走,可惜刺客早有預謀。兩側房頂上再度涌出許多弓弩手,結成密集的箭網直撲長寧郡王而去。 就算已經被廢棄,長寧郡王也還是皇子,人若在內侍監手里出了差錯,勢必會吃不了兜著走,內侍監暗牢里的手段可足以讓人生不如死! 身邊的人一個個倒下,可長寧郡王就卡在車前抖抖索索爬不上去。內侍監的武宦們都竭力擋著箭羽,不過就剩下這幾個人,肯定撐不了多久了。 原本長寧郡王合該與魏王一路出發的,但兩位殿下尊卑有別,武賢妃又不愿讓長寧郡王沾魏王的便宜,所以讓長寧郡王的喜隊過北城東去,導致喜隊現在陷在東城與北城的交界處,進退不得。 黑衣人都是死士,自傷一千殺敵八百的手法沒人能擋得住。長寧郡王身旁的內侍都掛了彩,揮刀的動作一下比一下慢。 四周都是血腥氣,刀光劍影間,幾人已躍馬而上,對著長寧郡王劈刀直下。 “殿下!” 郡王妃突然從車簾后面撲出來,擋在長寧郡王身上,劍刃斜光一閃,砍在了女子的左肩上,傷口極深,血液噴涌而出,滴流在了盛閬禎的手里。 六皇子殿下呆立當場,一直等到女子暈倒在懷中,都還保持著單手舉血的模樣。 車上的兩個黑衣人眸光一驚,靜默了片刻,隨后相視一眼,再次挽刀劈了下去。 這次傷到了正主,一刀下去將長寧郡王暴露徂出來的右肩扎了個通透。 郡王的身體裹著刀尖翻滾下車,郡王妃被他牢牢鎖在懷里,一襲喜衣,滿眼鮮紅,兩人倒是提前血水交融了。 內侍監瞧著地上兩位殿下的模樣都慌了神,豁出了命往跟前趕。 黑衣人團圍而上,似是要給長寧郡王補上一刀,結果北城禁軍突然殺到,黑衣人抵抗不能,恨恨退去。 臨了幾個斷后的都自己抹了脖子,內侍監手腳麻利的都沒能留下活口。 魏王這邊情況就要好很多了,魏王妃出身頂級勛門,陪嫁的下人都是軍中積年的精銳,再加上魏王府的兩百府衛,刺客挑在這時候動手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可魏王現在卻是恨不得那些人給自己來上一刀。 為何,因為魏王的喜隊后面綴著東宮與諸位皇弟的車架啊! 刺客明顯是早有預謀,一出手就將車隊截為兩段。前頭小部分精銳全都視死如歸,對魏王手下兵馬只擋不殺。 東宮與諸位皇子是出門吃酒,還是在自家皇弟(兄)的宴上,都沒有戒心,所以帶在身邊的護衛極少。 東宮鑾駕附近殺手最多,護衛也最多。魏王不顧自身安危,焦急的趕來救駕,眼瞅著就要撲滅這場叛亂了,卻有幾個身著魏王府甲胄的兵士臨陣反水,執刀直奔太子車轅而去,一邊拼殺一邊大聲叫嚷,“無道昏儲,鳩占鵲巢!” 咣當一聲,魏王從馬上跌了下來。 第195章 殘廢 魏王府衛近半叛變,東宮行轅附近殺的血流成河。 十四與十六皇子年幼, 被乾封帝交托與太子照看, 此刻兩位殿下正一左一右攥住太子皇兄的袖襟, 嚇得瑟瑟發抖。 太子隔著車簾, 眸光閃動,理智告訴他這里面另有陰謀,老五不會用這么蠢笨的法子奪嫡,縱使他死在這,難不成父皇還會越過元澈傳位與這個弒兄殺弟的孽畜嗎! 可外面的護衛一個個倒下,逼近的刀光讓他心中對魏王的猜忌愈燃愈高,萬一呢, 萬一老五真的是想借著大婚這個機會將同輩的兄弟盡皆誆殺, 然后借其岳家兵權圖謀大位呢?今日九城里頭大喜, 各個宮門可都沒怎么設防。 魏王落馬,被踩傷了小腿,周圍的府衛敵我不分,身邊的心腹無奈, 只能架著主子往外撤, 這看在東宮與諸皇子的眼中,已是變相認了方才那幾句口號。 老五,真的反了! 火力被太子吸引,九、十等幾位殿下那里脫身不難,可此刻誰也不敢后撤一步。十皇子死死抱著自己的胞弟,咬咬牙指派了身旁一半護衛前去支援太子。 他年初已經十三了, 就比老九晚出生幾個月,待遇卻是千差萬別。因著母妃不受寵,縱使膝下孕有兩子也不過是個修儀。皇子封王,老九、十一寸功未立便是雙字親王,甚至連丈大的十六都能封一字郡王,唯有他和十二,尷尬的平頭郡王,無號無地,在兄弟間受人輕視。 十皇子想出人頭地,他不想一輩子做個后宮中的小可憐。雖然他年紀輕,但常偷聽晨陽宮的師傅們議論,也知道二皇兄的儲君之位已穩,投奔他,得到重用,才能免于庸碌一生的命運。 十二皇子尚不滿十歲,還不明白生死關頭,哥哥為何要把身邊的保障散去,但他知道哥哥做得必然是對的,抿了抿唇,將自己身邊剩下的幾個武宦也支了出去,這些都是外家放在他和哥哥身邊的盾牌,保命用的,個個身手不凡,起碼能頂上一陣。 對于太子車架前方那激烈的拼殺而言,這幾個人真的就是塞牙縫的,不過,太子很是感念這份情誼,他下令車架后移,將幾位小皇弟都納入車室護著。 幾位皇子年紀雖小,腦子轉的卻不慢,方才被老十搶了先機,也不過是他們一時驚惶,誤了決斷而已,眼下立刻下令,將身旁人手交由太子調派,卻不想被東宮婉拒了。 太子面色冷肅,不慌不忙,任憑外面殺聲震天也不為所動。 他在等,等第一波出現的人馬。 若是西郊駐軍,那老五謀反就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太子就算動手將其正法也算師出有名。 可若不是,這里面門道就大了,老五忠jian難辨,眼前幾個小皇弟也未必干凈。能在京師神不知鬼不覺調動如此多的人手,又想置他和老五于死地的,除了幾位皇弟的外家,也沒什么人有這個膽量,有這個必要了。 魏王府位于東城繁華之地,喜隊行走的路線都是官線大道,內侍監提前清掃了數遍,如今這般亂局,至少說明內侍監中藏了暗子。 太子對內侍監的觀感從馮保起就不好,現如今更是發展到了厭惡的程度。 勢必是內侍監賤奴與刺客暗中勾結,才使得京師發生如此大的動亂。 而且這都兩三刻鐘過去了,五城兵馬司都是吃干飯的不成,難道就一點消息都沒收到嗎! 外援遲遲不至,幾個年長的皇子已將手扣在了劍柄上。 太子摩挲著指節,已經整整過去三刻鐘了,五城兵馬司不是被攔截,就是已全軍覆沒。明誠其兄雖是性情綿軟之人,然東城兵馬強健,想攔住那五百多人手,怎么也要三百精銳,京中能有如此手筆的屈指可數,鎮國公恰屬其一! 刀鋒已逼至車簾,太子眸光射火,再也按捺不下去了。 一聲竹哨,街道上再度涌出許多青衣蒙面郎衛,齊齊躍居東宮行轅,暗弩彎刀,個個都是襲殺的高手。 不知怎得,青衣衛現身之后,魏王府兵戰力大減,不過片刻局勢便發生了逆轉。 手起刀落,青衣衛殺的痛快,等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場面上魏王府兵只剩寥寥十幾人了。 等到局面落定,五城兵馬司才姍姍來遲,不過人人掛彩,瞧著就是剛經過一場大戰。 趙秉寅、周續昌兩人不是將才,殺敵之事都交給豐同兩位分家之人代理,他倆人只是臨行前揮了揮刀,滅了幾個傷殘,就這,趙秉寅右臂還受了一刀,此刻用白紗捂著,面相極為慘烈。 “末將救駕來遲,諸位殿下恕罪!” 趙秉寅乃是鼠膽之人,都被逼動了手,可見五城兵馬司遇見了怎樣的勁敵,太子掀起車簾往外一看,面燎身濺血,似是一路拼殺過來的,剛好印證了他剛才的猜想。 “何故拖延至此!” 若非這是自己人,太子早將人拖出去斬了,這么久才來救駕,若非他有青衣衛護身,此刻尸骨都該涼透了! 趙秉寅心都嚇停了,面上卻一點表情都沒有,僵著一張臉跪伏在地上解釋。 “東城兵馬司五百士卒巳時末初得到消息便全軍出動,奔往此地,不成想在小灣坊遭遇伏擊,對方裝備精良,持軍械強弩勁射,末將麾下死傷無數,難以存進!” 這不是假話,趙秉寅再無能,這也是三年費盡心力養出來的兵士,瞧見他們一個個喪身于軍弩之下,怎么能不恨! “對方是何身份,你且摸清楚了沒有?” 太子心中的猜疑在聽到軍械這個詞的時候就幾乎砸實了,問這一句只是最后給老五一個機會,不讓他死得冤枉。 “啟稟殿下,從小灣坊收斂的尸體來看,都是積年的老兵,他們手足處皆有不同程度的凍傷,應該是剛從北疆戰場上退下來的。” “混賬東西!枉孤待他一片赤誠,竟是養出了一條狼子野心的孽畜,他想讓孤死也就罷了,諸皇弟何辜!” “魏王所為就是想圖謀大位,他弒兄殺弟,喪盡天良,與太子皇兄何干,小弟這就回宮陳情,讓父皇還我們一個公道!” 機會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十皇子第一個跳出來接住了太子的話頭,甚至愿意親身做馬前卒,到御前絕了魏王的后路,這份膽魄讓人不由側目。 太子未曾多加阻攔,只是讓人護著幾位“義憤填膺”的皇弟安全回宮,他要帶兵去魏王府,剿了那個叛逆。 消息傳得飛快,東宮遇襲的消息刮風似的飄到了魏王府,席上的氣氛霎時轉變,人人自危。 打從開年起,天家這譚渾水就越攪越亂,他們這些做臣子的縱使不站隊,也怕一個不留心踩到哪個坑里,誤了前程不打緊,就怕敗了祖宗基業、拖累家中老小啊。 喜房內,侍衛長正在給魏王包扎,鎮國公紫著一張臉站在簾外,默默思量。 “岳父,此事真不是本王所為,我沒那個實力也早歇了那份心思,您都知道的……” “老臣知道有何用,太子那邊證據確鑿,十郡王已經領著諸皇子進宮了,想來不出片刻,東宮就會帶人上門了。” 石彪想不明白,到如今這境況,魏王會被誰所不容,這小子有幾斤幾兩自己還是清楚的,量他也沒有欺瞞自己的本事,可這話講給太子與圣上,他們會信嗎?圣上或許會,但太子一定不會,刀都已經架到人家脖子上了,再怎么解釋也枉然,除非…… 撥開簾子,鎮國公眼神轉到魏王受傷的小腿上。他面色凝重,第一次直白的問道,“殿下,你確實無心那把椅子,只想做個逍遙宗親,對吧?” 魏王心里發怵,岳父盯著他的眼神如同草原上最兇狠的鷹隼,冰冷而狠辣。他不自覺的撇了撇傷腿,隨后擰著眉梢點頭默認。 不是不想爭,是不敢去爭。老大老六的前車之鑒擺在那里,十個他捆在一起也玩不過太子。 魏王有自知之明,他從沒在父皇的眼中看到過信任,說得涼薄點,他與老六不過是父皇平衡朝局的棋子,一旦父皇覺得太子成了氣候,自己兩人就會被無情拋棄。 自古以來,奪嫡失敗的皇子可都沒有什么好下場。早點抽身,還能混一世富貴。 鎮國公得了準信,心里也下了裁斷,時間不等人,現在不下手,待會太子闖進來事情可就辦不成了。 “殿下,今日之事您開脫不了,那些府衛籍貫都掛在您的名下,對外,與您本人無異。” “可是……” “您且聽老臣說完,長寧郡王重傷昏厥,生死未明,太子僥幸逃過一劫,卻拿住了活口,五城兵馬司那邊又有尸體為證,這一環扣一環,已經將罪名坐實了。 就算將來御前對質,您也百口莫辯!” “不是的,這一切非本王所為,他們不能將罪名栽到本王頭上!” 謀害東宮,京畿作亂,這條條件件都是死罪啊! 魏王慌神了,他絕不要淪落到老六那樣生不如死的境地,可自己手無權勢,如何翻盤呢,岳父,對了,岳父還有兵權! “無諭旨或兵部勘合,西郊駐軍進城一步就會被視為謀逆,退一萬步講,老臣能招來兵馬,殿下您還能撐到那時候嗎?”鎮國公搖搖頭,無奈的斷了女婿最后一絲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