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從各方面考慮,這確實是目前最合適的人選,但趙秉安心里總不得勁兒,他總想,十一若是突然長大就好了,他可以問問這孩子,想娶什么樣的女郎做妻子,而不是略過本人的意愿直接替他拿主意。 一方面,趙秉安需要這樁聯姻來穩住凌何兩家,另一方面,十一的身份將來未必能碰上這么好的婚事了。 利益得失擺的很清楚,但趙秉安對著小十一就是張不開這個嘴。這個決定一下,十一的終身就定了,將來就算他再遇到心愛之人,趙秉安也不會給他違約的機會。結親,結兩姓之好,這里面包含了太多的利益糾葛,永安侯府絕不會為了十一的喜好而與關凌何這樣的世家交惡,以祖父的性子,恐怕以后四房還得供著這兒媳婦。 趙秉安下不了決定,所以一直糾結著,直到他從最后一場的考試中脫身,關凌何三家已經等的有點不耐煩了。 把腦子從那五道經濟策論里收回來,趙秉安最終當著三家的面應下了這門婚事,婚書上的名字是十一親自簽的,那一夜,趙秉安第一次給十一講了聯姻的意義,以及他要擔負的責任。 自此以后,趙秉宱再不能只是一個單純的孩子,他肩上已經有了負擔,必須撐起來,趙秉安也不再避諱于他,水榭書閣里單獨設了一把小椅子,明的暗的,總是要見識的。 內簾官批卷一般要半月時長,趙秉安卻覺得這時間太短了,根本不夠用。 趙秉安幾乎是圈了整個北直隸,挖地三尺的找,都沒尋到那烏頭的來源。就像任重當初追查走馬街那些人一樣,剛剛尋到一些線索便被攔腰斬斷。 河北藥行里已經掀起了腥風血雨,每天都有無辜的人被抓進布政使司衙門,都是有進無出。考場中那些小吏更是不用說,燕長品什么酷刑都用上了,可到現在什么東西都沒問出來。 “五天了,整整五天,你們就拿這一堆廢紙糊弄我!”蘇澤衡再精明,他在河北布局的時間也不可能超過孟薛濤,為何,這一個個挖出來的都成了死士,到底還有誰在背后幫他,蘇袛銘嗎? 滿堂大員的臉色都不好看,誰能想到自己麾下藏著那么多細間,其中許多都是自己多年的心腹,現在想來都有些不寒而栗。 “孟公正在與總督府交涉,咱們現在的動靜已經有點大了,再往下挖,恐怕,蔡川廷就要出手了……” “凌家與何家所有的勢力都已經撒開了網,可是整個河北官場風平浪靜,除了北直隸,其他地方連個浪花都沒起。” “罷了,收攏你們的人,別再往下查了。”再這么折騰下去,只能徒耗幾大世家的實力,趙秉安不想再做無謂的犧牲了。 “可是公子,咱們手上還有幾個活口……” “沒用的,這些人,哪個畏死了,就憑他們攀咬的名單,你們錯抓了多少人!收場吧,這樣查下去,恐怕是在給你們自己挖墳。” 河北官場還藏有多少黑幕,誰也料不準,集齊幾大世家合力追查,或許能得到些東西,可對于趙秉安來說,那太得不償失了。 既然那些人愿意潛著,那就讓他們潛著吧,等他回京收拾了蘇澤衡,看這些人還能做什么妖。 “守備府麾下那些駐軍魚龍混雜,不可輕信,大堂伯可與豐同交接,慢慢用戰場雄兵汰換下這些兵痞。至于布政使司的廂軍,盡力而為吧。” 趙秉安手里能湊齊一萬兵權不假,可皆是一幫烏合之眾,分家勢力良莠不齊,趙秉安也不敢保證自家有沒有被摻入什么沙子,畢竟幾大世家都被人插了眼線,以趙府原來的作風,恐怕肚子里藏了幾盤小九九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守備府哪還敢有什么異議,沒瞧見剛才左參政大人被糊了一臉紙也沒敢頂嘴嗎,本家這位現在愿意稱呼一聲“堂伯”,趙大兄弟幾個就夠誠惶誠恐的了。 北直隸的一切在盡數收場,而京城里老永安侯時隔兩月再接到孫子的書信,卻差點驚悸過去。 等到侯府里四位老爺齊聚華廈,老爺子甩出信件,一口氣還沒喘上來。 三爺早早的扶住老爺子,一邊拍著后背一邊遞水。等他再抬頭的時候,卻發現三個兄弟就跟看什么稀罕物一樣一直瞅著他。 趙二爺最先恢復過來,他知道三弟的身體以前也虧過,這幾年小十調養的好才補上了精元,所以他拉過老三,讓他先呼幾口氣再看這封書信。 三爺莫名其妙,接過信來,只看了一遍,差點心也猝過去。 華廈里一陣慌亂,世子現在雖然還在震撼中,但瞅著老三這情態,趕緊掐人中,隨后一口涼茶噴過去才算是讓三爺緩了口氣。 侯府里算上老侯爺一共是五位頂梁柱,此刻都呆坐在華廈里,默默無言。 “秉安生來就是做大事的人,三弟,好福氣!”二爺抹了一把臉,真是滿腔的羨慕都說不完。 “對啊,三哥,那可是隴西世家!!!”自家兒子居然可以攀上這樣一門婚事,趙四爺真是恨不得跪下來給三哥三嫂磕頭,周氏那個倒霉婆娘這輩子做的最對的一件事,就是把十一交給秉安帶,承德關家嫡女,以前那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你給老子閉嘴!丟人敗德的混賬玩意,瞅瞅你這德行,小十一有你這么個爹才會被人家嫌棄。要不是秉安在,十一哪能有如今這造化!還有你那媳婦,她到底是什么居心,啊,趕在秉安應試的時候把小十一送過去,以后,你們夫妻倆再干出這么沒腦子的事,就給老子該滾哪滾哪去……”老爺子膝下五子,最不待見的就是四爺,聽見他敢出聲,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擱往常,四爺早縮回去了,不過今兒不同,他手腳麻利的給三哥沏茶倒水,老爺子罵的唾沫星兒橫飛,他都仰著笑臉往上貼。 第163章 解元 “關家的婚事雖已定下,但近期內先不忙著cao持。眼下河北的變動最重要, 等秉安完全脫身, 老夫就聯合武勛參那蘇老兒一本。哼, 他倒是夠狠, 拿徒弟給自家兒子當槍使,算盤打的也夠精的。” “蘇澤衡那個小兔崽子比他老子更不要臉,科場投毒這么卑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他是真拿咱們永安侯府沒當回事啊!” 老侯爺緩過一口氣之后,又開始對蘇家破口大罵。他是真的心有余悸,哪怕差那么一點點,自家孫子說不定就殞在河北了。幸好, 秉安和他五叔一樣有本事, 次次都能化險為夷。 “是兒子疏忽了, 秉安臨行之前就提醒過讓兒子注意蘇二,可惜大理寺的人手,行事太過正統,讓他們查暗地那些鬼祟, 還是力有不逮。”趙二爺在光祿寺周遭設了幾多哨卡, 按常理說,蘇二有什么動作,他都該了如指掌才對,可侄子的遭遇卻是隔空一巴掌抽在他臉上,讓他整個人都不怎么端的住。 “不怪二哥,誰能想到悶不做聲的蘇家老二會是這么厲害的人物, 這才幾個月,蘇家的主事人就換了一茬,要不是咱們留意,誰能想到整個蘇府都被他架空了呢……”趙三爺現在滿心復雜,他的兒子,在河北幾乎是把天捅破了,又自己和稀泥補上了。二十多地方大員,五大隴西世家,他一尚不及弱冠的少年怎就敢攬下這么大的攤子,五弟年少時都沒他這么能鬧騰。 “依我看,這也沒什么,蘇府有蘇澤衡,咱們府上也有小十啊,就秉安那腦子,誰算計他誰倒霉。”這是四爺心里話,年處仁未去河北之前,在朝上也算一號人物,現在呢,已經是秉安的階下囚了,更不用說蘇閣老的其他弟子了,幾乎都被自家侄子給趕盡殺絕了,等他回來,不論是蘇大還是蘇二,管保都撈不著好。 侯府另三位老爺靜默了稍許,還真是找不出話來反駁四爺。 老侯爺一想起自家出類拔萃的孫兒,心里也是寬慰了許多。 “河北的秋闈已無懸念,秉安的婚事得趕緊提上日程。” 大婚之日,將隴西士族獻予東宮,這是趙秉安謀劃中重要的一環,絕不容有失。 “一直辦著呢,現下都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屆時等著大婚過場,兩家傳禮即可。” 老侯爺搖搖頭,很不滿意,“你們那聘禮單子老夫也瞧過了,單薄的很,怎能在滿京上下拿的出手。” 四爺咽了口唾沫,他可知道三哥給侄子砸進去多少東西,要是那樣都算少,那當初秉宣成婚簡直都算是寒酸了。 “邵家說是雙禮備嫁,所以兒子也不好多出,恐會被人說道算計兒媳嫁妝。恰好當初祖父祖母留了幾箱古物給兒子,拿出去也很長面子了……” “不成,那都是開國時祖宗刮回來的老物,沾著血腥,不吉利。待會兒,你們幾個隨老夫一起去開祖庫,挑幾件御賜之物,送去邵家見禮。老夫倒是記得,孝宗初年侯府得過一件上貢的凰鳳盤紗霓彩裙,有水火不侵,夜光流華的奇能,擺出來,也讓那些世家也開開眼!” 那可是永安侯府的鎮府之寶,老爺子這么輕描淡寫的送出去,是不是腦子糊涂了! 第三代永安侯曾奉命清剿云南彝族叛亂,十萬大軍壓境,苗疆的寨子不知被他屠了多少,這件奇珍也是在那時發現的。苗女繡神針,巧物奪天工。這條剛完成的鳳裙作為戰利品被第三代永安侯獻進了宮。那在當時的后宮里可是引起了腥風血雨,無數宮妃為爭奪這一極具象征意義的奇珍花樣百出。 當時孝宗元皇后薨逝不滿周年,正值悲痛之情最濃烈的時候,一再被人在傷口上撒鹽,孝宗再仁慈那也受不了啊。 誰造的孽誰吃苦果,孝宗是個講道理的皇帝,所以他用罪魁禍首,第三代永安侯填了坑。 有功之臣該賞,孝宗御口一開,賞了永安侯府一次請求賜婚的機會,這條鳳裙便成了賜婚的喜服。御賜之物,規制都是死的,不能擅改半分,否則便是大不敬。可這條裙子是叛族用來封后用的,規制相當于大朔親王王妃,永安侯誥命夫人都受不起,更別提從二品的世子夫人了。 除非圣上有意下降超一品大長公主,否則,當時的永安侯世子只能打光棍,因為他找不到一個可以穿得上喜服的媳婦。 逼到最后,第三代永安侯夫人領著自家年過弱冠都尚未成親的嫡長子到咸福殿哭訴,軟磨硬泡,讓當時的太后開口,經宮中尚衣監改了這件鳳裙的規制,好歹沒讓永安侯府嫡支一脈絕嗣。 據傳,因為當年永安侯府大婚,京都西城十街九道所有衣坊的老板都被逼歇業回鄉,因為京中貴女獨求那款繡不出來的鳳紗,打折了他們的雙手也都做不出來啊。 這件稀世奇珍也只露過那一面,隨后便被歷代永安侯封存,因為實在是太招人恨了! “爹,這恐怕不合適吧,御賜之物豈能轉贈。再說,秉安前頭那么多兄長都沒有這個資格,他……” 老侯爺懶得聽三子聒噪,一個白眼斜過去,就讓這個慫包兒子閉了嘴。 “老夫的孫子能讓孟家人屈膝,區區一件鳳裙,有什么受不起的!再說了,邵家又不會昧下那東西,不還是得穿回來嗎,一個個的,府上是短你們吃短你們喝了,不過一件衣衫,拿出去給秉安做做面子怎么了!” 這話就扎心了,那可不只是一件衣裳,那是只能傳與長房的宗器。等將來侯府分家,田土、店鋪、字畫都能分,但歷代御賜之物,那是想都不要想。老爺子偏偏把這鎮宅之寶留給了小十,其中的意思耐人尋味啊。 “三弟多慮了,說到底不過是一個物件,搏搏小兒女的歡心罷了,若是秉宣他們這些做兄長的因為這點事就心存芥蒂,那才該讓咱們著惱呢。”這番話要是二爺說的倒沒什么,可眼下說這番話的人卻是一直隱隱敵對三房的世子,讓屋里的人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尤其三爺,他都多久沒聽大哥這么好聲好氣的說過話了。 世子真的想通了嗎,未必,但他是真的被小侄子雷厲風行的手段給嚇著了。河北總督蔡川廷,河北布政使孟薛濤,這些都是可以左右朝局的人物,到頭來都斗不過秉安,那他肯定更不行了。 勛貴之家,世子可立不可廢,趙懷珩現在打定主意死守著他的位子,只要他不犯事,老爺子也拿他沒辦法,大家就維持現狀熬著吧。 二爺抿了抿唇,打心眼里瞧不起世子,一封信就把膽子嚇破了,能頂什么事。 老侯爺已經不在意世子心里想什么了,他老人家高高興興的開了祖庫,隨后派了一百鐵衛大張旗鼓的將鳳裙押送去了邵府。 京中得知這個消息的老牌勛貴無不扒開窗子,看著日頭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老永安侯那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居然砸血本了,百年難得一見吶。 正當京中顯貴為了這樁八卦興奮的時候,蘇府政安堂內,次輔老大人正在大發雷霆。 蘇澤衡歪頭躲過正面砸向他的杯盞,氣定神閑的喝了一口茶。 “不是合適的時候,這碧螺春怎么喝都不對味。” “孽子!那都是你的師兄啊!” “別,您可沒教過我一天,那只是您的弟子,與我沒什么關礙,您別氣糊涂了瞎扯關系,屆時清算的時候牽連到我怎么辦。” “你,你這個孽畜,老夫,老夫怎么會生下,生下你這么個,混賬東西……” “我也納悶來著,您說咱父子倆這關系處的,呵,兒子自己都心寒。” “只剩一個年處仁了,你一定要保住他,否則,老夫再不會承認有你這個兒子。” “不行,推年處仁出去的時候就沒想著再把他撈回來,他注定是要暴斃在河北的,就像萬有成一樣,死了才有價值,活著,都是麻煩。” “嘭!” “又報廢了一個,這套杯子是圣上賜的,您可悠著點,別砸光了,日后提起沒法圓場。”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在把蘇家往萬劫不復的深淵里推!這次是趙家那小子兜了底,否則會引起什么樣的滔天巨浪你清楚嗎?” “不是您一直惦記著河北那塊地盤嗎,您想要,兒子就去奪了呀。” “把河北政局毀的一干二凈,這就是你的奪法?” “礙眼的人一次都清走,多省事。可惜了……”蘇澤衡一開始就打算用他爹這些學生做踏腳石,也就他爹天真,以為派幾個人去就能從蔡川廷手里搶出糧道,也不看看調過去的都是些什么貨色,人家故意放水都沒能把事辦成,指望他們,黃花菜都涼了。 現在河北承宣布政使司衙門內部動蕩,大批干吏被審查,反而便宜了他在地方軍政安插的那些小棋子。很快他的目標就能達成了,只要孟薛濤重鋪糧道,這些人就能像一股細沙一樣神不知鬼不覺的滲入其中,搭成一條最穩固的信息“棧道”。屆時,想與北疆幾大軍團來往就不再是難事了。 這一局,誰生誰死都不妨礙他是最后的贏家。 蘇袛銘從后背攛出來一股寒氣,他到底生了個什么東西,上萬士子的性命在他眼里不值一提,現在他展露出來的這些手段狠辣的連自己都膽寒。 “一個趙秉安,還不值的你造這些殺孽,說,你到底意圖何為?” 天天問,真說出來他要造反還不得給嚇死。蘇澤衡索性不言不語,任他猜去。煜兒的婚期就要到了,最近夏鋮那個蠢貨又開始搞事,他都快煩死了,不給夏家點教訓,看來是不能消停了。也就未來兒媳婦讓他很滿意,不然他早讓夏鋮滾出京城了,還禮部侍郎,他怎么不去當禮部尚書呢,讓邵家趕緊退位讓賢,給他騰個閣老的位子好不好,臉大到京城都放不下。 出榜的日子定在九月初一,趙秉安未出八月中旬就知道了結果,這次不僅他奪得了解元之位,分家中其余幾個應試的小子也都上了榜,趙秉安已經開始安排行程,這次要帶回京城的人可不在少數。 按時間推算,東宮現在已經收到了孟薛濤的密信,以太子妃現在的本事,足以消解孟老頭早些年留下的疙瘩。可別忘了,太子妃膝下嫡子已經百日,為了孫兒的體面,乾封帝也不能讓其母家再這么一清二白下去,反正孟薛濤一直待在河北,也不會回京城礙眼,他老人家大方點,只當人死在北疆就是了。 九月初一,這日子一聽就喜慶,一大清早,留兒街里所有趙氏族人就都聚齊了,只等著送喜報的差役呢。 結果雖然都已經有數了,但畢竟中舉算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此次府上有兒郎應試的分家都趕著露臉呢,他們也知道這次是沾了本家那位的光,所以一個個都挺收斂,要不然,鞭炮什么的早就擺到府外去了。 巳時一刻,第一班順天府的差役敲鑼打鼓的趕到了留兒街,瞬時,趙府大宅人聲鼎沸。 不過午時,北直隸所有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派人送上了賀禮,趙秉安倒是沒有露面,因為水榭里正來了一位稀客。 第164章 殺才暗留 “我該稱呼您一句座師,還是, 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