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族老會一事老夫會竭力促成,守備繼任還煩請侯府多多費心,縱然不成,老夫亦感念府上的恩德。” 到底是老江湖,拿得起放得下。 “好!叔祖果然是明白人,堂伯之事包在侯府身上,必不會讓您失望。”打一棒給個甜棗,趙秉安也不會把事兒做絕了,總歸要從大局考量。 趙汝亭神色訕訕,他能說什么呢,作威作福半輩子,臨了讓一半大小子算計了,偏偏是兒孫自作孽,他連據理力爭的機會都沒有。 “你叫秉峻對嗎,那日我看你的身手很不錯。”一打六,最后挨了揍也沒讓其他人占便宜,是個習武的好苗子。 趙汝亭精神一振,他果然沒猜錯,侯府這位當真對自家孫子另眼相看。 “學過些粗淺功夫,讓秉安見笑了。峻兒,你過來。”老爺子從沒正眼看過這個被愛子薄待過的孩子,但是此刻,他無比慶幸自家還能有一人入本家之眼,這樣他百年之后,守備府不至于淪落為普通分支。 換上新衣的少年拄著的還是那根殘破的木棍,一身冷漠的氣質讓趙汝亭眉頭皺的死緊,不怪老八不喜歡這孩子,年紀輕輕整天擺著個死人臉,如何能討人歡心。 被親祖父壓在案幾前,少年還是那副全世界都欠他銀子的表情,趙秉安倒是不在意,他覺得有那樣一位父親,這孩子沒長歪就是一個奇跡了。 起身踱步到他身前,趙秉安慢慢蹲了下去,“你的資質很好,可愿隨我去京城見識見識。”這孩子留在河北,早完讓趙老八給毀了,趙秉安曾經自己經歷的不想眼前這孩子再去遭受。 守備府在場的少爺眼都紅了,憑什么啊,他們的功夫不比秉峻差,為什么不帶他們去京城。 出乎意料,少年聽見趙秉安這話只是呆愣了片刻,便輕輕搖了頭表示拒絕。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知好歹,京城可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趙十三心里都快酸死了,這傻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本家另眼相看。 趙汝亭也是差點被一口氣噎死,都是不肖子孫啊,怎么就不能替他省點心。 “為何?” “我娘還在這,她離不開我。” 難得開口,趙秉安瞧著這冷峻的少年真是越看越喜歡,心懷孝念之人走到哪都讓人覺得可靠。 “你娘不用你惦記,去京城好生學本事才是正經。”趙八雖然還是覺得這個兒子不討喜的很,但想著要是把他趕去京城自力更生,那河北這份家業不就可以全部留給嶺兒他們幾個了嗎,這么一想,他說話倒是難得軟和幾分。 可惜趴在地上的少年聽見他這番話頭搖得更歡了,明顯不相信他的說辭。 趙八氣得仰個,有心過去踹幾腳,卻被趙秉安犀利的眼神給嚇了回去。咬著后槽牙,他決定晚間回府一定要好好收拾那個忤逆親爹的小畜生。 “主子,下人來報,府里抓住一個私闖進來的孩子,其自稱,是趙八爺的公子。” 氣氛正尷尬的時候,守衛將一則消息傳進水榭,成功的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哦?既然是八堂叔的孩子那便帶進來瞧瞧,也是奇了,本少記得族譜上八堂叔名下只一個嫡子啊。” “嗚,此子是庶出,還未來得及上族譜。” 扯,趙家是武將之家,不論嫡庶,只要是男丁,落地滿月后必傳信于祖祠加名。外面那孩子都有七八歲了,要是沒問題早就該正明出身,拖到現在肯定有問題。 趙秉安伸手拍拍身旁情緒波動的少年,抬腿坐回了原處。 “放開我,這是我家,你們這些強盜,壞人,爹爹會把你們打跑的!” 護衛原本是抱著小孩往水榭來,但一路上他又抓又撓的,護衛也惱了,干脆兩人合力將這倒霉孩子架了起來,三步并倆直接放到了亭口。 “爹,這是屹兒的屋子,他們居然拆了屹兒的院子,爹,你趕緊打他,打他!” 趙秉安長這么大,熊孩子見多了,這么蠢的還真是少見,明明那些人都去堵他嘴了,還堅持不懈的瞎嚷嚷,真是一點都不招人待見。 趙秉安頭一次覺得這座大宅的風水可能不好,要不然怎么能養出這等蠢貨。 “童言無忌,小孩子腦子不清楚,賢侄你多擔待。”十三坐在外面,人一進來就立馬捂住了嘴。 要死了,好不容易消了這位的火氣,老八家的小崽子怎么又會突然冒出來,他們一家非把一切都搞砸是不是,當初老爺子就該直接弄死那個賤人,老八也不用瘋魔這么多年。 趙十三不敢對八房的人干什么,長房敢,趙大爺直接起身就是一巴掌,他剛剛才得了侯府的保證,這小崽子要是敢給他攪合,他能生嚼了他。 “不過一庶孽,明誠不必放在心上,十三,你把他帶出去吧。” “是。”暴怒中的大哥老頭子都要退讓三分,他說讓這孩子滾,那就沒人敢留。 趙秉安什么都沒做,只是剛剛給趙大倒了一杯茶,結果就看了場好戲。 關于趙八鳩占鵲巢這件事,趙秉安一開始沒提是因為守備府已經做了彌補,他們私掏腰包負責了祖宅大半的整修,蔣達他們幾個上門的時候對這件事也沒有狡辯推辭,趙秉安是個注重結果的人,既然人家已經把一切都粉飾好了,那他何苦去拆穿呢,他這次來的任務之一就是從分家中挑選可用之材,總不好一開始就弄的尷尬。 但是后來,守備府這些人實在讓他太失望了,囂張跋扈、不可一世,趙秉安在他們身上找不到任何閃光點,干脆就透露出一點口風敲打他們,原以為這事就到此為止,沒想到今兒居然被一個小孩子舊事重提,趙秉安覺得要是不趁著這個機會在守備府身上狠刮一刀,那他還真對不住老侯爺當初坑他的那份苦心。 第131章 祖訓 七八歲的孩子,又是自小被驕縱長大的, 能懂什么事, 況且他從來都未曾進過守備府, 與趙家這位大爺幾乎沒有交集。 “砰……”輕輕一腳, 把水榭里的人都給嚇傻了,老八這個種當真是吃了豹子膽,居然敢踹長房大伯父,那可是未來守備府的一家之主。 “大哥,豎子不懂事,您別動怒,我這就教訓他!”趙八此刻可顧不得心不心疼, 這倒霉孩子, 對著本家之人放肆還不夠, 居然敢拿腳踹老大,哪天他是不是要把天戳個窟窿啊。 老爺子因為祖宅之事一早擼了他的官職,現下這種情況要是再得罪大權在握的長房,那起復之事說不定就遙遙無期了。 “孽子, 你個混賬東西!” 得, 照著右邊臉又是一下,這會兒整張臉都對稱了。 一個巴掌可消不下去趙家大爺的怒火,這小子讓他在本家面前丟了大人,簡直該死! 瞧見趙大兇神惡煞的樣子,不僅剛才那張狂的小子被嚇呆了,就是趙八身后都驚出一身冷汗, 一時不察,手上用的力氣便散了去,被打的小子“嗷”的一聲就想跑回去告狀。 這好戲剛上演,哪能讓這么重要的配角兒跑了呀。趙秉安朝旁邊遞了個眼神,安排在水榭旁的護衛就將人給攔下了。 這次可就沒那么客氣了,倒霉孩子直接被拎著衣脖丟到了亭中。 “好了,都給老夫消停些。” 活了一輩子,從沒像今天這么丟人,趙汝亭心里也是一陣一陣的憋氣。他原就看不慣老八在外面那個女人,心計太甚,天生一副禍水像,如今這個庶孽又一再失禮,更是讓他厭惡。 “這個孩子未進吾趙家門,不算我趙家人。十三,叉他出去,日后不許他踏進府上半步!”孫子他多的是,不缺這一個。再說如果想挽回秉峻與府上的關系,那府外那個外室就一定要料理好,不管這個孩子今天是不是故意的,他都得對這件事負責。 “爹……”趙八有點慌,往常老爺子對帶秉嶺秉屹回府這件事一直是含糊其辭,雖沒明言答允,但至少對他們上門也是默許的,現如今卻擺出這副冷漠的姿態,這是真要把他們兄弟兩個隔出趙家門墻嗎。 不作死就不會死,原本磨了這么些年,守備府都快松口讓那個女人進門了,可惜今兒這一遭算是把趙老八的美夢給徹底打碎了。 得罪了趙秉安意味著得罪京城本家,想上族譜是不可能的了;得罪趙家大爺,意味著他自絕于守備府未來的當家人,想再借趙家的勢是難。僅剩一個趙八,又能讓他們依靠多久呢,尤其是在趙秉安強烈的表達對趙八的不喜之后,守備府豈會再讓他在北直隸“拋頭露面、招搖過市”。 沒遇到趙秉峻之前,趙秉安對守備府的家事一點興趣沒有,但現在既然決定要把這孩子納入自己麾下,那過去的舊賬自然也就得理一理。 “嘭” 趙秉安飲盡杯中茶水,將帶有一點殘漬的杯子用力擲在案幾上,面容收斂,眼神冷厲。 “祖祠娼優,要不是他們自己提起明誠差點就要忘了,叔祖,敢問一句,此事您是否知情啊?” “堂弟慎言,家母身世清白,豈容污穢!”趙秉嶺在亭外隱身了許久,終于到了這句他憋不下去了。真的要順著這句話定下母親的身份,那他們兄弟幾個以后就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大朔會典律,娼妓優伶之子不得為官為將,在職官員私下嫖娼者皆官降一品罰俸三年。 趙八當初納那個外室的時候確實是在官府辦了從良文書,但宗族里可不認這個,一日為娼終身為娼,她身上的風塵氣是怎么也洗不脫的。 “堂弟?哼……名入族譜,人進宗祠,這才有資格論資排輩,您是哪位,張口就是一句堂弟,好像不妥吧。” 多余的眼神都吝與一個,趙秉安雙手撐起身子,咄咄氣勢直逼趙八。 “趙家祖訓,外室子不承家業!不入祖脈!八堂叔任由這位登堂入室,莫不是糊涂了不成!” 趙八自然是知道這條族規的,但誰叫他老子在女色上就是個糊涂人,當年雅妓清伶什么的沒少玩,所以他從小到大也沒拿這幾句話當回事,再說他們在河北一家獨大,只要京城的侯府不吱聲,有誰能管得住他們。 這會子被趙秉安一下挑破,整件事就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趙八要是堅持要給那個外室名分,那勢必就要擔一個私德有虧的罪名。在這族老會即將成立的當口,這就是明晃晃的朝河北各分家遞把柄,到時候趙汝亭的威望勢必會大減,即使最后能當選族老,在族中說話的分量也會大跌。 可若是默認了趙秉安的說辭,那他膝下三子立廢其二,剩下的一個還是最不討喜的嫡子,這著實讓趙八難以接受。 此時更難堪的是剛才跳出來的趙秉嶺,全程被趙秉安無視,除了那一句辛辣的嘲諷什么都沒撈著。 身旁守備府諸位老爺們的眼神更是直接,一個個恨不得把眼角斜到地上去。雖然這個小子平時挺會做人,天天叔叔伯伯的叫著,但其實守備府里看得起他們的還真沒有幾個。 說到底,嫡是嫡,庶是庶,后者私下里寵一寵無所謂,但稍一冒頭就應該敲打,不能亂了家族傳承的綱常。像老八這樣重庶輕嫡到了瘋魔地步的,說出去就是個笑話,往常要不是老爺子縱著他,前頭幾位老爺早就插手“撥亂反正”了。 不管他們以前做沒做過,但此時此刻他們皆是這么想的。對于趙秉安來說這就夠了,對付趙老八這樣的貨色,跟他講道理是說不通的,誘之以名利震之以強權,讓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往心口插刀,才最解恨。 “老夫教子不善,真是愧對先人!不過秉安你也放心,只要老夫還活著,你八叔這個逆子就不要妄想胡來,趙家絕不會承認外面那些腌臜的血脈,秉峻是老八唯一的繼承人,這點無可爭議!” 今天趙汝亭已經算是損失慘重,守備繼任成懸念,獨享的侯府資源也要重新割分,膝下幾個孽孫更是直接將守備府與本家的關系降到了冰點。唯一算是安慰的也就是秉峻那孩子入了本家的眼,趙汝亭可是知道京城里那位堂兄有多看重對面那小子,府中精銳鐵甲盡出,這待遇比那位世子估計都不遑多讓。 這種情況下,秉峻要是能得重用,守備府這一支說不準還能更進一步。 河北到底比不上京城,趙汝亭要不是清楚自己的斤兩,絕對不會在北直隸一呆這么多年。他年輕時一大夙愿,就是回京城再見一遍紙醉金迷、紅鸞軟玉。 趙秉峻對守備府有怨懟,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往常大家不在意,所以都裝不知道。但是現在,趙秉峻成了侯府與守備府的利益輸送口,那么他們之間的關系就必須得親厚穩固,這種情況下,區區幾個私生子,用來消解趙秉峻的怨氣簡直不要太劃算,反正他們沒上族譜,不算自家人。 霎時間,守備府就將小八房徹底革除,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 趙秉安再次伸手拍了拍跪于案幾旁情緒徹底激蕩的小子。這是第一課,該用手段的時候就要用手段,千萬不能因為不屑或者不情愿而掣肘自己。在他看來,趙秉峻差就差在不會算計人心,他太剛直,不懂得虛與委蛇在這個世道的重要性。 這場鬧劇演到這也就差不多了,后續之事守備府自然會處理好,趙秉安也不再強逼趙秉峻入京,只是分別之時仍就給了他一塊永安侯府的腰牌,其中寓意不言而喻。 重利當前,守備府諸位老爺火速籌備族老會一事。一時間,所有河北侯府分家盡皆震動,齊聚守備府與趙汝亭協商,事關自身利益,那真是一步都不愿意讓。 尤其當趙秉安當眾宣布要在族老第一次聚會時在眾多年青族人中選拔精銳帶去京城任職的時候,所有河北分家都沸騰了。 兵馬司從六品指揮使,能執三百皇城戍衛,這簡直就是要一步登天啊。 這段時間祖宅的門檻都快被各分家拜訪之人踩爛了,一個個的為了得到這個要缺那真是什么臉皮都不要了,各種手段齊出,其中守備府的少爺們被抹黑的最慘,誰讓他們家跟本家關系最近呢。 趙秉安任憑八方云動就是不松口,直到族老會萬事俱備,才火速出手將此職授予河北豐同分家一個剛過而立之年的邊界守將,此人精于兵法善于軍陣,身上也沾染過外族之血,是個名副其實的悍將。 可惜軍中無人難為將,在北疆馳騁數年之后調回本土戍守邊界,冷板凳一坐就是三四年,要是趙秉安不來,可能這輩子也就這么蹉跎下去了。 對于豐同分家,天降之喜莫過如是,開始還以為這不過又是守備府那一家子的障眼法,讓他們白白陪跑一趟,沒想到侯府居然真的從其他分家挑人了。 其他分家一時間心里又喜又酸,喜的是侯府沒把他們這些離祖之人忘了,遠隔千里還愿意惦記著;酸的是,本家之人多少年才來這么一次,這樣的好事怎么就沒落到自家頭上。 漸漸的又有傳言出來,守備府之所以無緣這次機會就是因為他府上子弟品性敗壞被本家之人抓了個現行,聽說現在很受冷遇,要不然好端端的為什么搞出個族老會來。 諸多分家對這個說法深信不疑,一來守備府那幾房是什么德性他們一清二楚,說是北直隸一害都不為過,過去他們仗著侯府的勢,沒少欺弱壓貧,囂張的連知府衙門都不怎么放在眼里,瞎了眼沖撞了貴人也沒有什么稀奇的。二來,最近族中這么大動靜,幾乎人人都得了利,唯獨守備府一支是什么都沒撈著,這還不算出奇嗎? 想到這,分家里有點眼力的人都開始警醒了,知道這是本家要規整族人了,一個個對自己散漫的兒孫都開始嚴格約束起來,該習武的習武,該讀書的讀書,敢出去胡作非為的通通板子伺候,千萬不能讓不肖子孫壞了自家的大好前程。 對于兵馬司的滲透一直是趙秉安計劃中重要的一環,雖說太子現在是很穩當,但涉及皇權奪嫡之事再小心也不為過,手里有兵權護身,至少能留一條后路。 選中的這個人是老侯爺早就看好的潛力股,當年任由他回鄉遭冷遇,也是為了給侯府新主留下施恩的空間。但他老人家沒想到孫子早早就開始在軍方布局,偏偏他手下這方面人才匱乏,小七是扶不起的阿斗,周家難脫市儈之氣,都不是領兵的好人選,沒辦法,他也只好把這顆冷藏的棋子提前解凍出來,就當是給孫子練手了。 回京要在鄉試之后,也就是說趙秉安至少要在北直隸再待三個月,分家這次嘗到了甜頭,自然樂意與他多多親近。一時之間,大宅門前重現車水馬龍,諸多族人上門拜訪,族老會剛成立,正是穩定人心的時候,趙秉安就算再不耐煩也不會傻傻的把人拒之門外,寒了諸多分家的心。 再說,他也不是全無收獲。分家之中聰慧的好苗子不少,都被他請進大宅懇談,能捎進京就捎進京,想讀書請名師,想練武請教頭,悉心教養兩三年,全是侯府一等一的助力,自然,也是趙秉安的助力。